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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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雅克收起了笑容,加快了步子,“在这本书里什么都讨论到了。在这本书里达尼埃尔找到了所有的理由。更为糟糕的是,他借此大肆赞颂了他的犬儒主义。达尼埃尔对这本书倒背如流,可是我……”雅克的声音有些颤抖,继续说道,“不,我并不十分厌恶这本书。你看啊,昂图瓦纳,拿起这本书时我的手会有灼烧般的疼痛,它实在太可怕了,我甚至不愿意埋头去读它。”雅克不由自主地又背诵了一遍,神情悠闲,“逃离这些房间,离家出走多美好!”突然,雅克的声音变了调,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喊道:“我要离家出走!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我根本不可能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离家出走,你总是这么说,仿佛别人说的‘背井离乡’。你还是不要想这么复杂的事情了。不能离家出走,但是可以旅行啊。

  假如你被录取了,你可以向父亲申请暑期旅行,我想父亲是会答应的。”昂图瓦纳顶了上去。

  “不,太晚了。”雅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

  昂图瓦纳有些不理解雅克的意思,问道:“什么太晚了?你不去拉菲特别墅区吗?在那儿陪着父亲和老小姐度过两个月的暑期不好吗?”

  “我会去那儿。”雅克做了个手势,有些含糊地说道。

  这会儿兄弟俩已经穿过先贤广场,走到了乌尔姆大道。雅克用手指着高师门口拥挤的人群,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真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昂图瓦纳心里暗自说道,而这也是他一贯对雅克的评论,宽容之中带着不自觉的骄傲。尽管他对不同寻常的行动深恶痛绝,尽管雅克时常令他窘迫不已,但昂图瓦纳还是竭尽全力地试图了解弟弟的心思。雅克时常透露出只言片语,昂图瓦纳的思维和智力就在这些对话中不断地得到锻炼。这种锻炼令昂图瓦纳感到十分愉快,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能够更深地了解弟弟的性格。然而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的。每当昂图瓦纳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最高的心理证明,雅克总是又会有新的表现,而这全新的表现总会将昂图瓦纳先前的结论推翻,使得昂图瓦纳不得不再次另起炉灶,重新审视雅克,而重新得到的结论往往是与先前的结论完全相反。因此,同弟弟雅克的谈话在昂图瓦纳看来就是连续不断地提出前后矛盾的判断,而最后往往是昂图瓦纳做出最后的结论。

  兄弟俩一起来到高师的正门口,那是一座十分粗劣的建筑。昂图瓦纳转身凝视着雅克,目光深邃。“当事情渐渐显出底蕴时,”昂图瓦纳这么想着,“就会发现雅克这孩子对家庭生活有更多的兴趣,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罢了。”

  这时高师的大铁门打开了,露出了院子里拥挤的人群。

  达尼埃尔·德·丰塔南站在前厅门口,他正在和一个金发的年轻人谈话。

  “假如最先看到我们的是达尼埃尔的话,那我肯定就被录取了。”雅克这么想着。可是听到昂图瓦纳的喊声后,丰塔南和巴坦库一起转过身来了。

  “是不是非常激动?”达尼埃尔问雅克。

  “不,一点也不激动。”雅克回答道。“假如达尼埃尔提到了贞妮,我肯定就被录取了。”雅克心里想着。

  “张榜前的十分钟可真难熬啊!”昂图瓦纳感叹道。

  “您是这么认为的?”达尼埃尔面带微笑地反问道。达尼埃尔常常恶作剧般地反驳昂图瓦纳,他称他为“大夫”。昂图瓦纳有些早熟,脸上时常一副严肃的神情。达尼埃尔看着昂图瓦纳的神情觉得十分有趣。“我以为等待总是有些快感的。”

  昂图瓦纳没有接话,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他问弟弟,“这种等待我已经经历过十四五次了,可我始终也没办法适应。不过我发现了,这种时候,只有庸俗之人才会装出一副苦行僧的样子。”

  “面对焦急的等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到愉悦的。”达尼埃尔继续说道。在看向医生时,达尼埃尔总是一副戏弄人的目光,而一转向雅克,达尼埃尔却是一副柔和的目光。

  昂图瓦纳顺着心里的想法继续说道:“我很认真地对你说,在没有把握的状态中,即使是强者也会感到窒息。真正的勇气,真正的真情实感,并不是平静地等待揭晓事情结果,而是奔向前方,尽早了解真相,主动接受真相。我说得对吗,雅克?”

  “不,我更愿意同意达尼埃尔说的。”雅克回答道,没有继续听昂图瓦纳说话。达尼埃尔同昂图瓦纳的谈话还在继续:“您母亲和妹妹一直住在拉菲特别墅区吗?”雅克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插话显得十分虚伪,而达尼埃尔显然也没有听到雅克的话。“我肯定会被录取的。”雅克这么想着,他发现自己对于考上高师的信心非常坚定,“父亲一定会高兴坏了。”这么想着,雅克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和善地看着对面的巴坦库。

  “您能到来,真是万分感谢,西蒙。”巴坦库看向雅克的目光透着友好,毫不掩饰自己对达尼埃尔这位好友的热情赞扬。可是雅克却没办法欣然接受对方的赞赏,因为他没办法也对巴坦库报以同样的赞赏。

  就在这时候,熙熙攘攘的院落突然安静了,雅克看到一楼的一扇玻璃窗上贴上了一张长方形的白纸。潮水般拥挤的人群将雅克推向了那张白纸前,雅克慢慢地接近那张决定自己命运的白纸,耳朵里如同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嗡鸣。

  “录取啦,录取啦!雅克,你是第三名!”挤在人前的昂图瓦纳兴奋异常地高声喊道。

  昂图瓦纳的喊声在雅克的耳朵里盘旋了好久好久,雅克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胸腔里活泼泼的。有些胆怯的,雅克缓缓转身,直到看清楚了哥哥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他才真正弄明白了昂图瓦纳所喊的那句话的意思。雅克的手有些瘫软无力了,他费力地摘下帽子,露出了被汗水浸湿的额头。这时,达尼埃尔和巴坦库已经从人群中挤回来了,回到了雅克的身边。雅克看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达尼埃尔,目光有些呆滞;达尼埃尔则满脸笑容地看着雅克,上扬的嘴唇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整个院子都被阵阵细语声充盈着。生命仿佛又重新绽放开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雅克感觉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又重新开始循环流动了。突然,雅克仿佛看到了一个陷阱,还有一个捕兽夹。“我被抓住了。”雅克突然有了这种想法,随之而来的又是其他各种奇怪的想法。好半天,雅克又经历了一场希腊文口试,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犯了错:他又看见了绿色的毯子,还有老师的手指,那手指像角一样弯曲着,沉沉地压在《祭酒人》[3]上面。

  “谁是第一名?”

  巴坦库说了一个名字,可惜雅克并没有听清楚。“原本我可以成为第一名的,可是我却没能弄明白栖身地、圣殿还有家中圣堂的守护神的含义……”雅克不断地努力试图将那一连串的想法连接起来,这些纷繁的想法曾经令他产生了无法挽回的误解。

  “得了,医生,您应该高兴满意才对。”达尼埃尔拍拍昂图瓦纳的肩膀说道。终于,昂图瓦纳舒心地笑了。在昂图瓦纳身上,高兴与讶异几乎是如影随形的,因为他神情严肃庄重,一切的快乐都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而达尼埃尔却恰恰相反,他任凭快乐随意地流露。当他打量周围的人、他的朋友,还有来这儿的女人、母亲或姐妹时,他的目光甚至有些带着追求肉欲的快感,而那些女人总是在细微的音调以及动作中将自己的脉脉温情表露得毫无保留。

  昂图瓦纳看了看手表,回头问雅克:

  “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吗?”

  不明所以地,雅克有些颤抖,有些沮丧地说道:

  “我吗?不,没有,没什么事。”

  直到这时雅克才发现,嘴唇边的一个疖子已经挤出了血,毫无疑问,肯定是在刚刚张榜的时候挤破的。这一个星期以来,他的脸色因为这个疖子变得十分难看。

  “没事的话我们就走吧。”昂图瓦纳说道,“晚饭前我还有个拜访。”

  一行人走出院子时碰到了法弗里,他是特意来了解情况的。看到昂图瓦纳一行人,法弗里有些得意地说道:

  “你们看,早就有人告诉我了,雅克的法语作文写得非常棒!”法弗里就是高师毕业的,毕业一年后为了留在本省,他就去了圣路易中学,当起了临时代课老师。为了享受巴黎的夜生活,空闲的时候他也会去给学生补课。然而法弗里实际上非常看不起教书的生活,一心憧憬着新闻事业,暗中他还对政治非常感兴趣。

  听到法弗里的话,雅克这才想起来,法弗里和希腊文批卷教师非常熟悉。再一次,雅克的眼前又出现了绿色的毯子,还有弯曲的手指,不由得羞愧得满脸通红。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高师录取,此刻他也没有任何解脱的舒心感,唯一的感觉只是厌倦。他时不时地会想起自己的误解,还有脸上的疖子,就禁不住有些生气。

  达尼埃尔和巴坦库一起挽着雅克的手臂,踩着轻快的脚步,拉着他兴高采烈地奔向先贤祠。昂图瓦纳和法弗里紧跟其后。

  “我把闹钟放在茶碟里,茶碟平稳地放在茶杯上,每天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法弗里兴奋地笑着,大声解释道,“听到闹铃,我有些不高兴地嘟囔几句,奋力睁开一只眼睛,摸索着把灯打开,将指针调到七点,然后抱着闹钟,任凭它像炸弹一样闹腾,我只管呼呼大睡。没过多久,一阵猛烈的摇晃仿佛地震一般将整个楼房和街区都震动了。可是我却像疯了一样就是不肯起床。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我一点一点地挨。已经挨了二十分钟,离上班的时间也已经过了两分钟,我还没有起来,因为必须是整点十分我才会起床。最后,我终于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所有的衣物都已经准备好了,放在三张椅子上,像消防队员的装束一样整齐。七点二十八分,我来到街上。当然,我不可能有时间洗脸刷牙吃早餐。我只有四分钟时间走到地铁站。当八点的钟声敲响时,我准时登上讲台,又开始了一天的填鸭教学。你也知道学校的下课时间,我还得泡个澡,穿衣打扮,吃晚餐,会朋友。你觉得我能几点上班?”

  昂图瓦纳并没有专心听法弗里说话,而是张望着寻找车子。

  “雅克,晚饭你是跟我们一起吃吗?”昂图瓦纳问道。

  “不,他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达尼埃尔回答了一句。

  “不,不,不。今晚晚饭我要和昂图瓦纳一起吃。”雅克连忙说道,心里却在想:“他们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下吗?脸上的疖子还要涂碘酒呢。”

  “要不今晚我们就一起吃晚饭好了。”法弗里提议道。

  “好啊,不过要去哪儿吃呢?”

  “随便哪儿都行,要不就去帕克梅尔那儿吃吧。”

  “不,我不去了,今晚太累了,我想休息。”雅克反对道。

  “你不喜欢我们吗?”达尼埃尔挽着雅克的手,开玩笑地说道,转向昂图瓦纳轻声说道:“大夫,晚上到帕克梅尔来找我们吧。”

  昂图瓦纳拦了一辆出租车,扭转身子,有些犹疑地问道:

  “帕克梅尔?那是什么地方?”

  “噢,帕克梅尔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法弗里脱口而出。

  昂图瓦纳不得不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达尼埃尔。

  “帕克梅尔嘛。”达尼埃尔解释道,“不好解释对吗,我的小巴特[4]。帕克梅尔可不是那种传统的夜总会,有点像家庭式酒店。那儿有一个酒吧包间,愿意的话可以容纳五到八个人。等到八点的时候去那儿洗澡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老熟人。搬几个大桌子拼在一起,铺上朴素的大桌布,大家围着帕克梅尔大妈坐着,一起享受温馨的晚饭。那儿有很不错的乐队,还有美丽的姑娘。怎么样,很不错吧?您还需要什么吗?就在帕克梅尔那儿约会吧。”

  昂图瓦纳晚上几乎不出门,白天工作太累了,晚上还要准备医院的考核。可是今天他忽然对血液学毫无兴趣,明天又是周日,周一又要上班。他想在周六的晚上享受一下那些一直想尝试的东西。帕克梅尔对他充满了吸引力,还有美丽的姑娘……

  “如果你们非要拉上我一起去的话。”昂图瓦纳努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帕克梅尔在什么地方?”

  “就在蒙西尼大道。八点半之前我们会一直等你。”

  “我会早到的。”昂图瓦纳大声回答,“砰”的一声随手关上了车门。

  对于这个提议,雅克并没有拒绝。昂图瓦纳都同意去了,雅克的心情似乎好了点。更何况,向达尼埃尔一些任性的想法妥协让雅克心中有种暗暗的快感。

  “我们走路过去吗?”巴坦库问道。

  “我嘛,我要坐地铁过去。”法弗里用手摩挲着下巴,“我还要回去换衣服,一会儿我去找你们。”

  接近七月的末尾了,巴黎的上空闷热而压抑,一场雷阵雨似乎就要下来了。晚上,天色晦暗,灰蒙蒙的空气让人分不清楚是水汽还是尘埃。

  去帕克梅尔要将近半个小时。巴坦库走近雅克,略带讽刺意味地说道:“你前途一片光明啊!”

  雅克挥了挥手,有点不耐烦。一旁的达尼埃尔笑了。在达尼埃尔看来,尽管巴坦库比自己大五岁,可是还像个孩子。有时候巴坦库惹雅克不高兴的方式实在太天真了,不过达尼埃尔倒是无所谓。他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大家捉弄巴坦库,让他背诵点什么。巴坦库总会走到壁炉前,一本正经地背诵起来:

  噢,科西嘉噢,平头发!愿太阳下的法国在穑月更加美丽![5]

  巴坦库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念到第二个“噢”字时大家会笑得直不起腰。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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