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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虽寿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本篇亦属《步出夏门行》组诗，原列第四。这首诗讲保养的秘诀，是一首益人心智的箴言诗。据《世说新语》记载：东晋时重兵在握的大将军王敦，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并以如意击打唾壶为节，壶口尽缺。

　　曹公平定乌桓归来这年五十三岁，叫作人过半百。古代医疗条件不好，人过半百就要想到生与死的问题。而人生态度中至关重要的，也就是对待生死的问题。西方哲学家说，生命的本质是面对死亡的生存。诗人简化为“向死而生”四字。有人问保养的秘诀，我有三句话，一句是视死如归，一句是置生死于度外，还有一句是时刻准备着。这都不是开玩笑的。我认为曹操是悟透了这一点的。

　　古人认为龟是一种长寿的动物，而腾蛇是一种本领很大的长虫。《庄子·秋水》云：“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韩非子·难势》云：“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此诗开篇四句，是说再长寿、再不凡的生命，都有一个结束。这是自然规律，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正视，伟大如秦皇汉武，不免服食求仙，为人所愚，为药所误。即使认识了，又未必能正确对待，比如“十九首”作者，在承认“人寿非金石，岂能长寿考”时，没有说出的话是“生太可悲”。而曹公则跳过一层，直言人所歆羡的神物，也有化为土灰、归于竟时的一天。没有说出的话，正是：视死如归，置生死于度外，时刻准备着。

　　但这并不是悲观，恰恰是积极对待人生的前提。即使明天死，今天也要好好地活。“老骥伏枥”四句，一反文人叹老嗟衰的习气，以老马为喻，抒发老当益壮、锐意进取的豪情。在古代，马与人特别是与战士的关系十分密切，以“老骥”譬老英雄，堪称恰切。对死亡的态度如何，是考验凡夫与壮士的试金石。面对这个问题，有的人感到无所作为，坐以待死；有的人及时行乐，醉生梦死。壮士不然，虽然到了垂暮之年，心中依然激荡着豪情，仍不肯守着老本，还想更立新功。这一层意思极为可贵，可以概括为“死而后已”——而及时建功立业，且不断建立新功，在某种意义上也就超越了死，所以其基调是积极、乐观的。

　　以下四句再进一层，是说“养生有道”——人生通过正确的方法，是可以健体强身，可以取得相对“永年”即长寿的。曹公不同于庄子，他是肯定寿命长短的差异的，长生是不可能，而长寿却是可能的，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个体生命理当追求的。联系上文，可以领会，曹公所谓“养怡之福”，绝不是纯粹的运动锻炼和悉心静养，而首先是保持一种良好的精神状态，即要“壮心不已”——自强不息，焕发青春，思想愉快，自可延年。这种健身法，肯定了人在年命问题上的主观能动作用，是富于辩证与唯物精神的，因而也是得了养生之奥秘的。苏东坡就是一个著名的实践者。

　　此诗告诉人们，不必为寿命而烦恼，也不必因年暮而消沉，一个人的精神风貌对于身心健康是非常重要的。《龟虽寿》哲理意味很浓。由于运用比兴手法，而其哲理盖出生活实感，故能感情充沛，做到了情、理与形象的交融。这叫向死而生，活出生命的精彩。清人陈祚明说：“名言激荡，千秋使人慷慨。”（《采菽堂古诗选》） 鲁迅文学诗歌奖第一人：啸天说诗·诗经楚辞鉴赏（全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