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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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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昂图瓦纳控制住自己烦躁的动作:“你好好地想一想嘛……你不去当兵又能够得到什么实在的好处呢?没有丝毫的好处!……全国总动员,百分九十的人会接受去当兵的命令,还有任何别的事情比孤军奋战更没有意义更不可能成功吗?”他刻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克制、和蔼,雅克禁不住有些动容,他安静地望着哥哥,居然还露出了一抹友善的笑容。

  “为什么要一直谈论这个问题呢,我的哥哥,你对我的想法太清楚不过了,我绝对不赞同政府可以逼我去参加一个我认为是罪恶的,背叛真理、背叛正义,破坏人类团结的战争……在我心里,不是敢于拿枪上战场就是英雄!我宁愿被拖出去一枪毙了,也不愿意成为他们罪恶的同伙!虚无的牺牲?谁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人们荒谬的服从,让从前和如今的战争变成现实,孤立无援的牺牲?得了吧,敢于拒绝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我又能怎么办呢?可能仅仅由于……”他稍稍犹豫,“由于部分的人……精神的信念还不够强大……”

  昂图瓦纳耐心地听着他说话,很奇怪地呆站着,他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眉毛,他看着雅克,好像是一个熟睡的人一般轻微地呼吸着。“我并非不承认,超凡的精神信念是必不可少的,那样才可以一个人或者少部分的人去对动员命令发出反抗,”他的声音终于变得很轻柔,“这是一种没有效果的力量。拿鸡蛋去碰石头的愚蠢力量!……那些为了坚持信念而拒绝上战场从而被枪毙的人,我对他们寄予满腔的同情和哀悼……但他们在我眼里不过是白白牺牲的空想家……我并不认为他们是正确的。”

  雅克只是微微将双手摊开来,跟他哥哥说“我能怎么办”的时候一样的神态。

  过了一小会儿,昂图瓦纳只是静静看着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又劝说道:“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让我们感到烦忧,明天事情会变得更糟糕,而且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可能会逼迫政府不得不征用我们。你难道真的以为这还是检验我们的祖国强加给我们的责任是不是符合我们个人意见的时候吗?不是的,当权者决定一切,当权者发号施令……就好像是我在治疗的时候,我只要命令做抢救,由我来判断时机是不是成熟,我不能容许别人的争辩……”

  他有些迟缓地扬起手擦了一下脑门儿,又把手放在眼睛上按了按,然后铿锵有力地说:“你想一想,我的弟弟,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你同不同意打仗,难道你以为我想打仗?问题是我们现在只能学着容忍它,我们对战争感到厌恶是出于本性,但是把这样的反感藏在心里面,责任心可以控制它不要表现出来……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刻,在需要我们出力的时候我们却推三阻四,这就相当于背叛了我们的国家,对,这会是彻底的背叛……这是抛弃团结的信念,这是罪恶的对待别人……我并不愿意剥夺我们本身对于政府下决定所具有的建议权,但是要首先渡过难关,以后再去研究那些权力。”

  雅克又笑起来:“可是我,你看我,我觉得,我们可以根本不搭理那些国家之间以战争来当借口的民族,我认为国家没有权利随便找个理由要求自己的人民背叛自己的原则……我控制着自己不要老是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的良知比你这种机会主义的论断更有力,我的良心还要比你们的法律更加有理有据!控制暴力和掌握世界命运仅仅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反对所有的暴力!我觉得,拒绝流血牺牲才是真正的精神上的升华,才值得被尊重。要是你们的法律和法官们对它不屑一顾,那就让他们滚吧,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很好,很好……”昂图瓦纳很是心烦话题又回到了一般观念。他环抱双手,“就算从现实出发又如何?”他走到雅克面前,忽然,他做了一个他们之间很少有的动作,他用手热情地扶着雅克的双肩,“你告诉我,弟弟……明天就要下命令了,你准备怎么干?”雅克缓慢而坚定地挣开了他的手:“我会一直抵抗战争,用一切办法将反对战争进行到底!……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我会采取革命暴乱的做法……”他不由得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音量。他停了一会儿压抑地说:“话虽这么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办,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就是我绝对不会去应征的,绝不!”他用尽全力挤出最后一个微笑,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向门外走去,他的哥哥也不愿再挽留。

  62

  雅克赶到贞妮的家,看见她打扮整齐了,一脸倦容,看起来非常担心的样子正要出门去。她没有打探到妈妈的消息,也没有收到达尼埃尔的消息。她禁不住胡思乱想。报纸上的报道让她惊慌失措。而且雅克迟迟没有来,她总是记起他们当日遇见的那些蒙卢日的便衣警察,她担心他有什么不测。一见到雅克她便扑到他怀里无法言语了。他说:“我尝试着了解了一下奥地利那些外国人的境况……我们骗自己也没有用,那边已经戒严了,可能德国人还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意大利人可能也有机会,即便意大利和奥地利关系也不好。可是法国和英国人还有俄国人根本就不可以!要是您的妈妈没有在前几天从维也纳出发——那她应该已经到家了,大概是没来得及——她或许真的被困住了……”

  “不让她走?难道把她关在牢里面?”

  “不会的,只是不让她上火车就是了……可能得等上一两个星期,等到事情得到一定的解决,国际上出来一点什么计划……”贞妮不说话了。雅克在这里就让她能够从胡思乱想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她紧紧靠在他身上,放任自己沉迷在他深深的长吻中。从昨天夜里回到家里,她就一直期待着这样的一吻。等到这个吻终于结束,她小声地说:“我再也不愿意独自一人了,雅克……你带我走吧……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他们步行走向了卢森堡公园的方向。

  “我们现在准备乘电车,就在梅第西斯街头。”他说道。

  现在本应是散步的时候,偌大的公园里面却见不到人影。一阵一阵的微风将树叶吹得沙沙轻响,花坛里面的万寿菊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花坛边的长椅上有一对情侣相互依偎,他们的表情模糊不清,两个人互相紧紧依偎着,似乎想要将空虚用热烈的爱情来填满。

  在栅栏的另外一头,他们到了市中心,整个城市因为战争的威胁,变得十分躁动,嘈杂的噪声好像是吓人的回音一般。新闻已经在这一个夏日芬芳的午后传遍了整个欧洲,两天以来,正在放假的巴黎,人突然变多了。报贩高声叫喊着号外从十字路口穿过去,一辆两匹马拉着的,挤满了父母亲小孩以及女佣的马车从正在等着电车的雅克和贞妮面前飞奔而过。行李重重叠叠地堆在马车上面,可以看出来里面有一辆小孩的推车以及捞鱼网和雨伞。

  “这些固执的人是在向命运宣战。”雅克轻轻地说。

  车辆在苏弗洛路、梅第西斯路和圣米歇尔大道上川流不息,但是这并不是处于忙碌工作日中的巴黎,也不是周末明媚阳光下闲散的巴黎,这是一个被骚扰了的蚂蚁群。路上的人都是急匆匆的,好像非常忙碌的样子,但是他们心不在焉,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说明他们大多数都无处可去,不能一个人待着——也不能孤单地面对这个世界,——他们从家里走出来,搁下工作,只是想要逃避烦恼,将灵魂上沉重的负担交付给街上川流不息同样忐忑的同胞们。

  整个下午贞妮如影随形地跟着雅克。自拉丁区一直到巴蒂尼奥尔,自格拉希埃尔去巴士底,自贝尔西码头去“水堡”,到处都充斥着同样的新闻,如出一辙的评论,相似的愤怒,到处都是无精打采,一样的准备坐以待毙。每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贞妮就非常自然地谈论关于她自己的事情,或者是讨论天气:“我真不该蒙着面纱出门的……我们过马路那边去吧,去瞧瞧那家卖花的店。好像不是那么很热了,你感觉到没有?好像呼吸都顺畅些了。”这些纯真的话语将花店里面的花架和酷热的天气以及欧洲目前的状况联系在一起,让雅克有点疑虑。他有些冷漠又严肃地看了少女一眼,他眼睛里面迸发出的阴沉孤寂的火花让她胆战心惊。有时候他又温情脉脉地回头,心里想着:“我将她卷入这些事情里面来到底错没错?”

  走到总工会的门廊,他注意到一个偶遇的同志用疑惑而严肃的眼神看着贞妮,他忽然觉得贞妮现在的形象,站在这灰尘扑扑的楼梯间,穿着一身紧身衣裙,戴着薄纱面罩混在这些工人之中,难以描述她的举止和容貌,社会阶层不同的生活环境在她身上打下了记号。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紧把她拉了出去。刚刚敲响七点钟的钟声,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大街,走到了交易所这个街区。贞妮觉得很累,雅克身上迸发的活力,让她由衷佩服,同时也让她丧失了自己的力量。她回忆着,从前在拉菲特别墅区的时候,雅克用他的嗓音,用他专注的眼神,他思想的忽然飞跃,总是强迫人处于一种持续紧张的状态,她曾感受过这种疲惫无力和无法承受的感觉。他们快到《人道报》报社的时候,卡蒂厄迎面跑来擦肩而过。

  他大喊着:“这下完了,德国宣布动员了!俄国的愿望达到了!”雅克惊了一下,但是卡蒂厄已经跑远了。“我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在这里等等我。”(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贞妮带进去。)她过了街道,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从雅克进去的那扇门,人们川流不息,好像是密密匝匝的蜜蜂。过了三十分钟,他脸色大变地走了出来。

  “是官方从德国传出的消息,我看到格鲁西埃[110]还有瓦、扬、勒诺德尔[111]、桑巴,他们都聚在楼上等待着具体消息。卡蒂厄马尔克·勒伏瓦在奥德赛码头和报社之间来回奔波。面临着俄国加紧战备,德国宣布动员。是真的已经宣战了吗?若莱斯觉得是假的,德文是Kriegsgefahrzustand!似乎他们的宪法早就知道这样的境况一样。若莱斯捧着一本字典,像是翻译文学著作一样:“战争处于危险情况”……“战争的威胁情况”……“老大真行,他还处于信心满满的状态坚持不绝望!他的信心是从布鲁塞尔和哈斯还有德国的社会党人进行谈话以后而得到的,他重复强调:‘只要我们身边还有他们这些人,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挽着贞妮的手,拉着她快步走开,并不知道去哪里。他们在楼群里面转了好几个圈。“法国到底怎么办?”贞妮问道。“四点的时候举行了紧急内阁会议,公报上面说会议讨论了必需的应战措施,以求保护我们的边界,哈瓦斯报社强调今天晚上我们的掩护军队已进驻前方战场,也有人说,为了不给敌人挑衅的借口,武装部将会采取在边界边沿空出无人区,大概几公里宽。目前德国的代表正在和维维尼亚谈判……加洛对德国的政事非常熟悉,他非常消极。他说我们不能对这样的消息抱希望,Kdegsgefahrzustand是一种在正式宣战之前迷惑敌人的方式……不管怎么说,在现在的境况下,德国已经采取了戒严,这就等于说,新闻传播的自由已经受到限制,现在那边已经没有进行反对战争示威的可能了……对于我,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只有人民起义才可能挽救现在的局面了……斯特法尼和格鲁西埃,他们都是担任了数次议员,还有副议员勒诺德尔,他是法国社会改良派的人,是若莱斯一起做事的伙伴,他们和若莱斯同样坚持乐观,他们说,德皇这只是一种预备的行动并非正式宣战,这说明他还在努力守护和平,这是说得过去的。如此一来,可以给德国让彼得堡的政府一个采取和解措施,最后甚至撤回动员令的最后的机会。从昨天开始,德皇跟沙皇似乎就在不停地交换私人电报……我从斯特法尼走的时候,布鲁塞尔打了一个电话叫走了若莱斯,他们看起来都想要得到有用的消息……我没在那儿等,来看看您如何了……”

  “您不用顾虑我。”贞妮语气焦急,“您快上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您。”

  “这里?就在大街上?不行!……至少去进步咖啡馆坐着等我。”他们很快地走向了小路。

  “你好啊!”一个沉郁响亮的声音喊道。贞妮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印刷工黑色工作服,头发乱蓬蓬的老教徒一样的人,叫作穆尔朗。

  雅克立即说:“德国宣布总动员了!”

  “呸!我早就知道……这是我早就想到的!……”他啐了一口口水。

  “无能为力了,再也没有任何法子了!以后也没有法子了!……全部都要毁掉!我们的所有文明都应该全部毁灭再建起新的洁净的文明!”

  沉默一会儿,穆尔朗说:“你们是去进步咖啡馆吗?我也要去那里。”

  他们走了一会儿,都没有出声。“今天早上你想没想过我告诉你的话?你还不逃?”穆尔朗又问他。

  “我现在还不愿意走。”“那随你的意思吧……”他有些迟疑,“我,我是总部过来的……”他用探寻的眼神望了贞妮一眼,用执着的目光看着雅克,“我有些话要告诉你。”

  “您请讲。”雅克边说边挽起贞妮的手来,说得更加清楚了:“就像老朋友之间一样,您尽管说。”“好的,”穆尔朗边说边将两只结满了老茧的手放在雅克的肩膀上,放低了声音说,“非常糟糕的内部消息,战争部长已经签好了命令,要B字名单上面的嫌疑分子全部抓获。”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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