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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比邻迤园的一处别院。
凉风吹过,屋檐下挂着的鸟笼子晃荡一下,活泛的白眼画眉,在里面清脆的打了一声哨。
宋如青歪在椅子上闭目小憩,眼前,已是孟秋。
活了十几年,她还是头一次发觉,青州城的天竟然这么的蓝。
马赣河的风沙大,即便是过了月余,她脸上被风刮伤的印记还是没有消散。
她看了看皲裂未愈的双手,苦笑。
小红端着碗碟过来:“如姨娘,吃药了。”
宋如青接过来,拧着眉一饮而尽,抬手想去接蜜糖,抓了把空气,才想起来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受尽宠爱的宋家二小姐了。
如姨娘,如今的她,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一个暖床姨娘。
她笑着挥手,又想起来什么,道:“老爷多久没有过来了?”
小红驻足,在心里面算了算,“有小半个月了。”
宋如青瞌眸躺下,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月亮门外,管家婆子小声道:“姨娘吃了药,可曾说些什么?”
小红拖了一把手里的盘盏,“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老爷多久没回来。我给算了日子,她就让我出来了。”
管家婆子沉思,隔着门又看了一眼里头。
她是被从京城专门接过来的,为的就是伺候如姨娘养胎生产。
等到孩子一出世,她就带着回京城。
至于如姨娘……少爷说,她若愿意留在这里,就奉养到老,若是她想走了,就任她自由。
摇椅在吱吱扭扭的响着,宋如青只觉得昏昏欲睡。
她薄薄的唇角微起,他弄来门外那个本家婆子,还是不信自己对么?
院子里,霎时的优游静好,就听到外面有吵嚷声。
隐隐的有管事婆子喊着:“夫人……夫人您不能进去……”
此处别院本就人少,带上提早请来的稳婆和大夫,也拢共不过七八人。
挣扎了两下,就都被挟持住。
一个红衣女子,挂蓝底青竹纹锦绣金丝披帛,颈带玫瑰七宝金项圈,那熟悉的及腰长发也整齐挽起,做妇人装扮。
宋如青只撩起眸子看她一眼,抿了抿唇角,就又闭目养神。
“是你啊。”她声音绵绵,或许是肚子里面怀了孩子的缘故,说话也不似以往那般亟戾。
只是枝杈棱角还在:“你这一身嚣张的富贵,就算是嫁了人,也丝毫不带掩饰的?”
来人也不退却,反口讥讽:“宋姑娘好本事,这还没嫁人,不也大喇喇的踹上了野种么?”
提到未婚有孕,就像是戳到了宋如青的尾巴。
方才的清淡优雅踪影全无,她怒目决眦,白齿森森,恨不得要把面前的女子一口咬碎了去。
“辛荣!你个贱人!”
“彼此。”辛荣冷哼一声,绝不退让:“宋如青,你到了这般地步,自己还不觉得贱?”
宋如青一个轱辘就翻身爬起,伸手要去撕她的嘴。
春桃递了眼神,跟来的七八个婆子三两下就把宋如青制住。
辛荣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管事婆子给上的热茶,大喇喇的看着跪在一旁的宋如青。
“是胡永丰的孩子?”
这话问的是那管事婆子,在京城的时候,胡永丰就曾派这个婆子去给崔浩送过东西,应是他贴身的奴才了。
“是六爷的,还请夫人看在小侯爷的情分上,给我家六爷留个骨肉。”
管事婆子是胡永丰房里的女管家,自小看着胡永丰长大的。
六爷为了这个如姨娘,做出来的糊涂事她心里清楚,六爷自己也清楚。
如今宣平侯夫人找到这里,她没有别的妄想,只盼着能够替六爷留下一点儿血脉,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辛荣冷笑:“你们家的人还有脸提小侯爷?”
崔浩躺在家里到现在不能下地动唤,可全拖了胡永丰这个好兄弟的‘福气’!
宋如青听她这一句话,就明白过来了。
那天她求他的事情,他真的去做了!
“崔浩死了?!”宋如青眼睛里面满是惊喜,带着能听出来的甜意弯起眉眼,“死得好!死得好!”
她腰杆挺起,像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那高耸的肚皮格外夺目。
“怎么?辛寡妇是过来报丧的?”她挑眉,虽然双手被缚在身后,可脸上的得意却一点儿也不带掩饰。
辛荣笑:“报丧倒不至于,毕竟——你心心念念的宣平侯,如今正在我的府上活蹦乱跳的呢!”
她抬头环顾了这个院子,两进的小院,也不算太大,比邻的就是迤园。
宋如青的心思,真是让人一目了然的恶心。
选在此处养胎?
这是……还惦记着她的人呢?
辛荣看起来静若止水,却最是小气不过,特别是在护食这方面上。
将手中杯盏放下,她起身摸了摸宋如青的孕肚,“你讨厌这个孩子?”漂亮的凤眸勾出尾羽,“也是,昔日里趾高气扬的宋家嫡女,家破人亡,竟要沦落到躲在这小破院子里给胡六郎那个莽夫,做贱妾……”
她低低的声音像是一支能是穿透敌人躯体的大羽箭,一字一击的夯进宋如青的心头。
宋如青想激怒她,让孩子流掉?
哼。
那她就偏不能让那贱人如愿了。
“胡永丰的种,可是能时时刻刻提醒你身份的见证……”辛荣话音一转,好心道,“如姨娘你可要好好养胎啊。”
说完这话,眼神又在那管事婆子身上转了两转。
胡家的人,想必也是打定了主意,给胡永丰留下个子嗣。
不管宋如青下场如何,胡家,要的只是她肚子里面的孩子。
辛荣拍拍手,打门外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看就是有些能耐在身的,身后跟着的,是个山羊胡子的老爷子,背着一个药箱,像个大夫模样。
辛荣道:“剜了她的距骨,让如姨娘好生养胎。”
语平如常,说完这话,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一个,起身,施施然离去。
身后是宋如青,咬牙切齿,却使不上力气的怒吼。
“辛荣!贱人!你这个贱人!……”
只叫唤了两声,就再没动静了。
倒不是她放平了心态,这大夫可是辛家养来,专门跟着伍爷做买卖的,那些地痞流氓在他手下,一针的功夫也都得老老实实的,任其摆布。
更别说是宋如青这种的妇人了。
那掌事婆子追上来,小心问:“夫人……那孩子……?”
青州是人家的地盘,另有侯府的门面在,她动动嘴皮子,如姨娘就得一尸两命。
那婆子虽然也厌恶如姨娘连累她家六爷,但如姨娘肚子里面,可是六爷唯一的根儿了。
辛荣没离她,径自前行。
春巧停下脚步骂道:“刚才说过,让你们好生养着,你个夯婆,是听不懂人话?”
宋如青害小侯爷遭了天大的罪,她看了都觉得心里难受,更别说她家小姐了。
剜了她的距骨,都算是便宜的!
上了马车,春巧还在后悔念叨,“小姐您方才就不该诳她胡永丰死了,要是她知道胡永丰还活着,天天对着自己不爱的男人和心生厌恶的孽种,那才是报应!”
辛荣道:“哪里是诳她?我说的是实话。”
春巧:“……?”
路平上次去的时候,不是才说胡永丰仗着家世被保了下来么?
“七爷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能把宋如青的事情查的清楚,又怎会放过害了崔浩的人?”
聪明人话讲三分,就都明白了。
半月前。
卓七依之前崔浩和陈志高定下来的君子协议,拿下高阳镇后,回程的路上就听说了崔浩出事的消息。
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血亲兄弟,又历尽生死。
于他而言,这世上唯一能够相依相信的,就只有崔浩了。
崔浩出事,他恨不得当下抓出奸贼,千刀万剐了替他报仇。
胡永丰仓促定下的计谋,本就不高明。风言风语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卓七自然就上心了。
又恰逢路平送来了周芳庭的消息。
高阳镇尽在他的掌握,抓一个‘死了的’周芳庭不容易,但掳一个活着的周武才,却是易如反掌。
路平回去以后,不过半天时间,还在高阳镇躲着,等他那个长公主姑姑给答复的周武才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前因后果,就连宋如青煽风拱火的事情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宋如青那边,他传信给了辛荣解决。
至于判将胡永丰……
“他好歹也是胡家的子孙,一门子兄弟都是为护疆土抛头颅洒热血的……”
颜老将军和气的想为胡永丰再求求情。
卓七沉默许久,开口的话如故分毫不让:“正因为他胡家一门英烈,出了这等逆子才要斩草除根,再去了京城,岂不要泯灭了家族名声?”
颜老将军叹息,若是旁人,他拗着统帅的身份,也就杠上了。
可这位七爷……
出来之前,太后亲自传了懿旨,护皇长孙殿下平安回京。
不光要平安回去,还要名正言顺的平安回去。
这是……
这是太后选定的大陈皇帝啊!
颜氏一族,不像崔家那般的世代忠良,也不如世家那样的为国为祖,他是太后幼时从雪窝里捡回来的乞儿。
命是太后给的,颜家也是太后给的。
太后让他忠君,他就忠君。
太后让他忠七爷,他只能忠七爷。
见他踟蹰,卓七继续道:“胡家一门英烈就是钟勇?那崔浩呢?您跟崔家老侯爷是不分彼此的好兄弟,胡永丰害的崔浩生死不明,这个时候您护着胡家,那百年后……”
颜老将军心头一颤。
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在那张斩立决的军令上,按下了红戳。
胡永丰的脑袋在,一片欢呼声中被砍了下来,在大军中积郁好些日子的阴霾云开雾散。
有崔家的崇拜者,将砍掉的头颅高挂示众。
颜老将军想呵斥两声,可一想到才接到的后梁送来的文书。
拢了拢眉,抿嘴离去。
七月仲,离崔老将军被害已有两月有余。
崔家祖坟,有一处新立的墓碑,这是镇北军自发来建的一座衣冠冢。
后梁人恨崔家已久,镇北军赶到的时候,崔老将军躯体残破,只有那只紧紧握住偃月刀的手,让人泪下。
崔浩脚上未愈,还是不能下地,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小心的将人放在地上。
卓七一身戎装,身后的两个副将扭着一人,押送过来。
蓬头垢面的,衣衫褴褛,身上满是鞭扑。
不是旁人,正是卓七从高阳镇偷偷抓回来的周武才。
陈志高要他狗命,自然不能交给镇北军,后梁的南院大王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知道他还活着,说什么也会赎他回去。
念着留他让崔浩手刃仇人,卓七索性就将他打的面目全非,押在营牢。
“跪下!”两个副将一人一脚,就把那人踹的跪下。
“走狗!……我爹……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被折磨了十多天的光景,周武才已经有些神志恍惚。
他十年一剑,在大陈隐忍谋划,终于得以趾高气扬的回后梁风光了。
他有钱有权,只要说服了长公主,陈志高一死,大陈的皇位,就是他的了!
只可惜!
周武才扬天笑:“我是皇帝……哈哈哈……我是皇帝……”
崔浩眼神亟戾,虽站不起身子,但气势磅礴。
他接过辛荣递过来的那把银枪,朝前一扎。
“……我是皇……”周武才嘴角鲜血溢出,带着没说话的,咽气倒地。
一旁的坟头柏在风中呜咽,发出浅浅凄厉的低吟。
崔浩抱着辛荣的胳膊,放声大哭……
◎
八月初。
颜家军班师回朝。
卓七作为颜将军一手提携起来的小将军,与副将齐平。
后梁主将战死,后梁小皇帝遣首辅陈志高亲来,送求和文书。
大军开拔,崔浩坐在软轿上遥送卓七。
“跟太后皇上说,我好着呢!等脚上的伤养好了,我就回去。”
卓七咧嘴笑,扬了扬手中的□□,比了个乱世赤胆的枪花。
那是幼时,崔老将军教他们崔家枪的时候,两兄弟相约携手的动作。
十年。
七哥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去了!
崔浩跟着咧嘴,紧握着身边辛荣的手,道了声:“夫人,带我回家吧。”
◎晋江独发。其他在作话和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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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荣和崔浩的故事告一段落,但是大陈的故事还在继续。
两个人从青州城出发,到青州城结束。像一个圆。
当年去京城,是为了给皇太孙正名。
如今皇太孙光明正大的回京了,小侯爷功德圆满。
等日后再相逢,他和她不再是主角,而会成为别人故事里面的配角。
PS:
给了结局的是下场人物,没给结局的,会在《无他》继续上场。
宋如青和胡永丰后续会有番外。微博通知。
六公主和罗烟《无他》会上场。
秦元良、冯娟亦、诸如等等。不一一列举了。
PSS:我没忘。
感谢在2020-12-18 08:40:32~2020-12-21 00:0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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