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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试过后半月有余, 官府前来张贴榜单。楚翘和葇兮快速地看完整个布告, 原本无悲无喜的神情只是快速地闪过一丝失望, 旋即又恢复平静,而奉氏还在一行一行地看着录取者的名字, 好半天看完后,才承认自家儿子名落孙山的事实,当下心中一阵酸涩。没想到自己花了这么多功夫, 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奉氏担心楚翘大失所望, 郁结于心,故而开导道:“好好看书, 明年再考一次。”
楚翘有些灰心,深知以自己的学识, 再苦读个十年,也未必能中举,有的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譬如自己。
“阿娘,不考了,我们去汴京投靠雁府吧。”
奉氏听罢,转头问向葇兮, “你兄长所说的, 你怎么看?”
葇兮自然知道兄长在学业上无所长, 与其一辈子留在紫槐镇种田, 倒不如去京城碰碰运气, 雁乙兄是个不错的人, 想来定会出力相助。
“兄长的提议,甚好!”
三人回到家中,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后,将田地托付给里正,又当了些能换钱的物事,寻了个日子,三人辗转北上。
如今天下基本上安定下来,蜀国也降宋了,距离上一次收到清漪的信件将近有一年了,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
“阿娘,如今北边的国号称为‘宋’,皇上唤作赵匡胤,你且记得要避讳这三个字,湘南一带也已被纳为大宋的版图,以后我们就是宋人了。”葇兮一边对奉氏说道,一边用手指在她的手上比划着‘宋’字。
奉氏疑道:“既然皇帝姓赵,为何是宋朝,不是赵朝?”
葇兮本想哂笑一番,低头瞥见奉氏干枯的手背上布满了白色的皮屑和黄褐色的斑块,心想,不过就是句玩笑话,自己何须如此当真,于是正色庄容地解释道:“天下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是整个天下的天下。自周天子以来,皇帝登基讲究个名正言顺,因此国号都沿袭前朝的封号,有一种禅让的意思。当今圣上在大周朝时,封地在宋州,故而国号为宋。而大唐的开国君主李渊,在隋朝时被封为唐国公。至于隋朝□□,他在北周时,被封为随国公。再往前,汉□□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
奉氏半信半疑地说道:“好生奇怪,辛辛苦苦建立的河山,不冠上自己的姓氏,真是没道理,相反还要冠上前朝的封号,这不是告诉当朝百姓说,自己的皇位是前朝的吗?”
葇兮道:“这些都是规矩,是祖制,一代一代传承的,不能乱。”
奉氏笑道:“你跟你爹爹说话一个样,总说什么规矩,什么祖制,他之前总跟我说,规矩是前人定的,是无数先人智慧的结晶,是现有的最好的策略,什么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和几个同僚讨论隋唐史,有人说隋朝的世宗本来是□□的二子,后来设计上位后,给唐朝带来了前车之鉴,间接启发了唐朝太宗发动了玄武门之变。”
葇兮叹了口气,“这是隋炀帝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奉氏道:“你爹爹也是这么说。”
葇兮埋怨道:“阿娘,你懂得这么多,之前也不教教我,后来我为了弄清夏商以来的历史变迁,读了不少书呢,你早点跟我说,我就不用费那么多功夫了。”
“这些故事,你一个女孩子听来作甚?我光给你讲故事听,不用干活吗?”
“这些是很有用的故事,可以从中积累经验和教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则其善则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你家又没人当皇帝,你积累这些经验有何用处?”
葇兮有些无奈,自家阿娘永远是这么见识短浅,当下有些扫兴地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我跟你说,将来没准我能当太后呢!”
奉氏咧嘴而笑,唇侧露出两行深陷的岁月之痕,笑葇兮的大言不惭,不过随即问道:“倘若,我是说倘若,你老子打下了天下,他不过是个穷秀才,当的是个九品执笔郎,没有什么封号,这国号又该是怎么个叫法?”
“农民起义推翻政权建立新朝,史书尚无先例可循,倘若是爹爹打下的江山,那阿娘就是一国之母,既无封号,那就用皇后娘娘的小字——华。华者,繁盛也,美丽也,荣贵也,又可代指华夏,可真是个极好的字!”奉氏出阁前,闺名唤作若华,后来江奉宣给她重新取了个名——奉栖梧。江奉宣后来还总是取笑她,“叫什么奉栖梧,叫奉期悟才好!”
奉氏听罢,憨笑道:“还是叫‘江’朝吧,流芳百世,多好!”
“阿娘,你又来。你可知天下之主是要讲究名正言顺的。”
“名正言顺要来何用,不过得个体面而已,要那体面作甚,委屈了自己。”
辗转半月有余,终于来到汴京城。
谭氏和惊寒在绿蚁馆为奉氏母女接风洗尘。汴京城里一日食三顿,多出来的一顿饭加在午时。众人正言笑晏晏之时,惊寒忽戛然而止,面色沉重起来,他自顾酌了一杯酒,低头浅啜。葇兮瞥见惊寒的神情变化,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一位年轻女子正从这边走来。
她并没有梳发髻,只在两鬓梳了两条小辫子垂在肩前,剩下的头发散落在肩后,头上一点珠翠全无,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后跟了两位年岁相仿的侍女。她信步来到惊寒这桌的邻座坐下。
她还没发话,一旁的店小二就亲切地跑了过来,“娘子可还要茉莉花蒸米饭,仔姜炒鸭多放姜,苦黄瓜炒鸡蛋,清蒸丝瓜花,雪里红这几样?”
前不久,绿蚁馆的供货商送来了一批黄瓜,食客们纷纷抱怨这黄瓜是苦的,掌柜刚想断了那家农场的黄瓜供应,不曾想被这位女子听了去,说自己很是喜欢,后来,那家的苦黄瓜便成了她的专供。
葇兮听了店小二的问话后,不禁面带疑惑,他说的这些菜式,菜谱上根本没有啊。
那女子浅笑吟吟,“嗯,一切照旧!”
“前几次看娘子吃苦黄瓜炒蛋,苦得直皱眉头,又不肯让我们用开水焯,说是吃起来不脆,后来我们掌柜便想了个法子,将黄瓜碾成了末,这样不仅清脆,而且也不那么苦了,希望娘子喜欢。”
“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麻烦,娘子想吃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们定当尽力!”
原来竟然能在这里碰见她,原来她竟然也还没嫁人!是啊,当年她去了蜀宫,现在蜀国已经降了宋,她确实应该出现在汴京。只是,看店小二对她这般态度,她此刻一定有着什么非同寻常的身份吧。葇兮本想过去打声招呼,却瞥见惊寒的脸色十分难看,谭大娘子的神情倒是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扭头看了下楚翘,只见他此刻喜上眉梢,对着那女子的背影垂涎三尺。奉氏看了看惊寒的神情,又看了看楚翘,忙抬脚使劲地踩上他的脚背,楚翘回过神来,见奉氏厌恶地瞪着他,他也不甘示弱,生气地回瞪过去。
由于惊寒不再说话,众人也是十分尴尬,匆忙结束了洗尘宴。
葇兮与奉氏来到雁府,一旁,早有丫鬟过来搀扶。奉氏笑吟吟地看着府里的陈设,眼里流露出的憧憬一泻千里。丫鬟领着母女二人来到秋怡苑,惊寒抱拳道:“姨母和妹妹就住在这里,若有什么短缺,尽管跟巧苹说。”
奉氏忙道了谢,“谢过二公子。”
待得惊寒离开后,葇兮向奉氏解释道:“能别叫人家二公子吗?这称呼岂能随便用,雁乙兄一无官职傍身,二也并非世家大户,叫人家公子,没得让人笑话说你没见过世面!”
“数你见过世面!我当年见世面的时候,你还在投胎呢!”
这厢,葇兮收拾妥当后,出了雁府,回到绿蚁馆打听了一番,便朝相府走去。
到了相府门口,葇兮却迟疑了,自己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衣着也极为朴素,贸然来这一品相国的府邸,万一吃了闭门羹,岂不是颜面扫地。
正在犹疑之时,却见守门人恭恭敬敬地过来询问,“小娘子可是要找人?”许相是世家子弟,世家的家风果然与众不同,就连守门人都如此知书达理,不以衣衫看人。
“我唤作江葇兮,是清漪的旧识,可否代为通传?”葇兮脸上依旧有几分卑亢。
“噢,原来你就是江家娘子,清娘时常提起你,你跟我来吧。”
守门人领着她走过了几处院子,来到一处垂花门前,通报了院里的丫鬟,葇兮跟着丫鬟进了门,只见庭院里花团锦簇,清漪正坐在一处秋千上看书。
二人对视了几息,葇兮见她神情诧异,知她没认出自己来,便只好先开了口,“清漪。”
清漪合上书,愣得发神,使劲在脑海里回想着眼前之人的身份。
“我是葇兮啊。”葇兮见她这样子,知她一时半刻怕是想不起自己来,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
“葇兮?”清漪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葇兮,“你不仅发髻变了,服饰也变了,就连声音都变了,我真的认不出来了。”清漪无辜地说道。
葇兮一向敏感多疑,此刻却也释怀了,反正她一向如此。
“清漪,你怎么会住在这相府?”
清漪拉着葇兮进了屋子,“说来话就长了,我们进屋慢慢说。”
清漪从荆州救人,到蜀宫贵妃,花蕊夫人,蜀帝降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葇兮神情黯淡了一下,自从何郎中过世后,自己被奉氏喊回家了去。她利用江奉宣生前的名头,到处给人写字谋生,江奉宣生前也总被人叫去代笔,远近乡邻虽不喜欢他,但对他的字却是认同的。葇兮此举,虽然来钱多了些,但奉氏依旧不满意,每逢农活,该做的一样都没少。她心想,若是当时跟着清漪,自己如今也是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大抵这就是命吧!
两人叙完话,已经是酉时,华灯初上。
“葇兮,我们好久没见,一起出去逛逛吧,我们去游船,吃夜宵,这汴京城可热闹了。”
葇兮看了看天色,今日初来汴京,还寄居在雁府,回去太晚似乎不太妥,但她思量了一下,却还是答应了。
二人走在汴京城的街道上,清漪带了葇兮去了好多大酒楼,吃完上家吃下家,各家掌柜对清漪的态度都甚为恭敬。葇兮瞧这盛势,恐怕明天自己也会成为汴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到时惊寒定会知晓,不过,那又怎样呢?清漪是当今官家的救命恩人,时常出入皇宫,自己迟早会跟着认识各种大人物!说到底,雁府不过就是一届皇商。想到这里,葇兮嘴角一抹笑意浮起,走起路来,已然是昂首挺姿,胸有成竹,免得让那些看热闹的人小瞧了自己。
到了亥时,街道上的人依旧络绎不绝,葇兮问道:“汴京城没有宵禁吗?”
“圣上觉得,宵禁不利于民生,故而废除了,当今圣上,真的是个贤明君王呢!”
“你跟圣上时常见面吗?”
“嗯,偶尔他喊我进宫陪他下棋,也会教我射箭。”
葇兮心底感慨万千,心想,这清漪命就是好,出身名门,虽然幼年时有一番遭遇,到底也是逢凶化吉,如今她长得这般出众,又博学多才,身为楚相千金,宋相义女,虽然憨傻了些,但若身边有稳重的人教导扶持,将来迟早有一番大好良缘。如今,自己即将年满十八岁,正是大好年华,这汴京城才子无数,虽有清漪引荐,但自己终究出身清贫,难以觅得如意夫婿。想起姨母生前嘱咐自己的话语,将来找个秀才相夫成龙,想来却有些不甘心。天底下秀才那么多,能封侯拜相的又有几人?
“清漪,我住在雁府,以后只能我去相府找你玩,你却不会来雁府找我玩了。”葇兮略微有些遗憾地说道。
“为什么呀?我不能去雁府找你吗?”
“你……你不介意雁乙兄喜新厌旧吗?”
“噢,你说他!”清漪恍然大悟道,“也没什么吧,潇湘郡主那样天仙般的人物,当今圣上阅人无数,也能被她迷住。我听人说,就连晋王殿下也对她垂涎三尺,我想了想,输给她我也是心服口服。”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雁乙兄,他也是个很好的人,当年对我很好,至于后来的事情,我已经不怪他了。”
葇兮心里打定了一番主意,“你跟他曾有婚约,我担心你再去雁府找我的话,别人会说三道四,影响你清誉。”
清漪显然对这些事毫不放在心上,又唯恐逆了葇兮这片心意,“那,以后你可要勤些来找我。”
“愿我兄长早日攒够银钱,他处另买别院,等搬出雁府,你无聊的时候就可以主动来找我玩了。到时候,我让兄长买相府附近的宅院,这样,我们就随时随刻能见面了,也能互相交流师父生前的学识!对了,你可有留意到,相府周边有什么小户的宅子?”
“不如你搬来相府跟我一同居住吧!父亲说,你在他门下受教的时日长些,让我多向你请教呢!”
葇兮说了半晌,见清漪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喜上眉梢,立即答应下来。若自己能攀上相府,雁府的怪罪又算得了什么!
回到雁府,葇兮与奉氏说了搬家之事。奉氏叮嘱她让清漪为楚翘谋份差事,葇兮应允下来。
奉氏道:“清漪可曾说了亲?”
“不曾。”
“我看,她跟楚翘倒是蛮般配的,郎才女貌,你跟清漪又是好朋友,你去帮你兄长说合一番。”奉氏双眼含笑,对清漪很是喜欢。
“阿娘,你莫要说笑了,清漪和兄长哪里般配了?一个是相府义女,当今圣上的忘年交,一个是白屋寒门的落第秀才,阿娘,你怎生如此荒诞!”
“你这孩子,没听过七仙女与董永的故事么?再说了,相府义女,义者,假也,你爹爹当年也当过九品执笔官,咱家只是家道中落。那何樰还跟你爹爹是同门,说来也是门当户对,你爹爹当年若没有那番变故,迟早也会当大官!”
葇兮觉得奉氏有点不堪理喻,也深知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便只好另寻说法,“阿娘,你不恨何相了吗?”
“他人都死了,我也没什么可恨的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兄妹二人的婚事,你明儿去问问清漪的意思。”奉氏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当年对何郎中的记恨,此刻已然烟消云散。
葇兮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楚翘,“兄长,你的意思呢?”此刻,她并不想违逆奉氏,如若兄长自己知难而退,就没他什么事了。
“葇兮,我也没那么差吧?”楚翘苦笑了一下,“你看整个瑶碧湾,甚至整个紫槐镇,比我强的能有几个?”
“好吧,我去问问。”葇兮只好先虚应下来。
奉氏接着说道:“清漪早年和你表哥同出同入,怕是早已失了身子,难不成还想嫁入大户人家?那些当官的可讲究了,谁家会娶个妇人进门!”
“阿娘,你乱说什么?清漪怎么就和雁乙兄同出同入了?”葇兮辩白道。
“你这个蠢货,你知道什么?有美人在怀,你表哥难道会不为所动?”
葇兮不再接话,心里细数奉氏最大的几个毛病。一是觉得男人都好色,从小,但凡有男子接近自己,无论是问路的,亦或是父亲生前的同窗,奉氏都会叮嘱自己小心些,生怕那人把自己强/奸了。二是觉得有钱人都不是好人,奉氏总是在家数落各种达官显贵,以及里长和秀婶这些乡绅们。三是觉得所有人都亏欠自己,奉氏总对葇兮爱答不理,多半觉得自己为了拉扯一双儿女耗尽了毕生心血,此外,奉氏甚至对亲妹妹颇有怨言,嫌她接济太少,至于其他穷亲戚,奉氏也有诸多微词。
寻了个日子,葇兮便搬进了相府潋滟居,与清漪同出同入,清漪指派了黄鹂贴身伺候。而楚翘也在清漪的帮助下谋了个从九品散官,江家便从雁府搬了出来,另立门户。
“葇兮,清漪的事怎么样了?”奉氏问道。
“没戏啊,许相早就给她选好人家了。”葇兮摊开双手无奈地回道。
“哎!真是可惜,那孩子生得真不错。”
虽然她早知道清漪容貌秀丽,也知道自己貌不如人,但自己的亲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夸起清漪,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双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