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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葇兮辗转难眠。她既不想抛母弃兄,又不愿一生被困。从小到大,她全部的记忆,就只有这个村庄。
听爹爹说,他在浯溪书院读书时,寝舍依山傍水,鸟语花香,书香盈鼻。每日清晨,都被山脚下的流水潺潺唤醒。多年来,文人骚客纷沓而至,在江边留下了无数墨宝,最负盛名的,当数颜真卿所镌刻的《大唐中兴颂》。
她疑惑不已,那书院与瑶碧湾,不过一山之隔,听来却有如云泥之别。可见,山的那一边,俨然是另一方世界。
若是跟了秀婶,这辈子哪还还有盼头。可若一走了之,阿娘又当如何?被窝里,她泪流满面,又担心惊了奉氏,只得拼命忍着。
天将破晓,她计议已定。此番离家,可去雁州寻亲,若不成,可入绣户朱门,为闺阁千金捧墨,或穿针引线,断不能让秀婶欺了去。有里正在,秀婶断不敢为难阿娘。
奉氏摸黑忙活了一阵,拎着家伙出门去了,葇兮摸出江奉宣的靴子,里头果然有些铜板,旋即又放回原处。临危独善其身已是不孝,焉能再给家里添霜加雪。
“告阿娘:自古穷达皆有定,聚散且从缘。”
仓皇留字后,她立即朝紫槐码头狂奔。路过集市时,撞见了村里卖菜的明叔。
“葇兮,你这是要去哪?”
若是遇见别人,明叔断不会多嘴,葇兮与别家女孩不同。农家少闲娱,每月初七和下九为妇女之节,到了这两日,镇上设有集市,年轻的姑嫂们都会盛装而出。而葇兮却不能忙里偷闲,村民难得见她一面。
“我刚瞧见一个婶婶,长得像我姨母,我追上去看看。”奉氏有个亲妹妹,早些年跟了雁州城的一个商人。
“胡说,你没见过你姨母,如何知晓她的模样?你姨母给人做了小娘,如何回得来?”
“她长得像我阿娘。”
明叔想起当年,奉家两女生得不凡,论容貌,奉大娘略胜一筹,论吃苦耐劳,她更是百里挑一。奉二娘却少不得偷懒耍滑,总挨她姊姊打骂。如今二娘竟肯贴补她姊姊,真可谓是情深义重。若是别人,断没有这样不记仇的。
“你倒是更像你姨母。”想起奉氏平日里手持棍棒,葇兮东躲西藏跪地求饶,村里人聚到江家院门看热闹的情景,他的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葇兮见他发笑,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当下乖巧地问道:“明叔可知,我姨母在雁州何处?”
“这就不知道了,你问你娘去。”
每次葇兮问起姨母,奉大娘总是一脸不快地反问道:“问她作甚?”
“明叔,借我十文钱可好?”
“那不行,你娘会用枸骨打你的。”平常葇兮没做错什么,还能挨顿打。这十文钱要借出去了,奉氏还不得以头抢地。
“我饿了,想买几个包子吃。”
早年,明叔陷入一桩糊涂官司,任凭他叔婶百般相求,衙门死活不放人。明叔父母早亡,叔叔家孩子众多,能吃饱度日已算丰年,并无余钱去消灾。多亏了江奉宣作保,明叔才免了这场天灾。那时,明叔家的果园每结了果子,他定要亲自摘下最新鲜的送去县衙里。
明叔笑着摇了摇头,错身走开。虽然看奉氏打女儿很过瘾,可缓解田间劳作的疲乏,但自己也不能当了这恶人。
葇兮的肚子还真就叫唤了起来,她伸手揉了一揉,强压住眼中的酸意。
江奉宣刑满归来后,每劝导葇兮凡事务必以己为先,葇兮很是苦恼,断不敢相信爹爹会说出此种话。她从不以为然,常告诫自己,达则兼善天下,以子美为效,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葇兮走着走着,愈发饿得厉害,看见不远处的潘家酒楼,这是紫槐镇的大户开的,有不少雅间专供镇上的娘子们吃茶饮羹聊以消遣,平常也经营早点。葇兮犹豫了几息,终于走了过去。
每逢初七下九,妇人们和未出阁的小娘子纷纷出来玩耍。潘家酒楼客似云来,就会请几个临时人手来打杂,瑶碧湾的里正素有贤名,他出面让奉氏过来帮忙。逢集之日,只要手脚勤快嘴麻利,得一二十来个赏钱并不难。
葇兮也会挑些竹器来酒楼附近兜售。她一张巧嘴甚是机敏,总能说出不重样的祝福。时常有人道:“小娘子说话这么惹人疼,是哪家府上的?”
“我姓江,瑶碧湾的。”
附近姓江的人家也不少,不过只要说起瑶碧湾江家,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总会是十年前那个响当当的人物——江奉宣。
他是镇上几百年来唯一面过圣的人家。是以一般人听葇兮这么说,都会投去赞许的目光,偶尔还会因此多买一两样物事。更有甚者,对自家孩子道:“看看,这是江秀才的女儿,你们都学着点,一个个泥猴子似的,哎,我怎么就生不出这么好的女儿!这么好的闺女投胎时怎么就不来我家?”
偶尔,葇兮瞅准机会,拿此事向奉氏讨赞,奉氏总会说:“还不是瞧你是个猪血李!”
当地有谚语,猪血李——好看不好吃。
葇兮心知,她分明是间接夸自己,能博她一笑已是难得,自不与她争辩。
奉氏在酒楼里忙前忙后,端茶送水没个轻重,但凡见人摆阔,或面有蔑色,她就没个好脸,几次惹得客人不开心,管事免不了斥责一番。葇兮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葇兮停下思绪,来到酒楼前瞄了几眼,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掌柜见有人来,不似食客,于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句,“小娘子?”
葇兮道:“也没什么事,我瞧着食客们大多不买鸡蛋,倘若问他们要几个鸡蛋,或许他们会买,如若说得不对,还请掌柜见谅。”
掌柜觉得有理,他亲自站到门口迎客,照葇兮的说法去做,果不其然,才问了几个人,都说要一个鸡蛋。
他回过头,“小娘子是哪家府上的?倒真是聪明!”
葇兮莞尔,“我阿娘是瑶碧湾的江奉氏,每逢初七下九,多有叨扰。”
掌柜道:“噢?原来是江秀才的小娘子,怨不得这么聪明。”
葇兮越发有气无力,肚子里传来尬音,她有些难为情地覆上肚子,轻揉了几下,见掌柜并无表示,“葇兮还有事,先走了。”
掌柜道:“慢走。”
葇兮失望地走出酒楼,掌柜得了如此便利,竟然连个蒸饼都不肯相送!再多走几步路,非得被人抬回去不可。她四下里看了看,走过卖米豆腐的摊位时,悄悄往盛钱的竹碗一伸手。心中默念道:老婆婆,葇兮如今逃命在即,一时别无二法,愿你身康体健、福寿延绵、子孙和泰。
待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时,葇兮悬空了小半边的碗往里推了一推,“婆婆,小心,碗要掉了。”
“小娘子,你真是好心。”老婆婆端起一碗米豆腐递了过来,“婆婆煮的米豆腐,最是好吃,镇上的小娘子都来我这里吃过。”
老婆婆见她衣衫狼狈,平日里定吃不到米豆腐。这个岁数的小娘子,哪有不爱吃米豆腐的呢?
葇兮看着她佝着身子,伸着枯枝似的手臂,指甲里满是泥垢,黑黝黝的脸上露出几条刀切似的沟壑。若是子孙和泰,又岂会受这风霜之苦。
“阿娘说了,无功不受禄,多谢婆婆。”
老婆婆瞧她眼神里分明写着“想吃”两个字,“这碗要是打翻了,婆婆腰都弯不下去,还不叫那些泥娃子给捡了去,这米豆腐可好吃了,回头你吃了,告诉你的小伙伴们。”
葇兮半年前过生辰时,曾在别处吃过一碗,那味道,至今萦绕在心头。她来过不少次集市了,这老婆婆,倒是第一回见。
若是接了,老婆婆就要少挣三文钱,不接,等会如何跑得动。
她接过竹碗,放到旁边的矮几上,“婆婆别端着了,当心手酸,你的米豆腐自然是全祁州最好的,我一闻便知。”
“小娘子……莫不是姓江?”老婆婆忽然问道。
葇兮虽有些惊讶,却还是回道:“正是。”
“你的眉眼,与江大人年轻时一模一样,这米豆腐啊,是大人亲手教我做的。”
葇兮正惊讶着,老婆婆已经抓了一把钱,往葇兮手中塞,“那时,江大人尚未成亲,我也恰好在祁州城支了个摊。一日,你娘来吃米豆腐,她喜欢得紧,却总嫌味道差了些。后来,你爹就找到我,亲自教我磨浆、熬制、蒸煮,再后来,我的米豆腐便越做越好。”
葇兮掂了掂手里的钱,那种沉甸甸的感觉真舒服,她下意识地握紧,随即展开手掌,尽数放回竹碗中。
原来竟有此等往事?
葇兮来了兴趣,一时竟忘了自己正在逃路,“后来呢?”
“你爹和你阿娘,郎才女貌,一个是我们紫槐镇的栋梁,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一个,是天上来的仙女,知书达理,仪态万方……”婆婆眉笑眼开地描述着,有人来问米豆腐,她也懒得起身。葇兮见状,麻利地舀了一碗,放到旁边的矮几上,又比了三根手指头。
她唏嘘不已,也不知阿娘受了多少磨难,才改头换面成了如今这般。
“他们郎情妾意,总来我这里吃米豆腐,还一起讨论文章。”
葇兮闻言,更觉意外。
“你阿娘,还好吗?”婆婆忽然问道。
葇兮垂下眸子,婆婆许是刚来紫槐镇,不比年轻人爱热闹,加上平日里疲于谋生,无暇听些街坊传言。
不过,应该也知道一点吧,不然不可能只问她娘。
葇兮的眼角溢出了几滴眼泪,这泪来得太突然,直到滑至脸颊,她才察觉到。婆婆伸手摸了摸葇兮的衣衫,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眼中逐渐蓄满晶莹。
“还好,婆婆你呢?过得好不好?”虽是明知故问,却还是想知道婆婆的状况。
“不中用了,前两年病了一场,手脚不利索,被媳妇赶出来咯!”
乍听“媳妇”二字,葇兮倏地想起来当前的处境,忙起身道:“婆婆,葇兮还有事,改天……再来陪你。”
老婆婆一手拽住葇兮,又抓了一把钱,“拿好,下次跟你娘一起来吃。”
她鼻子一酸,为未知的前路感到恐惧,此刻,她非常需要这些,可又如何能让老人家雪上加霜呢。她红着脸展开手掌,她的手脚尚未长开,只能接住一半。婆婆又拉过她另一只手,将另一半塞给她。
葇兮的脸更红了,“不要了,婆婆你好生照顾身子,等有空了,我再过来陪你。”
“孩子,快些回去吧,莫让你娘担心。”
葇兮泪眼朦胧,辞别爹娘的故人,往紫槐渡口走去。
码头边,有一艘客船,舱里坐了几个人,船头有个斗笠老翁,葇兮走过去福了一礼,“老伯,请问怎么去雁州城?”
舱中人微讶,穷山恶水之地,竟有如此规矩斯文的小娘子。一般人问路,能尊称一声老伯已是难得,更不会说“请问”二字,也不会屈身。
葇兮常年听母亲念叨,那个姨母是个薄情寡恩的,当年奉大娘省吃俭用,让她二妹穿得光鲜亮丽,岂料她一朝得势,跟了好人家,便不再顾念她这个姊姊。话虽如此,葇兮却觉得姨母并非全然如阿娘所说。此番大老远去投奔她,应当不至被拒于门外,况且眼下也没别的去处。
“从此处坐船,到浯溪渡口,再从浯溪坐船,到回雁渡口。”
“需得多少钱?”
“到浯溪渡口,十文,浯溪到回雁,要远一些。”
葇兮再次数了数手上的钱,确实是十一文钱,到了浯溪,岂不只剩一文?她恳求道:“老伯,我还是小,身子轻,五文钱可以让我上船吗?”一边说着,一边身子一晃,往后踉跄了一步。她强行站定,抚了抚腹部。
那老翁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以为你长得好看吗?苛捐杂税那么重,撑船的饿死啊!”
舱中,有三五妇人指着她品头论足。她脸有些发红,付了船钱后,拿了个草垫子坐下。
此处距浯溪渡口,仅一山之隔。山为南北走向,名曰祁山,祁水绕祁山蜿蜒而行。绕过了祁山,便是浯溪。舟行之处,沿岸山脚下,间或有村庄田舍,池塘渠沟星罗棋布。遥山叠翠,江水涟漪。绝壁生青萝,峻岭挂白溪。晨曦布德泽,山歌起黄鹂。
有一少年被江岸的景色所吸引,一脸陶醉,情不自禁地喃喃念道:“一川烟水笼晴岚,对岸青山如画檐。客舟竹筏穿江过,惊得河洲飞杜鹃。子厚先生所言非虚,祁州一带果然山灵水秀,风景如画。”
葇兮见是位读书人,忽然心生好感。料想眼前之景,着实寻常不过,这人竟然作诗称赞,可见生平少见这样的景致,便试探性地问道:“听兄长口音,不似楚地之人,倒像是从北国来的。”
“我乃邯郸人。”书生眸中一亮,这小娘子形容欠雅,方才更是陷于窘境,倒是见多识广,他来了楚地一月有余,还是第一次被个小小布裙看穿他的来历,“小娘子好见识!”
“邯郸学步、胡服骑射、一枕黄粱、坐怀不乱、负荆请罪、完璧归赵,邯郸真是个悠久之城,我常听……说书人说起邯郸的故事。”
“小娘子真是好记性,倘若书院里多几个你这样的,我也不用考功名了。”
“兄长可曾听过江奉宣?江奉宣,字先天。”她眼睛一亮。
“没听过,是个什么人?”少年礼貌地问道。
“我随口问问。”葇兮眸子里的光亮瞬间一黯,“以前我只听过邯郸,今日终于与邯郸如此近距离接触,对了,兄长为何大老远来祁州呢?”
祁州一带,自古以来便是失意文人的流放之所,其中名声最响的,要数柳宗元。他在贬谪期间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永州八记》和《捕蛇者说》。
“受家师命,前来拜访故人,顺便饱览一番潇湘好河山。”
不事稼穑之人,自然觉得山川锦绣,只有摸过锄头、砍刀、渔网,才知山野遍布荆棘,江水寒冷。
“小娘子要去往何处?”少年见她年纪尚幼,脸上有股不同于髫龄之年的坚忍,生出了几分怜惜。
“雁州城,兄长呢?”
“潭州。”
潭州,那里有着父亲的脚印,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天子脚下,楚国皇都,如今国不将国,但潭州依然是人们心中的皇城。
“你独自一人吗?你家人呢?”
“我要去雁州投亲,依稀记得村里人提过,雁州有我的远房亲戚。”
书生见她单薄得很,肩后还破了个洞,隐隐露出了里层的中衣,想来应该是新添的,还未来得及缝补。书生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说到雁州,我忽然想起王子安来,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想来也是个奇处。石鼓书院,南岳祝融,我打定主意了,去雁州一趟。”
轻舟如箭,眼看就要到浯溪,葇兮好不烦恼,想着如何去雁州。
“那是何物?”书生指着一位妇人手中之物,她拿着个竹筒,竹筒里盛着褐色的糊状之物,正放在鼻子下嗅着。
“那是牛屎酒。将上好的糯米,浸泡于清澈的山泉水中,用百草制成的酒曲,于冬日酿造,之后藏于新鲜的牛粪中,便成了这牛屎酒,可延年益寿,是我们楚宫的贡品。”
“牛屎竟能用来酿酒?南国之人真是聪慧过人,小娘子若不嫌弃,可与我做导游,教我认些楚地新奇之物?去雁州的船钱,我来付,午饭,我来买,就当做是小小酬劳,望小娘子万莫推辞!”
葇兮心下一动,这若是在平常,她断不肯受了这恩惠,可如今,哪还有拒绝的余地,“让兄长破费了。”
到了浯溪,书生去买了两屉包子,与葇兮上了船,问船家道:“雁州可有去往道州的船只?”
“没有,若要去道州,必得先从雁州折回浯溪。”
“浯溪去道州的船,每日几趟?”
船家往另一边一指,“只有一趟,尚有三炷□□夫,便要走了。”
书上眉头一皱,“小娘子,我需得明晨赶至道州拜见刺史何仲举,告辞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敢问兄长名姓?”葇兮追了几步远,只见那书生一溜烟没入人群,哪里还有踪迹。
船家见状,将书生的船钱退还给了葇兮,葇兮只得接过。她坐回舱中,展开油纸,狼吞虎咽了起来。才刚吃了半个包子,就噎着了,于是向旁边的妇人借了水壶,揪住绳子往江里一扔,便打上来一壶水,咕嘟咕嘟灌了个饱。
前方走来两个人,皆头戴帷帽。男子穿青色长袍,读书人装扮,他牵着个小女孩,身上披着极不合身的大褙子,将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盖住,从颈部隐约可见里边穿着碧纱裙。二人上了旁边的船只。小女孩掀开帽檐,揉了揉眼,手指瞬间变黑。
葇兮正好奇二人的古怪装扮,旁边的妇人叹了口气,“这世道,人贩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光天化日的。”
葇兮觑见众人面色,原来他们都知晓那人身份,“是个人贩子?我们怎么救那个女孩呢?”
“小女娃,莫要多管闲事。”妇人见她年岁尚小,语重心长地劝道。
若是哪天自己的孩子丢了,就该骂别人袖手旁观了,葇兮打量了一眼众人,眼中带着些渴求,希望有大人出面。
妇人又道:“小娘子,管闲事要付出代价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葇兮来到船尾,往旁边的船只看去,只见那女孩两鬓处各垂下一条小辫,鸭卵青的绣鞋勾着暗花,皮肤白皙,手如柔荑,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银镯子。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手,粗糙发红,真是枉对自己的名字。她心想,那孩子分明非富即贵,如若救了她,长兄的束脩就有着落了。
碧纱裙伏在男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男子起身去找船夫,她来到船尾,麻利地除下帷帽和褙子扔进江里,纵身一越便是半丈开外,稳稳地落到了葇兮身旁。葇兮吓得不轻,差点要喊出声来。
男子回头不见了少女,四下里寻找无所获,便大声问道:“我女儿呢?谁看见了我女儿?”
众人或佯装酣睡,或看远处风景。男子瞧了瞧葇兮这边,也一脚跨了过来,匆匆找了一圈,见帷帽在不远处沉浮,一头扎入江中。
终于开船了。半盏茶之后,葇兮站起身来,露出藏在身子下的少女,拉着她到船尾舀了点江水洗脸。只见她肤光胜雪,脖子上戴着璎珞金项圈,清秀的眉毛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动人的双眼,眉目搭配得极好,是潇湘这边少有的双眼皮。葇兮有些羡慕,以前总觉得里正家的小姐生得好看,穿得也漂亮,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孩子。如今见了这少女,顿时觉得里正家的小姐不及她十一。
葇兮问道:“你爹娘呢?刚刚那人是个牙公。”
“他是我父亲。”
葇兮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什么?那你为何躲着他?”
“他总打我骂我,这次他刚从外边回来,就说要卖了我。当我傻吗?将我的脸涂黑就是担心我被别人认出来。”
“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和姨娘去了驿站接他,我没去。谁知父亲竟拐道突袭,强行将我带了出来。”
葇兮听得瞠目结舌,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亲!她一阵坏笑,这家明显不缺金短银,莫非这女孩是旁人生的不成?
不过,也算是天涯沦落人,“那你还回家吗?”
绿纱裙少女的双眼写满了无辜,“这狠心的父亲,我回去作甚?”
葇兮有些失望,本以为做了件好事,得点酬金,已解家中之急。这时,娘亲和长兄应该已经到处在找自己了。这些年来,因为爹爹游手好闲,家中穷困潦倒,爹娘吵闹不断,自己总被人瞧不起。相比起来,阿娘的境地只怕更艰难。每年除夕夜,一家三口坐在门口,借着满地的雪光,就着隔壁院子里传来的肉香,听着屋子里传来的鼾声,任凭竹篾在指尖起舞。
如今自己一走了之,只怕他们以后的日子,将会更难捱。
浯溪距离回雁两百多里,船一路沿祁水向东而行,到了申时六刻,船靠了岸。
葇兮听见绿裙少女腹中叫唤,拉她来到渡口旁的歇脚处,“老伯,要两碗粥,”忽然又摆摆手,“等一下。”
“你能喝粥吗?这粥不好喝。”
碧纱裙点点头。
二人坐下来喝粥时,葇兮瞥见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真是漂亮!”
碧纱裙一听,连忙褪下镯子。
葇兮问道:“怎么了?”
“我不要它了,不然,我父亲会找到我的。”
“那你藏起来便是,这么好看的镯子,扔了岂不可惜。”
“反正我不要了,等会我扔进江里。”
“别啊,”葇兮情急之下,将镯子抢了过去,“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行,那你拿去。”
喝完粥后,二人往城门走去。迎面走来两个嬉皮赖脸的纨绔。葇兮拉着碧纱裙转身就跑,碧纱裙一脸茫然,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葇兮催促道:“快跑啊,他们是坏人。”
那两名纨绔轻松堵截了她二人,其中一纨绔伸手一推,“哪来的叫花子,弄脏了大爷的衣物,保管让你去喂江里的鱼!”
葇兮一屁股摔在地上,一时疼得站不起来,朝碧纱裙喊道:“你快跑啊,你有没有听懂我的话,他们不是好人。”
碧纱裙一脸茫然,伸手想去拉葇兮。纨绔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长得不错,真滑溜!”
碧纱裙一脸嫌弃地拂开纨绔的手,慢条斯理地将葇兮拉了起来。
葇兮正要呼救,却见过往行人视而不见,绕道而行,急得要哭出来。
“小娘子,跟哥哥走,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碧纱裙被拽得一个趔趄,她用力一挣,刚站稳脚,便飞起一脚踢在那人小腹,另一纨绔还没反应过来,也被踢了一脚。
葇兮回过神来之后,见碧纱裙仍是一脸茫然,“扶我起来,快跑。”
二人到了城门,由于没有过所,被差役拦了下来。 双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