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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钗布裙

双钗 潇潇湘水 10410 2021-04-06 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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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亡后,诸侯群起,各踞一隅。五年前,南楚为南唐所灭,从此臣服于周,沦为一方割据。

  显德三年,祁州瑶碧湾。

  三月桃花争吐蕊,林间蝶舞伴蜂飞,枝头杨柳垂新叶,布谷声声把我催。梳洗罢,携壶浆。鸡鸣破晓去插秧。春来水冷等闲度,祈求今夏稻花香。

  整个村庄地势蜿蜒起伏,远处重峦叠嶂,丘陵连绵起伏,水塘河流星罗棋布。金黄色的萝丝子缠绕在灌木上。池塘边种着几棵桃树,微风吹来,落英缤纷,一派春意盎然。

  正值耕种时节,村民大多在田间忙碌,院子里,偶有垂髫稚子竞相追逐。

  天微亮,村民们陆续来到田间。放眼望去,别处大多齐家出动,劳作之余,还闲话着家常。而江家的田里,却只有一对母女,两人寂寂无语,尤为冷清。她们的衣衫都是男人的式样,长年累月的漂洗褪去了原色,到处缀着三三两两的补丁。

  女童觉得腿上有点痒,便腾出左手,在水里洗了洗,伸手去挠,谁料触手处软绵绵,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蚂蝗。她虽见得多了,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啜泣,不敢弄掉。

  妇人用旧衣物上撕下的布条绑着头发,她年不足四十,却隐有银丝,满脸的沟壑见证了岁月的风霜。她的双眉似乎永远都紧蹙着,神情冷厉,任谁看一眼,都知她过得不顺遂。

  “哪里?”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

  女童姓江,名唤葇兮。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稀疏的头发干枯发黄,一看就知长期营养不良。她瑟缩着伸过左腿,三条浅色的血痕滑落下来。

  妇人奋力拍着伤口附近。葇兮疼得直咧嘴,雪腿上瞬间多出个触目惊心的掌印。待蚂蝗松了吸盘,奉氏将其扯下来,放入田埂上盛石灰的竹碗中。

  葇兮挽起裤脚,小心翼翼地检查起别处来。

  “就你娇气,偌大个田里就你在哭,没用的东西!”妇人虽压低了声音,力度却是不小,她整张脸因生气而扭曲。附近几户人家纷纷侧目,隐有笑声从四处传来。

  这样的场景虽见怪不怪,村民们却仍觉得笑不够,有人悄声笑向自己的孩子,“还不快点做事?亏得你把胎投到了我家!”

  众人心想,葇娘这命也太苦了,她前头那个兄长好歹还做了几年公子哥,而她小小年纪就跟着这个戾气的娘受尽了苦头。不知她能不能想象,六七年前,她爹爹是何等的风流人物!

  那时,村里人见江奉宣考上了秀才,一个个恨得牙痒痒。如今,见这家沦落得如此地步,心里也算平衡了些。

  葇兮听见细碎的笑声,撅了撅嘴,弯下腰继续劳作。

  “江家嫂子,又骂葇娘了呀!”隔壁田中的男人虽与江家并不熟稔,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些年来,这个妇人动辄对女儿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用带泥的手掌掴更是家常便饭。农家的日子确实清苦,三岁就下田的倒也不少,但如此辛勤却三天两头被打骂的,还真不多见。

  葇娘时常一边干活一边背文章,一旦少插了一株秧苗,奉氏便要将江家的祖宗骂个遍。他常暗暗叹息,有时想帮她孤儿寡母一二,那妇人总是拂了自己的好意。

  也不知,她是如何被江秀才相中的。

  有时,趁那妇人不在,他会上前劝葇娘道,“好孩子,你去歇会儿,你还这么小,可别弯成了驼背,我来帮你。”葇娘每每对他千恩万谢,但坚决不肯接受。当真是秀才家的孩子,一言一行果真与众各别。男人心想,我若有这么个孩子,便是割肉卖血,也绝不委屈她。

  奉氏听了男人的话,头也不抬,直接翻了个白眼,暗骂道:“千刀剐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插完秧之后,二人往回走。妇人扛着锄头和钉耙,锄头把上挂着个竹壶,右手拎着竹篓,篓子里放着野菜、食盒和石灰碗。

  “阿娘,篓子给我拿吧。”葇兮空着手,不忍奉氏如此负重而行,于是小声央求道。

  奉氏并不作声。

  走至塘边,七八个村妇在清洗去年秋收的雪萝卜,那萝卜皮如红缯,瓤白似雪。待洗净后,用刀切成条,划几道口子,挂在麻绳上,等着风干做成腌菜。

  有妇人一边切萝卜,一边塞几块入口,乐悠悠笑逐颜开。

  每逢霜降,雪萝卜丰收,州官派人来征收,好看的送入宫中当贡品,次点的则拿去城里卖,再次的留着自吃,或腌或炒或凉拌。有诗云:“一口清脆一口甜,有如苹果下枝颠。为何不向他州植,本州水土灵通天。”

  吃萝卜的妇人一抬头,见葇兮母女走来,“江嫂,我与你说个事。”说罢,贼溜溜地盯着葇兮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目光在她的胸前和臀部游移,一脸不怀好意。

  葇兮十分不快,趁那妇人和奉氏说话之际,使劲瞪向她,暗骂道:“臭婆娘,要不是我爹爹,你能吃上这雪萝卜?”

  当年,江奉宣奉旨去道州办事,偶然发现了这甘甜爽口的萝卜,萝卜只在柑子乡一带的山野之中生长。他颇晓农耕之术,特向祁州县衙提议引种,多次培育后,风味更胜从前。雪萝卜给乡民们带来了可观的收益,不过人去楼空,谁也未将这份情面放在心上。

  奉氏将竹篓递给葇兮,“你先回去。”

  竹篓虽不沉,但葇兮过于单薄,晃来晃去地有些吃力。路边有个油茶林,每逢清明,一些叶子便会增厚成肉质,当地人称之为茶耳,清脆爽口,涩中带甜。葇兮一边摘着茶耳,一边放几块入口。又采了好些嫩蕨。

  院子里,种着葵菜和萝卜,是这年头最廉价易得的菜蔬。屋檐下,堆放着篮篓筐箩、罩笠簸箕,和一堆竹篾。祁州一带,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家家户户都以竹子为生。

  门前,一总角少年身边放了个葫芦篓,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声。他从篓子里捉出一只,手起刀落,扒了皮,麻利地去除内脏。这时,一只处理好的青蛙一跃而出,跳了好几步,葇兮忙上前抓住,扔给少年剁了几下。这些青蛙都是极小的,大一点的都拿去卖。

  少年名唤江楚翘,是葇兮的兄长,今年十一岁。

  木门墩满布虫眼,门锁处锈迹斑斑,屋内坑坑洼洼,墙边放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上有精美的花鸟鱼虫。那是当年江奉宣在县衙时,里正代表乡民们出资相赠的。床上铺着烂得不成样子的各色旧布拼起来的床单,依稀露出下面的干草。

  那时,江奉不在村里住,只是三节两寿回乡祭祖。里正说,江宅是风水宝地,不可轻易荒芜,故而添了张床积聚人气。彼时,时人常劝导自家孩儿,“好好读书,将来要像江大人一样,当个大官!”

  床的右侧,有个樟木书桌,上面划痕累累,早已沦为杂物桌。葇兮时常劳作到半夜,睡前无论如何都要趁奉氏收拾屋子时,从抽屉里翻出书看上两眼,晴天还会搬出去晒晒。有时里正路过,葇兮总会向他请教几个字,奉氏每每加以喝止,不过里正总是好言相劝,耐心地给葇兮讲上一段。

  书桌对面,有个樟木衣柜,虽比不上雕花床精美,却也厚实耐用,比其他人随便用几块木头拼起来的好得多。

  除此之外,家中再无好物。两张长凳上铺个木板,就是饭桌。

  葇兮用竹筒舀了米,又用竹瓢舀了水,开始淘米。

  待烧好饭菜后,葇兮出门看了看,然后回屋取下床上挂着的湘妃竹笛,笛面布满了紫褐色的斑块,垂下一根芙蓉穗。楚地遍植芙蓉,有诗云: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自此,芙蓉国便成了楚地的代称。

  由于每日锯竹,家里到处都覆了一层灰。葇兮用手揩了揩笛子,轻轻地吹了一声。待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赶紧放回原位。奉氏对这笛子忌惮得很,每逢江奉宣吹笛时,她都用恨毒了的眼神怒视江奉宣。她怨气久积,又操劳过度,因此看上去比实际年岁老了不少。

  奉氏进屋时,葇兮正在盛饭。水缸上,放着一碗姜爆青蛙炒嫩蕨、一碗野菜和一碟咸萝卜。

  奉氏怒火中烧,“你再吹,再吹我扔了它!”她一手执笛,一手执穗,眼看就要扯掉,葇兮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奉氏终究还是将笛子挂回了原处,葇兮这才松了一口气。

  奉氏端了碗白饭,夹了两条咸萝卜,浇了些凉水,随手拿起一块烂布垫在门墩上,她背倚一侧门框,双脚抵着另一侧门框吃起饭来。自从沦为农妇后,奉氏一向如此。早些年时,她也很节俭,虽每日都有鱼肉,却从不伸筷子。江奉宣亦从不曾劝菜,奉氏没少向葇兮抱怨。

  葇兮夹了把野菜放入奉氏碗中,奉氏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将野菜放回葇兮的碗里,晃得葇兮险些没端稳。

  葇兮见她又不说话,唯恐她郁结伤身,“秀婶喊你做什么去?”

  除了关心,葇兮此问另有别意。秀婶是何等精明人物,倘若她有什么计算,自己也好有个数。

  “她表兄是个先生,劝楚翘去念书。”

  葇兮见她开口说话,已然放心。秀婶虽是私心,不过读书终归是好事。自隋开创科举以来,当官无非两条出路,一为习文,二为习武。当年,江奉宣便是因读书翻的身,不料想后来惹上官司,三年刑狱后,从此性情大变,整日游手好闲。亏得逢年过节时,总有人登门求写请柬书信,多少也能减些负担。

  “束脩几何?”

  如今家徒四壁,兄长若去求学,家里少了个劳力不说,哪有闲钱交束脩。爹爹幼时曾在镇上当账房小童,可兄长哪有这个本事。

  求学之事,穷人家几乎不敢想。一来,苛税繁多,合举家之力,尚只能温饱,若男子不事生产,家中十有八九吃不饱饭;二来,自科举以来,寒门士子极难谋取功名。文房四宝所费不菲,买书、拜师、路费更是一大笔花销,且农家子难遇名师,几百年来,中举者寥寥。

  江奉宣和秀婶的丈夫着实是个例外,二人同年考了秀才。前者脑子聪明,学习快;后者则是祖上有些闲钱,加之亲戚是读书人,家里也逼得紧。当然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新朝初立,新皇广揽贤才。

  “一年十两。”奉氏答道。

  “家里还有多少?”。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织个竹篓才能卖二十文钱。合他三人之力,起早贪黑,每日不过编成七八个。一年到头攒不下一二两,这几年又背着债。

  “还差五两。”奉氏锁着双眉。

  “哎,我的床……”

  从小,江家四口便挤在一张床上,村人屡有闲言。如今他兄妹年岁渐长,若再同榻而卧,着实多有不便。

  奉氏皱眉道:“我们挤一挤,等你兄长进了学堂,也就不用买了。眼下天气尚冷,买了床给你,你拿什么去盖?”

  “你说话……又不算数!”

  奉氏一巴掌奋力拍到她背上,“我故意苦着你吗?你又要衣裳又要床,你要不要吃饭?你兄长要是不读点,你将来嫁都嫁不出去!”

  葇兮见奉氏难有片刻欢颜,如今好不容易开口说话,便引她多说几句,不料祸从口出。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了个赌鬼,生了个脓包,光想着吃这个吃那个,让你干点活就跟我结仇,你投胎时怎么不睁眼!里正家的小姐也没你这般娇气!”

  过了几日,奉氏端来半碗炒黄豆。葇兮见她面凝寒霜,如若推拒,不免又要挨骂,便恭敬地接过。那熟悉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比平日远远地闻见来得更为真切,不争气的口水早已泛滥。

  她年初没了爹爹。江奉宣尚在时,家中整日鸡犬不宁,刀光剑影。每次江奉宣一举菜刀或木棍,奉氏就缩在墙角哭,葇兮则抱着江奉宣的大腿直哭。这时,左邻右舍的孩童便过来看热闹。他们每见了葇兮,都要上前欺侮一二。去岁,黄豆秋收时,家家户户都炒了黄豆给稚子们解馋,唯独江家,将黄豆尽数卖出。

  彼时,她央求奉氏,“阿娘,留五十颗黄豆给我炒来吃,可好?”

  奉氏自然不肯,“五十颗你吃了也不解馋,越吃越想吃,再说,炒黄豆十分费油,你去看看油罐子,还够你吃几餐饭的?”

  “中秋之后,我多翻几个山头,多摘些茶籽回来,到时榨了油,阿娘给我留个碗底,就小小一口,可好?”

  “黄豆吃多了会放屁,女孩家不要吃黄豆。”

  “我在家吃,放了屁别人也不晓得。”葇兮岂会不知奉氏编她。

  “你吃了黄豆,一直放屁放个不停,你看隔壁那香婶,就是吃多了黄豆,走到哪臭到哪,都没人敢跟她说话。”

  “放屁就放屁,那么多人吃黄豆,大家都放屁,多我一个不多。”

  奉氏见她眼眶湿润,一巴掌扇过去,“这么没出息,你今天吃了黄豆,明天就别吃饭!”

  葇兮受了屈,气得出了门。见小伙伴们正在玩游戏,炒黄豆是赌注。众人见了葇兮,立马想起她平日里被揍得大哭的情形,一个个面带讥笑。一男童道:“哟,葇兮,你爹爹真疼你,见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怪可怜,所以给你腾地方了。”

  葇兮羞愤难当,她倒是想出口恶气,只是,江家在村里十分尴尬,身兼三罪,一为丧父无依,二为一贫如洗,三为有母面色冷如霜。她正要绕道,那男童岂肯错失良机,“葇兮,听说你家一颗黄豆都没有。可堂兄我有啊,给你吃罢。”说完,他往地上扔了几颗,一扯裤带,众人哄笑不止。

  待那几人走远,葇兮小心翼翼地拾起黄豆,用水冲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往嘴里送去。

  此时,葇兮接过黄豆,心有所思。一想到奉氏不知要为这半碗黄豆省下多少口粮,胃口淡了许多。

  “阿娘,哪里来的?”

  葇兮问之前,已默默将这话演练了数遍,反复斟酌语气和用词,生怕惹得奉氏雷霆大怒。

  若是兴高采烈地问,奉氏肯定要说“没出息的东西,你饿死鬼投胎么?”

  倘若不咸不淡地问,奉氏则可能回答“给你吃就吃,问东问西的。”

  再三考虑之后,葇兮选择了用内疚、感恩的语气发问。

  “偷的,抢的!”一阵清晰可见的唾沫星子飞到葇兮的脸上。

  “快吃啊!看是比人参好吃,还是比燕窝好吃。”奉氏骂完,一手抄起竹盆出了门。

  池塘边,奉氏泪如泉涌,满手的茧子在冷水里泡得发胀。时逢乱世,苛税繁重。家家户户都会让稚子们干些活计以减轻负担。多年来,江奉宣纵情烟酒,屡惹纷端,疏于稼穑,家中难以度日,奉氏常年随男子一同山上砍竹,下地犁田,早已劳损过度,顺带苦了两位儿女。她一向心高自傲,无论多苦,定不肯求助于外人,也不轻易接受他人的资助。

  虽穷困至此,奉氏却不得不为楚翘考虑前程。读书乃寒门子唯一的出路。

  如今,秀婶看上了葇兮,这事虽不光彩,但她却不得不考虑。秀婶丈夫潘有为和江奉宣乃同科秀才。楚国重视贤才,凡有功名,皆可免除赋税和徭役。如若葇兮去到她家,衣食必定无忧。桐郎知书达理,饱读诗书,又与楚翘相识,应当不会亏待葇兮,若他将来挣了功名,也是葇兮的造化。想及此,她重重叹了口气,同是秀才娘子,她与秀婶的命运怎生如此天差地别?

  一场春雨悄然而至,不一会儿,便越下越大,众人披上蓑衣,收拾农具相继往回走。未几,天色变得越发朦胧,十步开外便已不辨事物。奉氏扭头看了看身后,见四周寂寂无人,索性将捣衣槌扔在一边,像个孩童般瘫坐在地上,任凭雨水将全身浇透,仰面放声痛哭。

  葇兮剩了小半碗黄豆,见门外细雨如丝,想着奉氏应该在红婶家避雨吧。

  葇兮听见动静,见奉氏正在晾衣,头发和裤脚正在滴水,顿时鼻子一酸。于是走去帮忙,她身量未足,卯尽全力将衣物往竹竿上一抛,奉氏嫌弃地用腰将她弹开。

  等奉氏晾完,葇兮端来黄豆,“阿娘也尝尝。”

  “当都跟你一样好吃么?我要是像你一样好吃,你连屎都没得吃!”奉氏见她不动,厉声喝道,“赶紧吃,吃了这次就没下次了!”

  “再吃下去肯定要放屁的,剩下的你吃了吧。”

  “我才不吃呢,吃了之后天天想吃怎么办?”奉氏擦了擦头上的水珠,又拧了几下裤腿,见雨已经停歇,拿上钉耙就要出门。

  “换件衣服再出门吧,不然会生病的。”

  虽料到奉氏并不会领情,但葇兮还是拿出干净衣物朝门外追去。葇兮见她如此不爱惜身子,不由得难过至极,担心奉氏总有一日撑不下去,到时,他兄妹俩如何度日?当下只得祈祷:葇兮愿损己之年,续母之岁,愿她年年喜乐,岁岁无忧!

  “葇兮,你娘要把你卖给秀婶呢。”隔壁香婶探头对葇兮小声说道。她满脸堆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每逢过年,奉氏便打发葇兮去秀婶家买鱼。猪肉二十三文一斤,大头鱼十八文,鲤鱼则只需十四文。

  起初,秀婶总是笑道:“葇娘,又来买鱼啊,别家过年都吃猪肉,你家怎么不吃?”

  葇兮窘迫地笑笑,心虚地提高音量道:“因为我喜欢吃鱼呗。”

  后来秀婶毫无收敛,越发变本加厉,“那为何总买鲤鱼?可以买大头鱼换换口味呀!”

  葇兮只得改口道:“我喜欢吃鲤鱼呗,尤其是秀婶家的鲤鱼!我爹爹常说,他就是吃秀婶家的鲤鱼吃多了,才会考上秀才,我也要多吃鲤鱼,像我爹爹一样聪明!”

  秀婶见她这般牙尖嘴利,心中一滞。当年,瑶碧湾虽同时出了两位秀才,但江秀才却把潘秀才压得毫无存在感。潘秀才当年为了向江秀才讨教学识,总是隔三差五送几条鱼过去。不过好在,如今潘家深受村民拥护,而江家,不仅一年到头无肉可食,一家三口还挤在一张床上。再说,那江楚翘即将年满十二,连正经学堂都没入过,自家儿子潘桐却从六岁起就在书院求学,又早与亭佐家的千金议了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秀婶想及此,旋即舒朗,伸手向葇兮道:“两斤九两,四十文。”

  眼下,儿媳进门两年仍未有孕,秀婶这才看上了葇兮。

  葇兮眼前浮起秀婶的嘴脸,一阵恶寒。不,我江葇兮即便做妾,又何德何能轮得到秀婶? 双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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