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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阴，有风。
最后的物资书信等等正在入城，主要是火药的补充，也是柴安筹集到的最后一批。
方业看着正在缓慢入城的车队，他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也终于迎来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场大战，他站在血色龙旗下目光远眺，他还年轻，可在战阵打滚已经许多年，脸上早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是沉默刚毅。
身边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这里是三千，还有八百驻守曾头市，这些人是他的心血，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与金人战斗，只是不曾想到比预料中的要早。
他握紧长枪指向前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战斗前的鼓舞打气早在昨晚就已经做好，清晨吃饭又进行了一次，如今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说了一句：“城里的那些天子大人都看着我们的，龙旗今天要染血破碎，天不亮先生传来一句话。”
听到是柴安的命令，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倾听，方业大声说出：“先生只一句话，不要辱没了龙旗。”
军阵一片寂静，心中回荡着那句话，不要辱没了龙旗！
军旗乃一军之魂，这面柴字龙旗在他们军中代表的是柴安对他们的信任，也是他们的魂！
他们肩头沉重，胸中战意滚滚，可无人将战意化作喊声，只是每一个人望向前方，目光坚毅沉凝，整支军队如同山一般厚重沉默。
阿里刮也望向了对面阵营，虽看上去与其他赵人有些不同，但又如何呢，他们女真无敌，他噙着冷笑扬起了弯刀，纵马狂奔，铁蹄隆隆，化为了一片血色。
方业神色肃穆，虽然这一幕在脑海推演了许多遍，但真的对上还有一种难言的敬畏，面对金人不是不怕死就行，更要有击破压力的勇气。
“杀！”方业摆脱出来，铁枪斜指吼出最强音。
赵七、吴辰也从那种巨大的压力中醒转，两人对视一眼，虽有血色的浪潮横亘在前，可也有付出的血汗在后，无论如何也没有逃跑的理由。
“赵老七，今日我要活下来，以后每年给你家送一头猪。”
“老吴，今日我要活下来，你们家过年的新衣服我全包了。”
“一言为定！”
两人握紧了手中刀同时迈步，班里的人随着他俩上前，这一刻齐齐大吼，与方业的杀字交相呼应。
轰隆
骑兵掉入了陷马坑，各种陷阱器械全部开动，溅起无数血雾，可这些根本拦不住金人，扔下百条性命也难以撼动他们的士气，反倒见血更疯。
火药继续拦阻，最后的一段距离落满了残肢断臂，鲜血渗进泥土紫黑一片。
前进的路上没有能阻挡金人铁蹄的，纵然可怕血腥也吓不倒无敌的女真，阿里刮纵马杀到，穿过了重重阻碍到了近前，挥刀砍落下来。
方业的铁枪与他碰触在一起，鲜血迸溅，一场惨烈的交锋正式拉开了序幕。
阵营坚固，可无数的战马撞击过来，发出惊天巨响，盾牌崩裂，人仰马翻，巨刃挥动，人甲俱碎。
两支人马凶悍的撞击在一起，赵七、吴辰以班为单位不断挥刀，他们的刀划破了马腹，砍掉了马腿，训练千次万次的动作化为了本能。
同袍的头颅被砍掉了，赵七拔出腰间的军刺掷了出去，射翻了金兵，后面的同袍掠过将金兵剁为了肉泥。
这样的战斗到处都是，凶残的扑向每一个敌人。
方业抹掉脸上的血水观望战场，大声喊道：“收缩阵营，压制骑兵冲锋。”
命令传达到每一个班，一半的人挥刀杀敌，另一半则端起连弩射杀狂奔的骑兵，阿里刮身后的阵型并未乱掉，足有两千人跟随，快速的凿穿对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致命的，若不能压制，此战必败。
连弩漫天激射，从同袍的缝隙准确射中战马，铁骑聚集处更是遭到盾牌手投掷的火药轰炸，马匹受惊出现了阵型截断的希望。
方业果断出击，带人截断飞骑，阿里刮自然注意到了，不过他并不回转，带着人生生凿穿了军阵，跑出一定距离又绕回，再次冲阵，一个照面就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面对着天底下最凶狠的军队，血浪注定要蔓延很远。
方业望着再度冲来的铁骑，他知道这场硬仗真的很难打，除却他们如今梁山任何军队都难以抵挡，金人最可怕的不是战力而是那种无敌的气势，往往一个冲锋就能击垮军心。
“若不能打下这种气焰，我们必败。”
方业带人猛冲，这一刻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他要守护的人太多，所以他不能死！
铁枪刺死了一个个金兵，他的脚步沉稳坚定，这是一条血路，缓缓的朝前推进，六人一组配合默契，在绝地中趟出一条血路。
被凿穿的阵型全部望向龙旗，一点点的跟随汇集，艰难的重整阵列，落单的则落入金人的围困中，死的人越来越多，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脚下的泥土早已被鲜血浸染得粘稠，仿佛置身在了阎罗地狱。
方业奔走在天地下，给每一个汇聚过来的兵将重复着两个字，撑住，撑住。
这两个字何其难也，战到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少人都在发抖，难以控制的发抖，他们看到落单的同袍被围在人群，同样在发抖，金人的刀砍了下来，从肩头到胸口粘稠的血液狂喷出来，溅在他自己的身上，也溅在金兵的身上。
又是一刀劈过，脸上蔓延一条血线，脑袋从中分开。
恐怖的场面无情的死亡降临在落单的同袍身上，方业握枪更紧的握住：“那都是我们的兄弟，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怕了，但战场从来都这么残酷，越怕越会死，所以害怕一点卵用没有，况且我们没有退路，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轰
巨大的轰鸣从金兵那里传出，有兄弟临死点燃了绑在腰间的火药，血肉与火光带走了数个金兵。
“兄弟们，能走到今天实则早就赚了，是先生给了我们新生，让我们不再做懦夫，哈哈，我先走一步，记得给先生带句话，我没有辱没了龙旗！”
又是一声巨响，金兵被卷入其中，几个人被炸得粉身碎骨。
阿里刮也呆住了，他从未想过南人会如此刚烈，围困金兵悄然后退，因为发现被他们围住的每一个人目光都是透露着同归于尽的决然。
“不准退，给我杀了他们。”
阿里刮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们纵横天下何尝退过，都是面对他们的人退，无敌的神话决不能因一小步而终结。
他快马冲过，趁还未点燃之前砍掉了脑袋，随后又奔向另一人，可惜来不及了，又是一声巨响，火芒冲天，这一次没有伤到任何人，因为金兵退避开了，阿里刮还是晚了一步。
方业脸上泪水横流，可也知道这些刚烈的兵将创造了机会，金人气焰的衰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在烈士的刺激下所有人重新握紧了兵刃，在方业的带领下开始迈步，并开始加速，速度越来越快，这一刻他们向着金人发起了冲锋。
这是天底下从未有过之事，从来都是金人冲锋，就连战争的开始方业的选择也是一样，但这一刻不同了，真的不同了。
刀锋划破衣甲，带出滚烫的鲜红，天地间一片悲怆……
柴安站在城头久久不语，战斗结束了，金兵退却了，方业带着仅存的五百人也在远离这片战场，身后是熊熊的烈焰，最后的火药引燃迫退了金兵，也让同袍的尸首没入大火之中，与残破的龙旗一并化为了灰烬。
整片天地在这一刻寂静无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是远去的英魂，那杆血色的柴字龙旗化为星星点点的灰烬带着英魂飘去很远。
柴安脸上泪痕滑落，或许他的决定是错的。
“望之，他们了不起，真的正面挡住了金人，我想从今往后所有的人都会记住他们。”李纲拍着柴安的肩膀轻叹。
柴安摇头：“或许不该让方业过来守护通道的，或许也不该让他打这一仗的。”
“那是个好孩子，也是个真正的军人，打到最后都没有选择逃跑，远远胜过城外的二十万大军，今日一战，他给所有人上了一课。”
柴安吐出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方业的心思，败与逃是两种结果，从交锋开始就有了决定，在他眼中有些迂腐，但也明白有些战斗是不可避免的，想要打败金人，永远只能正面冲锋而非溃败将后背露给敌人。
“你也给我上了一课啊。”柴安伸出手抓住了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下雪了，城中一片欢呼。 烽火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