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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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恋蛋
江岸
小时候,黄泥湾家家户户都很穷,但是,记忆中狗却特别多。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家庭都要养狗。看家护院?家里又没有值钱的东西。何况,人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粮食喂狗呢?
好在狗并不择食。孩子们拉屎,一不用蹲茅坑,二不用纸擦屁股,拉完了,当娘的拉长腔调,一声吆喝——狗喔喔,几乎整个村庄的狗都闻声而来,不仅呜呜地低吼着抢完地上的屎,甚至连小孩的屁股都舔得一干二净。
那个年代,粮食不够吃,吃肉更是奢望,多数人家一年到头不见荤腥。但是,我们沾了邻居吕苕的光,偶尔也能打打牙祭。
吕苕是我们出了五服的堂叔,和我们家隔一条狭长的弄堂。他是一个老光棍,家徒四壁,门裂着缝,窗户用草绳绑着,居然也养了一条狗。不过,他养的是母狗。母狗到了发情期,整日整夜狂吠不止,令人心烦。有时候,母狗在前面跑,一群公狗在后面追,追到麦田里,把麦苗压倒一片;追到菜园里,把青菜萝卜踩得东倒西歪的。村里人形容男女之间情投意合,有一个粗俗的词,叫“狗恋蛋”。小时候,我不懂是什么意思,长大了才明白,狗到了发情期,谈恋爱谈得惊天动地,就叫狗恋蛋。
吕苕将弄堂的一头堵严实,让大家暂时绕路走,将他的母狗拴在弄堂深处。母狗的叫声往往能把附近村庄的公狗都招了来。一旦公狗迫不及待地跑进弄堂,也不管它和母狗的婚配进展如何,整个村庄的男人都如临大敌,拿扁担的拿扁担,操挖锄的操挖锄,个个奋勇争先,将弄堂的另一头也严严实实堵上了。吕苕身先士卒,冲到最前头。随着几声惨叫,公狗就被打翻在地。
吕苕倒提着被打死或打昏的公狗,笑嘻嘻地走出弄堂,得意地说:“这个胆大包天的强奸犯,被我正法了!”
黄泥湾有个说法,叫狗肉不上席。人们嫌弃狗不择食,不让狗肉上自己家的灶台,不用自己家的碗筷吃狗肉。狗肉大餐只能在户外进行。
公狗被吊在村口那棵枫香树下。大家一起动手,有人给狗剥皮开膛破肚,有人搬土坯垒临时锅灶,有人将家里煮猪潲的大锅刷干净扛来,有人挑来井水,有人抱来劈柴,有人去菜园里拔了葱蒜摘了辣椒,有人折了树枝当筷子,有人拣了瓦片当碗盏……集体吃一顿狗肉大餐,整个村庄仿佛过年一般热闹。
只要吕苕的母狗发情期没过完,总能吸引附近村庄的公狗闻声而来。每年黄泥湾的老老少少就能吃几次狗肉尝尝荤腥。
吃完最后一块狗肉,喝完最后一口肉汤,大家又一起动手清理战场,尽量抹去杀狗吃肉留下的蛛丝马迹。
有一年春上,吕苕的母狗又发情了,一只干瘦的黑狗跑进我们村的弄堂,未及和母狗成就好事,就被吕苕带领着老少爷儿们将它就地“正法”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毕竟包不住火。
邻村刘湾丢了一条黑狗。刘湾的人手执家伙,浩浩荡荡赶到黄泥湾查找。他们在村口枫香树下找到一撮黑狗毛和几根新鲜的狗骨头,就立在村口痛骂,什么丑骂什么,把黄泥湾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翻来覆去骂了许多遍。
黄泥湾人做贼心虚,几乎家家户户都关紧门户,躲在家里,没有人敢出头辩解。还是吕苕壮了胆子,嬉皮笑脸地跑到村口,说:“各位老表,到家里坐坐,喝杯茶。”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都是乡里乡亲的?但是,刘湾有个人喊了一声,打这个王八羔子!大家一拥而上,将吕苕团团围在了中间……
自始至终,黄泥湾都没人再露头,听任刘湾人将吕苕打个半死,又将吕苕的母狗打死了,抬了回去。
吕苕气息奄奄地躺在村口,低声呻吟着。
傍晚时分,回娘家借粮度春荒的赵寡妇扛着半布袋粮食,路过村口,看见吕苕躺在路中间头破血流一动不动,迟疑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赵寡妇独自抚养五个孩子,生活艰难,想改嫁,没有人家养得起那么多张嘴,没有人敢应承。也有人撮合她和吕苕,吕苕也愿意,但是,赵寡妇平时正眼都懒得瞧他,绝情地说:“我宁愿一家子都饿死,也不会进他的门。”
赵寡妇放下布袋,蹲在吕苕身边,问:“你怎么了?怎么躺在这里?”
吕苕将肿胀的双眼睁开一条缝,气若游丝地说:“黑狗……是……刘湾的……他们……找来了……打的……”
赵寡妇一下子蹦了起来,拍着屁股,恶声恶气地骂:“黄泥湾的人都死绝了吗?你们有屁眼子嘴吃人家的狗肉,怎么没有人帮他一把……”
吕苕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没下地干活。黄泥湾人轮流给他送饭,伺候他;生产队里研究决定,吕苕属于工伤,没有算他缺勤,给他补记了半个月的工分。
说来也怪,吕苕能够下地以后,居然把家里的被褥卷了卷,把锅碗瓢勺归置到一起,搬到赵寡妇家去了。从那以后,两个人同出同进,说说笑笑,好得像一个人。
村里人背后都捂嘴笑,说他们俩是弯刀遇到瓢切菜,好得跟狗恋蛋一样。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4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