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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月圆

　　已经是来到阿瓦城的第四个年头了，田小像一个老阿瓦城的居民一样，喜欢在清晨用手托一块热豆腐，垫一个塑料袋，拿筷子戳几下，淋上一些蒜汁和辣椒酱当早饭。也喜欢趿拉人字拖，哪怕已经入了冬，穿着毛衣，不上班的时候，屋里屋外永远是拖鞋。

　　这时，他在一家电子厂做工，和厂里一个湖北的女孩阿霞好着，俩人都倒班，住宿舍不方便，就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民房。

　　两个人的日子好过多了，赶到都不上班的时候，一起去公园，一起看电影、去网吧，尽管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田小已经连着两年没回去过年了，买不着票是真的，想要加班费也是真的，尽管他比阿瓦人更像阿瓦人，但他不是。阿瓦人吃完豆腐去喝茶聊天打牌了，他还要上工；阿瓦人趿拉拖鞋是为了舒服，他是为了省钱；阿瓦人把一套又一套房出租，按月等着收钱，他等着结了工资交钱。而且，在遥远的北方，家里还等着他打钱回来买农药化肥、行人情、盖房子、娶媳妇。

　　这个月初，家里打电话说他弟弟田沫从山东回来了，要考驾照，他得多打点钱。田小算了算，到下个月初发工资，算上加班费，最近不买啥，自己留五百块钱足够了，他直接给家里打了三千。田沫在微信里给他发一堆献媚的表情。

　　但他忘了，这个月要交房租，而且，这个月还有个中秋节。

　　下夜班回来，房门上贴着一纸条，房东打印好的，催这季度的房租，限期五天。

　　他赶紧给房东打电话，说宽限几天，等下月一发工资就交。房东懒洋洋地说：“不行的呀，就五天，交不了搬出去好了呀。”

　　只能跟工友们借了，在这个厂里，老乡原本就不多，加上每个人都是事等钱，一发工资就着急忙慌寻去处。田小借了三天，只凑了不到一千。

　　和阿霞出去瞎逛，他试着问阿霞，能不能先把房租交了，等下月发了工资，他立马还她。

　　阿霞说：“田小，你脑子坏了？我交房租？交不起房租就不要谈朋友了，我哪里还有钱。就知道疼你弟弟，从没见你对我这么大方过，我也是眼瞎，看上你了。”

　　一个问题，转眼变成了两个问题，田小的脑子有点蒙。

　　眼看到期限了，房租还没有凑齐，如果再不交，房东估计会把他的东西扔出来。东西扔出来事小，跟阿霞的恋爱也就吹了，这个事大。田小只好再给房东打电话，说了一堆好话，说先交一千，余下的五百下月一发工资就交。房东似乎在打牌，手气正好，嫌他啰唆影响心情，勉强同意，但绝对没有下回。

　　交了房租，田小长出了一口气，他可以全力上班、多加班，全力去哄阿霞了。

　　一心想着加班的田小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中秋节，确切地说是忘记了给阿霞买中秋节礼物。

　　等到厂里通知聚餐，说晚上一起团圆的时候，已经是中秋节的当天，晚了。他在班上，要上到下午六点才能下班，下班去聚餐，聚完餐，压根来不及给阿霞准备礼物，更何况，他兜里的钱，除去吃饭，也准备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

　　一整天，田小在流水线上都晕晕乎乎的，手里不停，脑子也不停，怎么办？怎么办？

　　直到下班，他还是没有想出任何办法。聚餐的时候，吃着月饼，喝着啤酒，他也高兴不起来，很快就把自己灌醉了。

　　摇摇晃晃地回到小屋，灯亮着，阿霞已经回来了。他一进门，阿霞就盯着他的手，两手空空。

　　“田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今天我一天班，下了班聚餐，没时间给你买礼物，走，咱现在去。”田小硬着头皮说。

　　“还说没忘，昨天干吗了？前天干吗了？前几天好几个夜班，白天你不都没事？你心里压根没我，只有你爹你妈你弟。”

　　头更晕了。“阿霞，你听我说，这个月我手头确实有点紧。”

　　“你哪个月手头不紧？跟了你几个月，你送过我什么像样的礼物，还想着中秋节你能大方一点，谁知道你压根就忘了。”阿霞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还开始掐田小。

　　如果在平时，这时候的田小会哄着阿霞，带她出去买她喜欢的蛋糕。酒后的田小，脑子一热，在阿霞再次捶他掐他的时候，他伸出胳膊挡了一下，阿霞的头撞在了他的胳膊上。顿时，她哇哇大哭，说他打她。

　　一个问题又演变成了另一个问题。阿霞哭着拿起包，一摔门，走了。

　　等田小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阿霞早就不见了，手机也关机了。

　　窄窄的小巷子里只有田小一个人，他靠墙站着，不知道是该继续找阿霞还是回去。手机响了，是他妈。

　　“小啊，今儿八月十五嘞，吃月饼没？”

　　田小说：“妈，吃过了，公司聚餐，有好多菜，还有酒。”

　　“小啊，在外面要吃好的，别亏待自己。对了，你爹让问你，今年过年回来不？”

　　“回，今年肯定回。我早早抢票。”

　　一抬头，月亮正好在巷子上方，又大又圆，田小说：“妈，我给你拍张阿瓦城的月亮吧，可美了。”

　　（原载《小小说选刊》2018年第15期） 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