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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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开花
胡炎
在某个荒寒的夜晚,行窃未遂的老鼠被猫头鹰捉到空中。按照正常的逻辑,老鼠将成为猫头鹰的美餐。然而连老鼠也没有想到,它竟然“鹰口脱险”,因为这只猫头鹰已步入老年,虽有大快朵颐的欲望,奈何力有不逮。它的爪子一松,老鼠就这样逃了出来。
但是我们这只幸运的老鼠却并未做到毫发无伤,因为高空坠落的缘故,再加上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它的一只脚骨折了,从此加入了残疾者的行列。多日之后,老鼠每每忆起那夜的惊险一幕,除了庆幸便是哀叹了。
在这条荒寂的路上,一只残疾鼠的生存无疑更加窘迫。这里本就稼穑不丰,僧多粥少,还有猫头鹰这样的坏蛋,老鼠拖着伤残的身躯,只能苦撑苦熬,在万类酣眠的时候找些残羹冷炙,以此苟延残喘、了此余生罢了。
老鼠瘦得皮包骨头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那是一个月光如银的静夜,老鼠在饥饿的恍惚中看到了那个肩荷镐头的人。老鼠心里一热,因为这个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也是一个残疾者。老鼠借着月光定睛细看,这应该是一个瘦削的老农,看起来,他的境遇并不比自己强多少。
老农走到老鼠附近的时候,站住了。他抡起镐头,重重地砸在荒路一侧坚硬的土地上。老鼠明显感到了他的虚弱,但老农很有韧性,镐头一次次抡起、砸下,不时和土地中的砾石碰出火星。
就这样,直到凌晨时分老农才离开。老鼠捧着脑袋琢磨,这老农究竟要干什么呢?
老农并没有出现在第二天夜里,而是下午就来了。老鼠想他应该是睡了一个上午的觉。日光把老农的精瘦描绘得更加细微,老鼠看到了他深陷的眼窝和尖削的下巴,而他那只跛足不仅腿短了一截,而且脚的方向是横向的,实在滑稽得很。
老农依旧抡着镐头刨地,间或煞有介事地蹲下身,在土里翻找着什么。老鼠想,这里面除了石头蛋子还能有什么?莫非还有金银财宝?那一准是痴心妄想。老鼠正这么想的时候,周围又来了一些人,男女都有。他们看着老农嬉笑,满脸不屑的样子。老鼠就此断定,老农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人,他的卑微和痛苦,也许只有它能理解。
老农对众人的嬉笑充耳不闻,依旧刨一阵翻找一阵。这时一个光头青年走近老农,一脸坏笑地问:“老头,找到宝贝了吗?”
老农抬起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拨着上面的泥土和碎石。突然,老农的动作停下了,光头的表情也僵住了。良久,光头惊喜地大叫一声:“真他娘的有宝贝!”
大家“呼”地一下簇拥过来,大眼瞪小眼,他们看到了老农手上一枚锈迹斑斑的古铜钱。
老农站起来,正色道:“信了吧?别忘了咱们打的赌。”
众人没有一个认账,光头讨好地哈着腰:“山根爷,这地方又不是你一家的,有财大家发嘛。”
众人纷纷附和。老鼠看在眼里,做出了合理推论:老农一定是发现这里有宝贝,并且告诉了大伙儿,但别人怎么会相信一个贫贱的残疾老头呢?于是老农打了一个赌:若有宝贝都归他一人所有,别人不能插手。现在,他赌赢了,但大伙儿矢口否认,唉,真是人心不古啊!
以后的日子,这个荒凉已久的地方竟变得热闹非常,众人不惜力气,不分昼夜,在这里“开疆拓土”,以至于那只老态龙钟的猫头鹰受不了吵闹而遁匿无踪。老鼠为了安全,也躲到了更远的地方偷窥。老鼠看到老农在哪儿,众人就跟到哪儿,老农这时俨然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在坚硬的荒地一寸寸被开垦出来之后,有人开始表现出了怀疑,而老农却总在这时又找到古铜钱。那个光头板上钉钉地说,他查过了古书,一千年前这一带曾经埋葬了一个大人物,这下面肯定有宝贝。于是大伙儿重拾信心,鼓足干劲,在掘地三尺而终于一无所获的时候,这条荒道旁边竟然开垦出了大片的田地。
众人失望而归,路旁只剩下老农。这个夜晚同样月色皎洁。老鼠慢慢地爬到老农附近,他依然对老农的目的保持着足够的好奇。老农坐在镐把上,悠闲地抽起旱烟,对着月亮说:“日子不多了,不多了……”
老鼠没听明白老农的意思,但它看到老农在这个阒寂的夜晚往土地里撒着什么。他撒得缓慢而均匀,月光写意着他孤独的背影。一些日子之后,老鼠终于知道了谜底,因为那片沉寂的荒地开始冒出嫩绿的禾苗,然后它们长高、开花,结出了西红柿、黄瓜、豆角和辣椒。先前那些寻找宝贝的人又来了,他们一面采摘一面向老农微笑:“山根爷,您可真是个好人呀!”老农脸上的褶子笑得层层叠叠,老鼠明白,那是幸福。
有了这片近在咫尺的田园,老鼠再也不用为温饱担忧。最初,它还偷偷摸摸地在离老农很远的地方品尝地上的落果。后来老农发现了它。它来不及躲藏,陷入生死未卜的境地。然而在老农温存的目光里,它知道自己再也用不着躲了。在后来的日子里,它常常会在饱食之后匍匐在老农的脚边,听老农和它絮絮地拉着家常。老鼠觉得,这是它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油菜花开的时候,人们发现了倒在田园里的老农。旁边,一只老鼠在默默流泪。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5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