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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朝城北方向驶去,崔浩看着渐渐脏乱的街道。
今上励精图治,这些年大陈虽表面看起来繁荣昌盛,但外患纷纷,骨子里还是穷困且艰。
就在这皇城根的眼皮子底下,几条街的距离,所见之处便有天壤。
富人已经红灯高挂,阖家团圆了,城北这穷人区里却还有孤门寂冷,独居的老人一盏黄灯,等候着离家奔波日子的游子能够赶在端午节归家团圆。
崔浩眼神暗了暗,放下车帘子,默不作声。
“你可怜他们,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更苦的。”辛荣闭目养神,在黑暗中轻声说道:“他们虽年迈无依,骨肉分离,但好歹能有天子庇佑,有口饱腹的饭吃,有碗干净的水喝。”
夜色里,马车外窸窸窣窣的下起了雪子,马车内安静的崔浩听得见她在一旁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好久的时间,她才又继续道:“镇北的战场附近,没有任何阻拦,出门就是战火连天,丢了孩子的母亲,孤苦无依的幼子,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的亲人,原本安宁的村落,一夜间就被后梁的火箭烧的干净。”
“大陈的子民在大陈境内,竟被人打的无处可逃。”辛荣冷笑一声,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如今的镇北军,护国门,都难!”
她的一双黑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望向崔浩,带着坚毅的光。
眉津驿一站,怎么赢得再没比她更清楚的了。
镇北军早已不是崔家掌权时候的镇北军了,吕景同纸上谈兵,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护国守城的本事。
四十万镇北军被后梁打的手足无措,对比三十年前催老将军带着镇北军用兵如神,七万兵力就让后梁南苑大王抱头鼠窜,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将军的料子。
如今上位顾忌,有本事的畏手畏脚,没本事的带着一颗忠心在边境无能为力。后梁的那颗雷,迟早要炸在大陈的土地上。
看她一腔不忿,崔浩轻笑一声,提醒道,“那吕景同可是你的娘舅。”
辛荣也跟着笑道:“崔老侯爷有机会亲去战场了,你再提醒他,北面山河破碎,都是我娘舅带兵无能。”
娘舅又如何?吕家救她出了水火,她感恩戴德,但她表舅带兵无能,这也是事实。
崔浩笑的苦涩,低头不语。
尚公主都不能护住崔家这颗明珠出世,他这一支崔家独苗能活着,也不过是有太后庇护加上皇上的心软。
崔家不能再上战场了,再也不能。
见他不说话,辛荣也不再提此事。两个人静静对坐无言,没一会儿,马车停住,外面的车把式低声回禀:“主子,到地方了。”
崔浩扶着她下车,“这儿我好像来过。”这话一出辛荣看着他直笑。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只当自己说的糊涂,在青州呆了十年,那他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打皇城根儿起,他哪儿不熟悉?
“上次咱们打后门出来的,怎么这次打后门进你就不认识了?”
崔浩仔细辨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再结合着后门,顿时反应过来了。
他身子黏糊糊的往辛荣身边贴,“夫人,这次你不要小奴家的胡子了?”
辛荣笑着作势推他一下:“去你的,正常点儿。”上次在人前扮了一次小倌儿,他还上了瘾?
进了院子,有人在一旁恭敬候着:“您来了,五爷在里面等着呢。”
辛荣笑着点头,伸手抓过崔浩的手,十指相扣往主屋去。
“是我妹子来了么?”就见一粗犷大汉哈哈大笑着,就迎了出来。
正要上前打招呼,看到旁边还跟了个精致美貌的小白脸。
一巴掌伸过来要去抓崔浩的衣领子,却被崔浩一个回身,贴着辛荣的背后,闪到左侧,趴在她的肩头,哭的像个铁娇娘:“娘子,您瞧瞧,他要打我呢。”
那汉子一下没抓住,又伸手去抓他,崔浩狡猾的像只小鱼,又是一个闪身,干脆退到了墙边,身前还拿辛荣挡着,还不忘幽怨的告状。
汉子三下两下的没有逮住他,也来了脾气:“妹子你且往旁边站站,这小子溜手,今儿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辛荣笑着出来做和事佬:“伍哥跟你开玩笑呢,又不是要真抓你,你躲个什么?”
那汉子是京城最大的赌坊盘乡柜的管事——伍洋。
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帮辛荣打理赌场生意,连带着各家铺子上的黑白两道官司。
京城生意场上的水深,有些难做的,就连官家都没法子帮忙的,他们这些人也能相处法子来。
混的人有混的本事,两个人虽是兄妹相称,但辛荣是东家,这点儿眼力伍洋还是有的。
“这小子身手不错啊,妹子你新请的保镖?”伍洋好奇的打量着崔浩,按理说辛荣常在外奔波的人,就算是请护卫也不会找这种长相扎眼的。
面前这小子身手虽好,但一张俊脸,太过张扬,出门在外,少不得要招惹麻烦。
辛荣笑道:“他是你妹夫。”又跟崔浩介绍:“这是我结义的大哥,伍哥。”
伍洋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太后寿诞上小宣平侯贪图富贵,死皮赖脸的要入赘辛家,再看眼前这男子的娇媚劲儿。
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是有些缘由的。
崔老侯爷当年叱咤战场,八面威风,可惜了孙子是个软包蛋,空有一身本领却想跟着女人吃软饭。
伍洋道上混出来的人,便是心里再看不起崔浩,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小侯爷,哈哈哈,失敬!失敬!”
崔浩也笑着还礼,只当刚才对自己出手的不是眼前这人。
两人重归于好,辛荣看了看屋子的陈设,扭头问伍洋:“大哥,那两口子呢?”
伍洋挥手招呼门口:“把人带进来。”
就见一男一女蓬头垢面的被捆作一团,丢了进来。
伍洋上去就是一脚,“妈了个巴子的,看什么。再看眼睛给你戳瞎了。给你治好了腿,你小兔崽子就想跑了?浪费老子大过节的亲自来捉你们,怎么,长脸了是吧?”
也不怪伍洋恼他们,大过节的赌徒们手里银子晃荡的叮当响,叫嚣着要往盘乡柜里钻。
数钱都数不过来的,还要忙着这边的一手,不是平添麻烦嘛?连带着把辛荣也给惊动了。
那男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往身旁女人怀里钻,女人麻木的坐在那里,眼神里没有一丝喜怒。
崔浩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人,他认识。
前些日子半夜跪在辛家府里替男人求情的,就是她。记得她好像是凤凰楼三当家的亲戚,叫做素芳的。
辛荣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你男人什么德行,想必你也是看清楚了。”
外面的茶叶没有家里的好,她喝了一口暖暖身子也就得了。
将杯子放下,轻抬眼眸,“男人指望不上,你可还有儿子呢。”
“就算你不想活了,想想你儿子痴傻又没有自理。再想想你姑娘,被亲爹卖进了暗娼门子。”辛荣嘴角挂着笑意,“那地方你可比谁都熟悉,当爹的不管亲生的孩子了,你这个当娘的,难道也不管了么?”
她声音轻轻飘飘的,伴随着男子的呜咽求饶,却字字落入素芳的耳朵里:“我能出银子把你姑娘赎出来,让她继续照顾你那个宝贝儿子。要知道这个世上,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比你女儿更能对她弟弟好的了。”
素芳睁大了眼睛,脸上多了一分生色。
她男人趁着夜色带姑娘逃了出去,原以为他是要给孩子一条生路。
没想到他出去的头一件事情就是把姑娘卖进了暗娼门子,换了银钱扭头就进了赌坊。
她是个该死的,家里药田被周家抢去了,穷困潦倒的时候做了些年人牙子,没少往那里面送姑娘。好好的孩子进了那里,还能有活路么!
暗娼门子,可是连秦楼楚馆的漂亮面子都没有的,不管姑娘年岁大小,进去了头一天就得给妈妈们赚钱营生。
她虽做不得好人,但也吃斋念佛,只求孩子们能够平安顺遂,别走了自己的路。
结果……结果却!
面前的这条路,是生路,也是她唯一能走的路了。
素芳再也没有救丈夫,带着一家好好回乡过日子的心思了。她这一辈子已经毁了,如今有一条能给两个孩子活路的机会,就是舍了命,她也要走。
她跪好了,老老实实的朝前磕了三个响头。
“姑娘,您要我做什么,您只管吩咐,只求您能够救我儿女,给孩子一条生路。”
身为人母,她鬼迷心窍的带着两个孩子进了京城这狼窝。
是她糊涂,是她该死。
别的本事没有,只求能够平安的把两个孩子护着送回老家去。
便是讨饭吃,乡里乡亲的给他们素家种了那么多年的药田,也有人能看在往日情分上,赏他们姐弟俩一口。
辛荣看着她,眼底也有了一丝柔软。
父母之为子女,至死方休。
转天。
湟河赛龙舟的号子喊得响亮。
卫国公周家的门前,围观的人群却比龙舟号子更响亮。
周家牌匾的横梁上,吊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腰上挂着一个火红的梨花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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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素芳的指路17.18章。 喜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