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一念之间

一罐棉籽油

一念之间 非鱼 3174 2021-04-06 01:52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一念之间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一罐棉籽油

  地坑院的日子让大妞憋屈,加上是女娃不受全家人待见,于是,童年时期的她就在外奶家长成了没王的蜂。

  观头村把姥姥叫外奶,姥爷叫外爷。顾名思义,区别于自家的爷和奶。但对大妞来说,自家的爷没见过,自家的奶是哥的,跟她没关系,只有外爷外奶才是她的。

  从观头村到外奶家,四五里的路,走着玩着就到了。外奶住在前嘴子,朝阳的山坡上下几眼窑,窑前有院,院里种菜,种蓖麻,种血参、天麻,种石榴、花椒。院下面就是沟,沟里有一条河,河两边长满了桃树、梨树、苹果树、核桃树、桑树、石榴树,外爷在沟里给生产队放羊和牛,大妞就在院里、河里、树上幸福地自由生长,长得壮壮实实的,天天风一样在山坡上、山沟里刮过来刮过去。

  那时候,外爷每天回来兜里总会装满各种瓜果李桃,吃不完,就晒成果干,藏在一只瓦瓮里,时不时给大妞抓一把。当然,外爷也偏心,他晒的肉干就藏在另一只瓦罐里,是表弟的,但大妞可以偷着吃,她有的是办法。

  大妞在前嘴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她六岁(也许是七岁)那年的年底,生产队要分油。外奶似乎病了,在炕上躺着,大妞听见村里吆喝,就跟外奶说:我去。

  油是生产队每年收了棉花以后,用棉籽榨的油,按人头,一口人几两到一斤不等,那一年,棉花丰收了,一口人要分二斤油。这些油,除了过年用,还要计划着把下一年过完,平时基本不炒菜,偶尔炒一次菜,也只是筷子头上包块布,叫油布,油罐里蘸一下,锅底快速地擦一下,看得见一层光亮就行。

  油罐在案板靠墙的地方放着,黑瓷的,两边耳上系着麻绳,年月久了,绳子变得乌黑油亮,一年到了头,罐里只剩下一层陈油底。

  外奶说:小心着点,别跑,别绊倒,别摔了,别洒了。

  大妞拎着油罐出了窑:知道啦。

  油在油坊分,油坊在场院里,场院离前嘴子还有两道沟。大妞记得外奶的话,拎着油罐从山坡上下去,下到沟底,再上到坡上,再翻一道小沟,就到了。分油的人很多,看见大妞,逗她玩:大妞,分了油你奶给你吃烙馍还是炒鸡蛋?大妞说:都不是,我奶说给我烙馍加鸡蛋。她瞪大眼睛的样子,惹得村里人大笑起来。

  油打在油罐里,顿时变得重起来。大妞小心地拎着油罐,两只手轮换着提,在山坡上走得小心翼翼,身边跑过的野兔她顾不上看,端起身子的小松鼠她也不敢逮,油汪汪的烙馍,黄灿灿的炒鸡蛋,比它们更重要。

  翻过了那道小沟,慢慢地下了山坡,穿过小河,爬上前嘴子的那道坡就到家了,大妞的两只小手因为冷风吹,因为油绳勒,变得通红通红,她感觉不到疼,就是有点木。她把小嘴紧紧地闭着,慢慢地爬着坡。

  快到了,她已经能看见窑门顶上小窑里的鸽子了。那个小窑,外爷说是躲日本用的,她不懂,她只知道现在是鸽子窝,那些鸽子中的一只,过一段儿就会被外爷杀了煮煮吃。

  已经能看见窑门上的风眼了,风眼黑黢黢的,这会儿没有烟冒出来,大妞知道,外奶开始烙馍、炒鸡蛋才能有烟呢。

  手实在太麻了,两只手都麻。大妞喊爷来接她,没人应,估计外爷还没回来,外奶在炕上躺着,喊也听不见。她想把油罐放下,可找不到一块平展地方。看看四周,只有路边那棵石榴树底下平,能放下油罐。

  大妞把油罐慢慢地放下来,往石榴树底下搁,好像不平,有石子,她又把油罐拎起来,把石子踢走,还是不平。这个小小的女孩,萌发了一个极聪明的念头:靠在树上就不会倒了。

  油罐被大妞斜着靠在落光了叶子的石榴树上。油,清亮亮的棉籽油,顺着树枝流了出来,等大妞发现的时候,她慌了,急忙用手去堵罐口,去抹树干上的油。

  油罐被她的棉袄袖子挂倒了。黑瓷的油罐顺溜地沿着山坡自己跑了,那些清亮亮的棉籽油,也沿着山坡跑了,没跑多远就全渗进了土里。

  大妞跟着油罐跑,等到她撵上油罐的时候,就只剩下那截被浸湿的麻绳,上面连着一只小巧的黑色耳朵,油罐已经碎成了片。

  她不知所措,没哭,也没叫,愣了半天,拎着那截麻绳和那只耳朵,回家了。外爷和外奶没有骂大妞,因为她把麻绳扔在窑门口就跑回观头村自己家了。

  娘和父亲看见她袄袖上、前襟上的油,揍了她一顿,问清楚情况,娘又用擀面杖打了她一顿,娘认为是她贪玩把油罐扔地上摔碎的。她还是没哭。

  后来,大妞听说,父亲第二天从自家油罐里给外奶倒了一半油送去了,外爷说:没油就不活了?不兴打娃。

  一直到过年,大妞没敢再去外奶家,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家,娘说:把你的油省下,你别吃了。

  大妞小声地犟嘴:你都没炒菜,没烙馍。

  她的头上,又挨了一巴掌。

  过罢了年,大妞又去了前嘴子。

  外爷没提油罐的事,外奶也没提,就好像他们家油罐一直好好地安放在大案板角上,装了满满一罐的棉籽油。

  吃后晌饭时,外奶说:“今儿烙馍炒鸡蛋,去年都许了咱大妞的。”

  窑门风眼上的烟还没有散去,桌子上的烙馍炒鸡蛋正泛着微微的油光。

  大妞想哭,但口水比泪珠更早地流了下来。

  (原载《小小说选刊》2018年第21期) 一念之间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