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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将近,清漪见外头人潮涌动,粽叶飘香,雁府却悄无声息,不禁有些诧异。她记得去年端午,沾衣曾教她包粽子,她吃了六个,第二日上吐下泻,把沾衣累得够呛。
这世上,竟有人待她如此之好,也不知,她为何不告而别。
惊寒小半日不见清漪,心中十分挂念,待在大门口寻到后,这才放下心来。清漪见他满头大汗地跑来,心中感动不已。这些年来,遇到的竟全都是好人。谭大娘子将她视为己出,巧樟对她百般维护,笑敏各种关心,葇兮每日相陪。
惊寒见她看向街边,“想吃粽子了?”
清漪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我们不过节。”
惊寒见她一脸茫然,不禁有些欣慰,世道险恶,尔虞我诈,即便是同一座府里,众人也未必齐心。自从父亲入狱后,他们母子过得十分艰难。家中有刑狱之祸,极为不祥,人们避之不及,背后更是说三道四,唯有清漪,从不另眼看他。
“自从我爹爹去了潭州,家中一切从简。就连除夕,也不会大肆庆祝。”
清漪曾听笑敏说过惊寒父亲之事,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娘子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伯父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其他人待她好,多半是看了惊寒的情面,但谭氏确实打心眼儿希望她好,不仅不嫌她笨,还总教她许多道理。
“我今日便要起身前去潭州,对了,算命先生说,我不宜早婚,需得及冠之后才能成家。”
清漪爽朗一笑,“那又何妨?只要我们感情好,早成亲晚成亲,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个名分,雁乙兄待我极好,我要那名分作甚。”
惊寒揽过她的肩头,郑重地问道:“清漪可愿等我六年?”
“当然!”竟是毫无羞涩之态。
“人间纵有倾城色,生死不负清漪!”
惊寒心想,即便祖母对清漪多有不满,母亲也有些勉强,但如论如何,他一定坚定非清漪不娶的决心。潭州此行,也要争取父亲的支持,父亲慧眼如炬,他一定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
这是要嫁人了?清漪绞尽脑汁回想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妇人,只觉得她一会儿在弹琴,一会儿又在厨房忙碌,一会儿又急匆匆地夺过父亲手中的竹竿。
接着,脑海中的画面又被父亲和那位兄长下棋的场景所取代,因为总是挨打受骂,她心有不甘,趁他二人中途离席,上前弄乱了几颗棋子,之后被拎起来痛揍,那晚只能趴着睡。
这那幕场景太过凄惨,她不忍再多想。
“傻丫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们对我真好!”
“你是天赐幸运星,是福气,是误落尘世的仙女,是这喧嚣尘世的一朵奇葩,有了你,我再也不会怨恨上天的不公,因为那都是造物主为了让我遇上你而设的槛。”
“你可帮我问到了沾衣姊姊?”
“还没消息,你放心,我会继续找人打探。”他拿了包银子,递给清漪,“这几日我不在,这五十两银子你留着使,记得多与我祖母和母亲亲近。”
“嗯。”
巧樟道向谭氏:“寒哥对清娘倒真是上心。”
“只要她学会分寸,我也不会亏待她。”
惊寒今年十五,他自幼拜师名门,府中又有雁绣传授拳脚,身边又有雁绣两个儿子随行,且行事一向稳妥,谭氏很是放心。家大业大,迟早要传给他,总不能事事都约束他。
端午这日,恰逢知州吴道元六十大寿。
葇兮一向不肯参加这种盛宴。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上山。有一次宴会上,她曾被笑敏算计过,损了些脸面。
这次,巧樟却亲自来请她。
知州府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美味佳肴琳琅满目。宴会设在后花园中,满园栀子沁人心脾。
宴会上,总少不了才艺比拼。自从有次吃了笑敏的绊子,葇兮再也不肯去参加宴会。这次巧樟却来劝她。
主菜是一道龙凤呈祥汤,乌鸡、乌龟和蛇肉三物慢火熬上半日,用浮梁县的瓷罐装了,色香味俱全。清漪想起惊寒的话,忙盛了一碗给谭氏,“大娘子,你尝尝。”
笑敏赶紧劝阻道:“清漪,大娘子不吃这个,又是蛇肉又是乌龟的。”
葇兮一听见蛇,吓得赶紧扔了碗筷。众人闻声,纷纷看将过来。
笑敏道:“这龙凤呈祥汤,是祁州名菜。祁州之野产异蛇,触草木尽死。”
众人脸色一变。
笑敏笑道:“此乃你家乡名菜,你竟不识?”
“地域名菜,只是对外的,当地人并不曾吃。文人读了子厚先生的书,为了附风攀雅,以讹传讹。”
笑敏又道:“祁州素来闭塞,乃贬谪之乡,民众未化,以为草木被蛇毒死,其实不然,蛇盘卧于草堆,草木久压致蔫而已。”
“不然,民众未化,却有常识,当地人皆知草木被蛇压死,说来,倒是子厚先生初来乍到,不明真相,读书人,”葇兮特地顿了一下,嘴角噙着浅浅笑意,“将错就错。”
二人唇枪舌剑,除了清漪,众人皆是听得起劲。
笑敏指着另一道菜,“这个莲蓬肉,听说早两日就得将泥鳅捉了来,放入生姜末,使泥鳅吐出淤泥,用鸡蛋喂食,再取一四方带皮肉垛,待肉煮至四五分熟,便放入泥鳅,泥鳅一受热,钻入肉中,肉皮一掀,便状如似莲蓬。”
说罢,笑敏用筷子一揭,泥鳅露了头,肉香四溢。
片刻,吴知州入了席,众人纷纷离座起身,齐声贺寿,知州一一谢过。
吴管家道:“薄酒无味,惟愿歌舞添兴,何大娘六艺兼备,抚筝庆寿。”一语既毕,一位少女离席上前,她面覆鹅黄纱巾,身量已足。
其父何樰,年纪轻轻,便官拜丞相,更与子厚先生颇有渊源。
南唐六王子李从嘉初封安定郡公,他素善诗文,工于书画。九年前,随兄长李从冀访楚时,听闻何家有奇女,遂邀与相见。橘子洲头,二人斗诗比词,安定郡公甘拜下风。此事逐渐传遍坊间,何大娘也因此名冠楚城。楚王爱惜人才,封其为郡主,赐号潇湘。
其后,楚王薨,时逢众驹争槽,何丞相深受牵连,左迁祁州虞部郎中。同年冬,南唐率军攻占潭州,楚亡。
众人停杯投箸,个个屏气凝神。少女玉指铜甲,先是一阵扫弦,作擂鼓之声,由慢及快。弹的是《将军令》,此曲源于唐宫乐曲, 用以表现将军升帐时威严庄重、出征时气势磅礴、厮杀时激烈紧张。
葇兮看着台上众星捧月的女子,心头落寞。那位何郎中,她是知道的。二十年前,江奉宣曾与何郎中一同求学于浯溪书院。举国境内,或许有人不知楚王是谁,却一定知道丞相是谁。秀婶常说,她男人与何相有同窗之谊,奉栖梧却从不曾附和一二。
葇兮见秀婶在人前炫耀,忍不住说道:“我爹爹也是。”奉大娘不由分说,当着众人扇了她两巴掌。
葇兮觉得冤枉,便跑去跟江奉宣诉苦。按照江奉宣的性子,一定会说:“何樰小儿,焉能与我相比!”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爹爹只字未发。
葇兮看着看着,不觉鼻子一酸,她的父亲明明与何郎中同窗共读,如今,郡主在台上受众人瞩目,自己却在这黯然神伤!如若爹爹未受奸人所害,今日一定不是这位潇湘郡主独领风骚,她将与郡主齐名,合称“南楚双姝”。
乐声渐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葇兮也停下思绪,细细品筝,脑海中逐渐浮现气壮山河的画面。忽然,她有些恍惚,觉得郡主像是在看自己。她有些心虚,侧头避开郡主的眼神,岂料,却又对上何郎中的视线。她心下一惊,难道自己眼中的妒意如此明显?又或者是,她像极了爹爹,被这家人认了出来。
琴声慢下来之际,葇兮心知一曲将终,不免有些惋惜,这曲子可比清漪的妙得多,以后哪还有机会再听见。而后,郡主一阵快弹,左手琶音,均匀地挑拨琴弦,右手快速摇弦,表达将士们鸣金时的整齐迅速。随后,筝声渐稀,以一长串刮弦收声。
笑敏道:“你们看,郡主好像在往咱们这边看。”
祁宁道:“是了,好像在看清漪。你瞧清漪,气质出众,估摸着郡主见她稀奇,觉得大开眼界,说不定,还想赋诗一首。”
清漪听罢,不仅莞尔,她感激地看向祁宁,“我是女孩,有什么好看的,也许她在看雁乙兄。”说完后,她下意识地往身旁一看,才惊觉雁惊寒未曾列席。
众人轻笑出声,谭大娘子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吴知州大喜,“果然虎父无犬女,潇湘郡主真是出类拔萃,才艺无双,是我南楚女子的楷模!”
罗老太太赞道:“妙!这么好的娘子,不知要花落谁家。”
笑敏笑道:“雁祖母,你五福陈筹,说不定呀,花要落在你家。”
谭氏道:“敏敏,有贵客在,莫要喧哗。”
忽然,葇兮察觉到,笑敏似乎频频看向自己,不由得焦虑起来,
这时,万籁坊的伶人上了台,唱的是《松鹤曲》。葇兮闻声,眸子一沉。台下喝彩之声不绝。
伶人唱毕,谢道:“此曲出自祁州江执笔之手,鄙人学艺不精,未得精髓,辱没了佳音。”
不少人朝葇兮看来,她脸一红,其余人也纷纷望将过来。
“先生谦虚了,家父随心而谱的曲子,经你改编,有画龙点睛之效,万籁坊果真名不虚传。”
“原来小娘子竟是江执笔的千金,真是失敬”
有人忙起哄道:“江娘子,来一曲!”
“葇兮不才,愿清歌一曲,祝知州大人平步青云!”
台下有人小声嘀咕,“自古高人出乡野,此曲恣意洒脱,竟有大家之范!”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葇兮初次登台,喉咙有些发干。这时,清漪抱琴走上台,葇兮愣了一刹,清漪示意她继续唱下去。
台下的议论之声渐大,葇兮一紧张,唱到“请君为我侧耳听”时,乱了心神,眼看就要忘词。
忽然有人接了下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这句与之前音调重复,被人续唱出来也不足为奇。葇兮顺势接了下去。众人循声望去,见圆场之人竟是何郎中。
一曲毕,台下呼声四起。葇兮与清漪相视一笑,款款下台。
笑敏哂道:“葇兮藏得好严实。”
葇兮并不搭理她。虽然成功过关,但方才她与清漪同台,绿叶衬花红,这滋味着实不好受。台上继续有人献艺,她不动声色地换上端庄之相,微笑着看表演。
清漪道:“葇兮,等会我们去向人家道谢吧。”
谭氏道:“应该的,等会结束后,你们是得去道谢。”
葇兮的脸又是一红,枉她自信比清漪周全,却险些失了仪。
谭氏又道:“你们二人能得何郎中解围,也是福泽。”
葇兮在台上时,因心思在歌曲上,并不知解围之人是谁。她乍一闻得此言,想起爹爹总为了一口酒跟酒博士大打出手,不由脸色一变。
歌舞罢,众人或于厢房小憩,或欣赏园内美景。端为始,午为中,五月初五,花香送凉风。
清漪道:“葇兮,我们走!”
葇兮有些顾虑,“万一旁人误以为我们存了高攀之心,可怎生是好?”
清漪眉头轻蹙,“虞部郎中,掌山泽田园,何来高枝之说?” 双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