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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姑
和喜顺爷一样,五姑在观头村也算是个头面人物。但和喜顺爷不一样,五姑这个头面人物有时候体面,有时候落人话把儿,背后让人笑话。
喜顺爷经常说五姑:为嘴伤心,跑断脚后跟。
五姑全靠她的一张嘴、一双手、一对脚。一张嘴不是在吃就是在说,几乎没停下来的时候。吃,当然是吃了东家吃西家,炕头上腿一盘,盘子里要见荤腥,或者得有烙馍、炒鸡蛋,再不济凉拌豆芽、灰条菜上也得有鸡蛋丝。说,是说媒,十里八村男娃女娃人老几辈根根梢梢,都在她脑子里装着,能坐上炕头吃,大多时候自然是有媒事要说。五姑的一双手养得细皮嫩肉的,剪顶棚花、窗花、炕围子,捏花馍、绣枕头、绣门帘,全靠这双手,地里活儿却啥都不行,手底下慢得像绣花,没干多大一会儿,不是腰疼就是头晕。一对脚,是能跑。说媒嘛,村里村外山上坡下,都要靠一对脚走着去,加上五姑人胖,一走身上的肉跟着晃,看着都替她累得慌,可五姑天热也跑,天冷更是跑得勤,手里捏方月白的手巾,走几步,擦擦汗。
喜顺爷见不得五姑不干地里的活儿,说她:他五姑,人家说好吃懒做,说的就是你,啥时候你叫你的嘴歇歇,手动动,你不看看地都荒了。
五姑翻一眼喜顺爷:你孙子说媳妇可别寻我。
五姑见天跑,见天说,一张脸养得有红似白,可苦了家里的男人和三个娃。她早起出门,天黑回来,偶尔能捎个烙馍、揣个白蒸馍,大多时候媒事不太顺利或者主家太寒酸,她只能管自己饱,男人和几个娃就只能凑合,煮一锅稀汤面,中午吃到后晌,地里活多了咸菜凉馍就凉水对付。男人开始还说她,可头天说了,第二天依然不见人影,也就懒得再说。
就为这,村里人背后笑话五姑,说她一辈子就活一张嘴。可谁也不敢当面说,谁家都有娃儿,到年龄了,还得提了礼上门央求五姑;办事了,还得请她上门帮着准备。
其实五姑心里也熬煎。咋能不熬煎,眼瞅着三个娃越来越大,住后沟的左邻右舍都去方了新院子,盖了红砖平房,她一家还住在后沟的土窑里,家底稀薄,日月愁人呢。
男人蹲在窑门口,光一袋接一袋抽烟,不说一句话。
五姑气得骂他:瞅你那样,咋办哩?这日子过成啥光景了。
男人在鞋底上磕磕烟袋锅:这会儿想起来怨我?叫你下地,你腰疼头晕,手不摸锄,肩不扛草。
五姑扔了扫炕笤帚打在男人后背上:光我下地摸个锄扛个草就能不受穷了?要你干啥!
男人又不吭声了。
五姑叹口气,还想骂男人,就看见喜顺爷进了院。
把喜顺爷让进窑里,在炕边坐下,五姑捡了扫炕笤帚,一张白胖的脸还耷拉着。
咋了这是?今儿没去串门子?
五姑白胖的脸红了。串啥啊,愁得慌,娃大了得盖房,空大两只手,拿啥盖啊。
拿啥?拿手啊。
五姑脸更红了。喜顺爷,别笑话我了,日子过得大窟窿小眼儿的,没脸咧。
喜顺爷说:我是说真的。你家这光景谁都知道,这几天跟好几个人合计,他五姑,你现在也出不了力,但手巧,有手艺啊,去阳店集上卖个窗花、枕头顶、门帘子。
五姑眼一亮:嗳,这个能中。不行啊喜顺爷,乡里乡亲,咋好意思收钱,就是个顺手的事。
喜顺爷说:咱观头村的,你帮个忙不要钱中,但是可以卖给外村人啊,搭工搭料的,收钱咋不中?听我的,错不了。
五姑和男人琢磨了好几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试试吧。
阳店街逢五逢十是集日,一街两巷摆满了各式杂摊。卖炒凉粉、石子火烧、烧醪糟、炸糖糕,卖铁锨、犁耙头,卖烟叶、丝线、老鼠药、碎布头,吃的用的啥都有。五姑铺块塑料布,摆上她剪的窗花、炕围子、顶棚花,绣的枕头顶、门帘,还有绣花鞋垫、小娃子肚兜。还别说,看的问的买的,一会儿就围了一圈人。五姑忙得一脑门子汗,那方月白手巾也顾不上拿出来了。
散集回到家,天都黑透了。五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喊男人端水。男人不敢问她,端一碗放了白糖的凉开水,瞅着她。五姑从小布袋里一把一把掏着旧的纸票,还有钢镚,男人笑了。
五姑说:瞅你,嘴都咧到脚后跟了。
有了这一集,五姑的嘴勤手勤腿勤算是派上了用场。慢慢地,她不但赶阳店集,而且还去赶科里集、西站集,能错开跑到的集,挎上包袱就去。
当然,五姑吃嘴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到了集上,先喂嘴。吃饱了,闲了,碰见有合适茬口的赶集人,还顺带着说个媒。到后来,有求五姑说媒的,干脆就去集上找她,说成了准备定亲、办喜事,干脆把要用的东西从她手里买了,两全其美。
自然,五姑也没忘了喜顺爷,隔三岔五,从集上回来,给喜顺爷买个肉夹馍或者捎包点心。
喜顺爷说:钱差不多了吧,赶紧盖房,我给你招呼着。
五姑一张胖脸笑得像朵大丽花,层层叠叠:盖,开了春直接起个两层。
(原载《小小说选刊》2019年第19期) 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