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第156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41)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他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很大胆,很骄傲。他好像不愿意降低自己的身份,同外行讨论那些让他很惆怅的事。他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孩子,很想保守住自己的秘密。从他的目光里,不时地掠过一丝傲慢的神情。好像雅克的话,让他下决心摆脱他那种慎重的态度,他向昂图瓦纳迈了一大步,突然说:

  “老师,实话告诉您吧,我早就看透了法国和德国之间的问题!我和我的父辈这两代人,已经被这个沉重的包袱,压了将近四十年了。我们都受够了。要是一场战争能够对此做一个了结,那好,那就打仗吧!既然这一步非走不可,那还犹豫什么呢?既然没有办法避免,那为什么还要往后拖呢?”

  昂图瓦纳笑着说:“把这场战争无限期地拖延下去,那这不就是和平吗?”

  “我倒是宁愿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因为,这样来说,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打过这一仗,我们很有可能胜利,且说我们打败仗——反正问题是解决了,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地解决了,也就没有了法德这个问题了!……”他的脸变得更加庄重、严肃,接着说,“更何况,就现在的状况,一次大的流血战争对我们来说是有好处的。四十年的和平,就像一潭死水,并没有解决好国家问题。如果真的能够用一次战争来重新振作法兰西的精神,上帝保佑,我们宁愿为此牺牲!”

  他说的这些话,没有一点夸夸其谈的样子。罗瓦的真诚很明显,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他们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充满自信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为自己所信仰的真理献出生命。

  昂图瓦纳就站在那里,嘴上叼着一根烟,眯起了眼睛,听着他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注视着这个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友好、严肃和忧郁。他喜欢勇敢的人。随后,他呆呆地盯着手里的烟卷。

  茹斯兰向着斯蒂德莱尔走过来,用指尖发黄的食指戳了下哈里发的胸脯,说:

  “您看吧,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个区别上来,那就是精神分裂的和精神正常的,还有接受生活的人和拒绝生活的人……”

  罗瓦大声地笑了起来:

  “那么,我呢,我是个接受生活的人吗?”

  “是的,你是个接受生活的人。而哈里发则是个拒绝生活的人。这一点,你们两个人永远不会变。”

  昂图瓦纳向雅克转过身来,看了下手表,微笑着说:

  “那个拒绝生活的人,你现在不忙吧!……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吧……”

  “我是非常喜欢小罗瓦的,”他打开小办公室的门,侧了身子,让弟弟先进去,接着说,“他的性格很好,很豪爽……率真……但是,我也承认,他有些狭隘。”他看到雅克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他接着说,“坐下吧,抽烟吗?……我想,他应该让你有点生气吗?你应该认识他、了解他。他做事基本上是光明磊落的,他喜欢下结论,但他总是很爽快、很愉快地接受事实,不愿意接受分析思考所带来的好处,即便是他不缺乏批判精神。但是,至少他在工作中,还是存在批判精神的。但是,他出于本能,不愿意去怀疑,恰好,怀疑是一大障碍,束缚着人们的手脚。也许,他是对的,因为在他看来,生活中是不应该有这种喋喋不休的辩论的。像这种‘应该怎么想?’的话,他从来不随便说话,但一开口,说的总是:‘应该怎么做?怎样才能有效地行动起来?’我很清楚他的怪脾气,但是,这只不过是年轻人的缺点罢了,以后会消失不见的。你注意到他的声音了吗?有时候,他会像个大孩子,声音正在发生变化,于是,他就故意压低嗓门,像大人那样发浊重的声音。”

  雅克坐了下来,他在听着他说的话,但是没有表示赞同。

  “相对来说,我更喜欢另外两个人,”他开诚布公地说,“尤其是那个茹斯兰,我挺喜欢他的。”

  “啊!”昂图瓦纳笑了笑,说,“这个家伙啊,永远生活在他一成不变的童话中,但是他确实拥有发明家的气质。他的整个生活充斥着幻想和现实,全是那些可能事和不可能的事。像他这种拥有着聪明的头脑,生活在半真实的领域里,有的时候,是会发现什么的。这个家伙是会有一些发现的,甚至有时候,还是会有一些很重要的发现。等我们有时间了,我会仔细跟你说说……罗瓦一说到他,就会很有趣,他说茹斯兰只希望能够看到长着三条腿的牛,但是,一旦他看到了一条长着四条腿的牛,他就像发现了奇迹似的,到处宣扬:‘你们知道吗,还有长着四条腿的牛呢!’”

  他把两条腿伸直,搭在了沙发上,两只手交叉,枕在了脖子后面。

  “你看,我在这儿给自己创建了一支很好的队伍……这三个人彼此不同,但是在精神上却能取长补短,相互弥补……你早就认识哈里发了。他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很有天赋!我可以这么说,他的天赋就是他的特点。同时,他还很有力量,做事又很有分寸。他总是很容易就可以接受新的事物,不费什么劲,就可以理解,好像新的知识到了他的脑子里,就像是已经准备好了框架,占上了位置,所以,他的脑子从来没有混乱过。但是,我总是觉得,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无法定格的怪东西,也是,这是他从家族中遗传得来的……我也说不清……好像他的脑子从来不属于自己,没有和本人真正地合为一体。这真是奇怪极了。他的脑子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就像是一种工具,是他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工具……”

  他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看着时间,懒洋洋地把腿从沙发上抽回来。

  “他可是看过报纸的,”雅克心里想,“难道他还不明白战争的威胁,不明白这种事的严重性?或者说是,他现在这样滔滔不绝地说话,是为了避免关于战争的话题?”

  “你要去哪个方向?”昂图瓦纳站起来,问道,“要不要我用汽车送你?我要去趟奥尔赛码头。”

  “啊?”雅克很奇怪,他也不想掩盖自己的惊讶。

  “我要去看看吕梅尔,”昂图瓦纳没等雅克问,就解释说,“噢!我不是去谈政治的……我是去给他打针,我每两天给他打一针。平常的时候,他是到我这来打针,但是,今天他打电话过来,说他工作很忙,离不开办公室。”

  “他对现在的时局是什么态度?”雅克鼓足了勇气,问道。

  “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想问问他……你今天晚上再过来,我再告诉你……或者你可以陪我走一趟?我只要在那待十分钟就够了,你可以在车里面等我。”

  雅克心动了,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昂图瓦纳在出门之前,锁上了书桌上的抽屉,小声地说:

  “你知道刚才我回家的时候干什么了吗?我去找了下我的军籍簿,我想看看我的动员证……”他脸上没有了笑容,很平静地说,“要去孔皮埃涅……而且是动员的第一天!……”

  两兄弟交换了下眼神,没有说话,雅克犹豫了下,严肃地说:

  “我可以肯定地说,从今天早晨起,整个欧洲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像你一样……”

  他们下楼的时候,昂图瓦纳说:“可怜的吕梅尔,整个冬天都在工作,太累了,这两天本来是要去度假的。但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贝尔特洛要求放弃度假,他来找我,说让我帮他坚持下去。我就开始为他治疗,希望能有效果。”

  雅克没有听哥哥在说什么。他刚刚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对昂图瓦纳重新有了兄弟间的情义,感觉还很强烈,但是,还是夹杂着一些苛求和不满。

  “啊!昂图瓦纳,”雅克情不自禁地说,“如果你能够进一步了解那些人,那些受苦的群众和人民,你就会变得大不相同!”(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你就会变得更好……你离我就会很近了……能够爱你多好啊……”)

  昂图瓦纳在前面走着,突然很生气地转过了头:

  “你以为我不了解他们吗?我在医院待了十五年了!难道你忘了,这十五年来,每天上午三小时,我看到的全是那些人……生活在各个阶层的人:工厂的工人、生活在郊区的人……我作为一名医生,在我眼里,那些都是赤裸裸的人,由于生病的痛苦,把身上所有伪装都剥去的赤裸裸的人!你觉得这种经验不如你吗?”

  “不,”雅克还是很执着并愤怒地想道,“不,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二十分钟以后,昂图瓦纳从部里出来,向着汽车走过来。雅克在车里等他。他脸上带着愁容,嘴里嘟囔着:

  “里面可真热。各种人来来往往,都像疯了似的……各国大使纷纷发来电报……他们都在焦虑地等待着塞尔维亚在今晚要做出的回应……”他没有理睬弟弟无声的询问,只是问道,“现在你去哪?”

  雅克差一点就说出来:“去人道报报社。”但是,他只是说,“去交易所广场。”

  “我不能送你去了,要不然我会迟到。但是,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到歌剧院广场。”

  昂图瓦纳刚坐下,就开口说:

  “吕梅尔看起来很烦躁……今天早上,在部长的办公室里,大家围在一起对德国大使馆送来的半官方备忘录进行汇总讨论,上面说,奥地利照会不是最后的通牒,只不过是一个在短期必须回复的要求罢了。这么看来,在外交术语里,有着很多的含义:一方面,德国注重减轻这次奥地利行动所带来的严重性;另一方面,奥地利是不会拒绝同塞尔维亚谈话的……”

  “竟然可以这样想?”雅克说,“竟然这样诡辩?”“除此之外,塞尔维亚好像打算直接缴械,就不进行任何争辩了。总之,直到今天上午,人们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

  “可是……”雅克不耐烦地说。

  “但是,就在刚才,人们得知塞尔维亚动员了三十万人,塞尔维亚政府担心贝尔格莱德离边境太近,不安全,所以准备在今晚躲到中间地区去避难。由此看来,塞尔维亚的答复并不是像人们期待的那样投降,他们认为塞尔维亚有理由预防突然袭击……”

  “那法国呢?它是不是想行动起来,主动采取一些行动呢?”

  “当然,吕梅尔是不能什么都说的。但是根据我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今天政府里的大多数成员认为,必须表现出坚决的态度,有必要的话,就要公开加紧战争准备。”

  “又是恫吓政策!”

  “吕梅尔还说,现在可以感觉到,这时候的口号应该是‘在目前的状况下,法国和俄国只有在所有的方面都表现出坚决的态度,才有机会遏制住中欧这两个帝国,他说:‘只要我们两国中,有一方退出,那么战争就会爆发。’”

  “当然,他们只是在私底下这样想:‘只要我们保持恐吓的态度,战争一旦爆发,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就会有一定的优势。’”

  “这是明摆着的。我觉得这倒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雅克声音很大地说,“大概中欧帝国也是这样想的吧!那么事态将会往哪方面发展呢?……斯蒂德莱尔说的是有道理的:这种好战政策是极其危险的!”

  “应该把这事推给那些政治家,”昂图瓦纳激动地说,“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什么事是应该做的。”

  雅克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汽车已经开进了歌剧院。

  “什么时候我能再见到你?”昂图瓦纳问道,“你还会在巴黎待着吗?”

  雅克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模棱两可:

  “我也不清楚……”

  他已经打开了车门,想要下车,昂图瓦纳拉住了他的胳臂:

  “我说……”他犹豫了一下,在考虑怎么用词,“你应该知道——或者可能你不知道——现在,每隔一星期的星期天下午,我都会接待几个朋友……明天下午三点,吕梅尔要来打针,他已经答应我留下来参加聚会,哪怕只是待一小会儿。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欢迎你过来。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他说的话可能会有用。”

  “明天三点?”雅克不确定地说,“我可能会去……我会尽量去的……多谢了。”

  36

  在人道报报社里的人,知道的事情并不比雅克从昂图瓦纳和吕梅尔那里知道的多。若莱斯离开已经二十四小时了,他要到罗纳河那一片去,去那里支持他的一个朋友马里于斯·穆泰的竞选。在这个很严峻的时刻,老板不在家,虽然编辑部里出现了一些混乱,但是总体来说,气氛还是很乐观的。大家都在等待着最后的答案,但没有显得过分不安。大家都认为,塞尔维亚在强国的压力下,态度会变得缓和点,奥地利就不会有任何借口说自己受到了威胁。大家尤其看重德国社会党对法国社会党做出的重复保证:在面对共同危险的时候,好像是达成了完全的谅解。除此之外,国际和平主义运动也不时传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各地的反战游行都进行得如火如荼。欧洲各个社会党都在积极地交换着自己的见解,准备采取一致的有利行动。这样看来,进行预防性总罢工的设想越来越靠谱了。

  雅克刚从斯特法尼的办公室走出来,就迎面遇到了打探消息的穆尔朗。两个人就现在的局势交谈了一下想法,这个老革命家就把雅克拉到了角落,问道:

  “你现在住在哪啊,小鬼?你是知道的,现在那些警察在到处检查……热尔韦不久前刚遇到了麻烦,克拉博尔也是。”

  雅克不是不知道,他在图奈尔码头租下的那间带家具的房子,那家的房东很可疑,虽然他的各种证件都很齐全,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

  “相信我,”穆尔朗告诫地说,“别再等了!今天晚上就搬走。”

  “今天晚上?”

  这个事情是可以办到的,现在刚过七点半,九点的时候才去和达尼埃尔约会。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搬到哪去?

  穆尔朗倒是有个想法。他有一个朋友在《旗帜报》,在做旅行推销方面的工作,正好有一个星期不在家。他的房子租了一年,就在圣于斯塔仆门的前面,靠近市场的一栋楼房的顶层,那是一栋很安静的楼房,重要的是,它没有被警察列入名单中。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