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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环佩叮当，打牢房外面飘来一股子熟悉的馨香。
卫国公世子没有抬头，就知道是她来了。
“呵，便是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你还是要端着那份虚伪的清高么？”
一双靛青色绣鞋，雪白的缎绣襦裙，面上的妆容精致到了头发丝，只见那女子款款而来，在他面前停下。
“你来作甚？”卫国公世子没好气道。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入狱前不久，才打了肚子里的孩子闹着和离了的妻子——张婉。
张婉是宋国公嫡女，张家七八辈子都没求来过女儿了，好不容易盼得了这个掌中娇娇，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捧到跟前儿。
是以她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夫婿，也是自己挑了顺眼的才肯嫁的。
卫国公世子是个懂事听话的，在京城这个圈子里没听过他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两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便成了。
张婉嫁过去才恍然明白，她的夫君是吃喝嫖赌样样不沾，那只因为家里面藏着一个明月光！
眼前人是心上人了，他又怎会浪费了精力再去外面胡来呢。
风光了半辈子，张婉从没想过自己嫁人后会是这般模样。
想象中的举案齐眉如今只有夜夜独守空闺，丈夫连人带心都长在了赵氏那屋子里。
她打不动，也求不来。
后宅的蹉跎，近乎将她的所有耐性泯灭殆尽。
却没想，一个风雨的夜里，那人竟突然闯进了她的房中。醉醺醺的把她推到在榻，横冲直撞的要了她。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你不是想要我的人么？给你！都给你！”
月余，她怀孕了。
婆婆笑着拍她的手，说她坐了月子，就开始学主持中馈。
所有的人都盼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除了……她的丈夫。
后来张婉才知道，是婆婆以赵氏性命为要挟，才换来了他的一夜沉沦。
她只觉得可笑，这种怜悯，她不稀罕。
堕胎和离，她走的果决。多一刻，她都怕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你来看我笑话么？”卫国公世子冷冰冰的声音把她从记忆里唤回。
张婉轻笑：“别把人想的那么坏，又不是人人都是你的赵姨娘，兔死狗烹，她跑的恰到时候。”
赵氏的这招逃之夭夭真是大快人心，初听到消息的那几日，她做梦都要乐出声。
“能打掉自己亲生骨肉的女人，你倒是觉得自己不够恶毒么？”卫国公世子眼神骤冷，她偏选在赵姨娘闹别扭的时候打掉孩子，不就是想着让母亲把罪责都归在赵姨娘身上吗？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得到。此等毒妇，手段残忍至极！
张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笑道：“你这种人渣，不配做我儿子的父亲，与其委屈了他，倒不如让他来世投生到一个好人家。”
卫国公世子气的直咬牙，若不是有铁栏杆挡着，他真想上去撕烂这个毒妇的嘴！
憋了半天，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张婉伸出纤纤玉手，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她丹唇轻启，道：“我定亲了，户部侍郎钟毓。”她展齿一乐，笑的入了眉眼“长我两岁，未曾婚配。”
和离那天，他站在台阶之上把和离书丢了出来，咒骂着：便是你仗着家世改嫁他人，或填房继室，或寒门求着攀附权贵！
可惜了，事实未能如他所愿。
她要改嫁的夫婿不但年少有为，还是个头婚，就连内宅情况几个哥哥也去打探清楚了，没有妾室通房，连院里的丫鬟都是规规矩矩的。
“你是来跟我炫耀呢？你贱不贱！”卫国公世子冷眼道。
张婉面色和善，也不生气：“倒不是炫耀，只是想着你那日猜错了，趁着你还有命，告诉你个真相罢了。”她话音一转，“况且我今日来是要给你讲个喜事的。”
“哼！”
“你不信？”张婉扭头，伸手招呼道：“丫头，你过来。”
她笑着把手搭在一个小姑娘的肩头，朝卫国公世子道：“你瞧瞧，这小丫头你可眼熟？”
卫国公世子不屑的抬眼去看，却一下子愣住了。
“我就知道你能瞧的出来。”她莞尔，“她娘如今被关在牢里，拿不出银子给外宅的嬷嬷，小姑娘就没人照顾了。我在路上碰见了，瞧着眼熟。可怜她孤苦，便收留了下来。”
她的声音徐徐图图，却像柄柄利刃，刀刀戳进了卫国公世子的心口。
“她……她……真的是赵姨娘的孩子！”这声音是他打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十二万分不相信。
张婉声色平定：“赵姨娘在钱塘有一个相好的书生，爱到孩子都生了。若是没有你势大压人，这会子，他们一家三口正在钱塘湖泛舟呢。”
卫国公世子一脸震惊，张了几次嘴，到底没有说出一个字出来。
他爱了这么多年，原以为是明灯三千，花开满城。却没想到，这片痴心，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更可笑的是，他痴恋已深，即使这会儿明白了，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去恨她。
张婉又道：“对了，赵姨娘入狱这事，方才我同你讲了吧。那你可知她为何入狱？”
卫国公世子抬头，眼底一片茫然。抄家的时候周家所有人等，连带家丁奴仆悉数入狱。他们若是抓到了赵姨娘，自然是也要把她关进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她骗了自己，却又因自己而丢了性命，他们两个一报抵一报，就此互不相欠了。
瞧他一副思绪万千的模样，她继续道：“你们周家能有今天这般下场，还多亏了你那宝贝姨娘呢。小秦寺丞一筹莫展之际，是她拿出了你爹的亲笔书信，坐实了你们在岭南犯下的罪行。”
张婉眼神轻蔑，一字一句的道：“她是证人，而你，是犯人。”
他痴情这么多年，被自己最爱的女子落了地狱，想想都觉得大快人心。
就见卫国公世子怒目而视，眼眶子瞪的通红：“你骗人！毒妇！你这个毒妇！你骗我，你骗我的对吧！……”
张婉甜甜一笑，道：“世子爷要是觉得我骗了你，再仔细瞧瞧这小丫头的脸。你觉得，姒锦姑娘她，凭什么爱你？”
“啊——”一声透彻云霄的嘶鸣声，卫国公世子在被砍头的前一天，在大牢里面，疯了。
脑子痴傻，嘴里面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
至于爱的是谁，随着次日正午刽子手的那一记手起刀落，滚落在炎夏的炙热里，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笑话。
张婉坐在高阁之上，吃着杯中的香茶，自有家里丫鬟来报：“小姐，已行刑了。”
她淡淡一笑，取下手中的玉镯，隔着窗子丢了下去。
一声清脆，镯子磕在下面的石头上，摔的粉粉碎。这是当年那人来求娶之时，送她的聘礼。
以后，她再也用不着了。
那小丫鬟谨慎道：“小姐，那日您买回来的小丫头，要如何安置？”
张婉迟疑片刻，轻轻一笑：“把人还给她爹娘送去，买她只是为出一口气，她那张脸我瞧着糟心的很，还是让她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好。”
那日她带去大牢的那个姑娘，其实并不是赵姨娘的女儿，她只是听过这个传言，便找来个跟赵姨娘样貌相似的姑娘，真真假假去唬他罢了。
只是没想到他竟爱到入骨，便是听到赵姨娘和别人生过孩子，也不恼不怒。
怪不得，他不爱自己肚里的孩子。
小丫鬟敛眉，转身退下。走出阁楼好远，才长长叹息。周家世子已死，她家小姐如今也有了好的归宿，但愿小姐能够真正放下，和新姑爷好生过日子。
假的赵姨娘的女儿送回了本家，而真的，此时正在欢欢喜喜的跟赵姨娘踏上了回钱塘的归程。
崔浩看着远去的马车，笑着道：“皇上说着要把周家所有本家斩首示众，你倒好，竟偷偷放跑了人家最重要的妾室。”
秦元良朗声道：“她既没卖身契，又早已自请离去，算不得周家的人。我许了她回乡，肯定是要信守承诺的。”
崔浩溜他一眼，调转马头：“你倒是个仗义的，回头不妨跟胡六郎拜个把子，比着看谁更讲义气。”
这种傻乎乎的认死理，在他看来，不能叫做信守承诺，只是纯粹的脑子有病，死脑筋。
秦元良打马跟上，“听说出兵的圣旨下来了，你祖父何时动行？”
崔浩哈哈一笑：“定了三天后，我也要同去，到时候你记得来给我践行。”他盼着亲上战场好多年了，崔家的那本兵法在他心里背的滚瓜烂熟，终于能有派的上用场的这天了。
秦元良眼神暗了暗，看他意气风发，沉声道：“战场瞬息万变，你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自保？”想了想又开口劝道“你不是喜欢大理寺的事情么？我带你学断案推演，日后文官入仕如何？”
崔浩小他几岁，他这个远房的小舅舅跟亲哥哥没有什么分别。
上战场建功立业虽是万古功名，但在他心里，再没比小外甥的平安健康更重要的了。况且如今北面战场危机重重，便是要历练，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崔浩爽朗一笑：“小舅舅，你是在担心我么？那等我回来，你带我去日新楼包个雅间，给我来一坛子上好的桃花醉替我接风！”
说罢，打马催鞭，扬长而去。
秦元良看着他的背影，无奈一笑。
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而今亦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正朝着自己选择的那条道路，锲而不舍的，努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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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写的我颇有吾儿初长成的感觉，此刻，小秦寺丞上身了。哈哈哈！
这章的名字，我在‘取舍’和‘痴人’之间徘徊了好久，觉得都好。感谢在2020-10-20 04:42:57~2020-10-21 05:4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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