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哎,大夫,您也赞同我的想法没有那么荒谬,对吧,”尼科尔一直坚持询问,“吉丝一定会专心地对他。她这样的女孩必定会对感情忠贞,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让自己拥有那种合适的生活。至于达尼埃尔……”她慢慢地将头向后靠去,直到金色的长发靠在椅背,湿润的嘴唇微微张开,昂图瓦纳在她的牙齿之间看到了一瞬间的亮光。接着,她又一次垂下眼睑,调皮的神色在她的睫毛下面闪动:“您也清楚,达尼埃尔一直是这种随时被人爱的人。”

  隔着墙壁,当她听到楼梯的吱呀声以后表现出了轻微的不耐烦。

  “如同我昨晚照顾的伤寒病人一般,”她迅速转移话题,声音突然提高说道,这种突然和狡猾让人感到不安,“他是一名萨瓦老兵。一八九二年就入伍了。”看到贞妮和吉丝一起走来,她加快了语速:“我总是听不懂他的方言,他经常说胡话,时不时地呼喊‘妈妈’。声音如同孩子一般。真让人伤心。”

  昂图瓦纳马上接住她的话茬儿,还为自己的蠢笨行为感到高兴,“哦,我原来也时常听到这样的呼喊。但是您不要误会了,他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呻吟,那是一种本能地回忆过往的行为。我坚信,在我听到的那些呼喊‘妈妈’的人当中,没有多少人是真的在想念他们的母亲。”

  贞妮抱着一堆棕色的毛线走来,说:

  “我得把这些毛线绕成团,谁能帮下我?”

  “我累了,”尼科尔慵懒地笑着说。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十一点了。”

  “那我来帮你好了。”吉丝回应。

  贞妮摇摇头。

  “还是算了吧,亲爱的,今天你也够疲惫了。上去睡吧!”

  尼科尔抱了抱贞妮,对昂图瓦纳解释说:

  “不好意思,我昨天通宵未睡,明早又得早早起床七点出门。”

  吉丝也走了过来,她想起昂图瓦纳第二天就要离开这里,他们无法像在巴黎那样单独见面、推心置腹地聊天了,这让她感到失落。她担心这种失落让她哭出来,只是默默地伸过额头给昂图瓦纳亲吻。

  “晚安,黑丫头。”昂图瓦纳温柔地轻声说道。

  她马上相信他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而且他们想的一样,他们都为即将的分离感到伤心。正因为两人的相似,她突然感觉到分离没有那么痛苦了。

  她避开昂图瓦纳的目光,追上尼科尔。

  “欸,她怎么没有和贞妮说晚安?”昂图瓦纳发现了这一奇怪现象。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想她们之间是否存在某些矛盾,贞妮就快速地穿过大厅赶上了吉丝,她将手搭在了吉丝的肩上说:

  “我怕没有给小家伙儿盖好被子,你可以帮忙给他脚上盖点吗?”

  “是玫红色的那条毛毯吗?”

  “还是白色的那一条吧,更加保暖。”

  她们说完以后依旧没有互道晚安。

  昂图瓦纳没有离开,站在那里说:

  “您呢?贞妮还不上去休息吗?您可以不用在这里陪我。”

  “我还不累,”她坐在尼科尔刚才的位置上解释说。

  “既然如此,我就代替吉丝帮你缠毛线吧。给我毛线。”

  “这可不行!”

  “为何?就那么难吗?”

  他拿起一把毛线就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贞妮只好笑着答应了。

  虽然弄错过几次,但昂图瓦纳还是说:“你看,现在好了!”

  她很诧异他竟是这样容易亲近、真诚。她很惭愧认识了这么久却还不了解他。如今他是她最值得信赖的依靠。原本侃侃而谈的他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住。“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她暗想,“希望他能回到原来那么健康!”她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也想要昂图瓦纳身体能够好。

  咳嗽稍微好些以后他又继续帮忙缠线,边做边讲:

  “贞妮你肯定不知道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放心很多。我想说的是:你现在这样安静,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毛线,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说:

  “安静。”

  的确,不论如何,就连她自己都会因为发觉她的悲伤渗到了平和的氛围当中而感到奇怪。听从昂图瓦纳的建议,她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和三年半前的难熬时期相比。刚开始战争的时候,她因为无法得知雅克的消息而感到彷徨,她预感到了不幸,她始终在懦弱和激动当中徘徊。虽然受着孤独的折磨,但让她也不能同其他人相处,她离开母亲和家庭,似乎总在追寻一个不能缺少却又一直在逃跑的东西,她一直在努力将它抓到。有的时候她会花费一整个下午,在动员令下达后变了样的巴黎走来走去,不知疲惫地走过雅克带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站口、圣万桑德保花园、克罗瓦桑街道,或者是她总是等雅克的地方,交易所旁边的酒馆,蒙卢日的小巷,还有开会的大厅,雅克又一次带着人群在那里反战。最后,虽然疲惫,但他还是在深夜带着筋疲力尽的她回到家中。雅克抱着呻吟的她,他们就在那张床上睡了好几个小时,睡醒以后又开始了绝望的一天。和这几个星期相比,她现在的日子的确要美好、安稳得多!在这三年当中,她的生活环境和她个人都有很大的改变。一切,同时也包括她对于雅克形象的记忆。多么奇怪,再热烈的感情也会被时间磨灭!现在她无法想象出雅克如今的模样,甚至无法想象出在一九一四年七月的模样。不对,现在她记忆当中的雅克不是当年认识的热烈且多变,而是一个静止不动的雅克,稍稍侧坐,一只手搭着大腿,画室的玻璃把他的额头照得通亮:这是她每天都会看到的雅克的肖像。

  这个时候她才惊恐地发现,她刚想象雅克突然回来:她感受到的不仅是开心,还有尴尬。无须自欺欺人,要是在一九一四年雅克能够回到她的身边,要是出现奇迹,他出现在现在的贞妮面前,那直到现在,她不能将为他保留着的神圣位置,没有任何变化地交还给他。

  她不安地望了一眼昂图瓦纳,但是他专心地抖动手中的毛线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规律地左右抖动,让毛线更好地缠成一个球,他整个人都被毛线吸引。他甚至感到好笑,他觉得现在肩膀抽搐得难受,顿时后悔自己的提议;每一次手臂的抖动都让他更加难受;一直在壁炉旁又不敢脱衣服恐怕着凉。

  她还想和上午一样跟他讲自己的生活,雅克跟她的孩子,她喜欢这种不用防备的信赖日子。可是今天晚上,她又感到了躁动不安。不善于与他人沟通交流,注定无法与人交流的个性,正是她内心生活的悲哀!就算雅克还在,她也无法放松自己,无所不谈。雅克经常责备她难以理解!这样的记忆让人痛苦,而且一直在她的脑中挥散不去。以后她该如何与儿子共处呢?她本能的含蓄、冷漠,会不会让他不开心?

  当钟声敲响,他们提起头看到时间以后才发现沉默的时间太久。

  贞妮笑着说:

  “我们把这一捆线缠好就结束吧,我需要休息了。”她快速缠绕好刚开始的那一捆线,边缠边说,“要是我继续缠下去吉丝可能就要睡着了,如果那时候我上去可能就会把她吵醒。她得多休息。”

  这个时候他才了解到为什么在那个房间,肖像的下面有两张一样的床,为什么吉丝睡前不跟贞妮说晚安。其实她们就睡在同一个房间。与蒂博先生家里那种忧郁的日子一比,他突然很开心:“吉丝终于找到了一个好住处。”突然想起尼科尔的话。“她以后会和达尼埃尔结婚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这不太可能。就算不嫁给达尼埃尔,她还是可以幸福地生活。她与贞妮跟让·保尔一起生活会很快乐的。对她来讲,雅克的生命存在于这两个人的身上,她会把对雅克的爱全都灌输在这两个人身上,她会成为一名满头白发的黑妇人,虽然老却慈祥的“吉姑妈”。

  毛线缠好了,贞妮起身将毛线团整理好,扑灭壁炉中的火焰,提起桌上的油灯。

  “还是您用吧。”昂图瓦纳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建议说。

  他哑着嗓子,显得特别吃力,她也不想让他多说话:

  “谢谢您。我总是最后一个上去,早已习惯了。”

  她来到门前,转身将油灯提高,观察了一下大厅四周是否收拾好,接着目光停在了昂图瓦纳身上:

  “我需要离开,为了让·保尔更好的生活!”她坚定地说,“等到战争一停,我就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带着让·保尔去其他的地方住!”

  “其他的地方?”

  “我不想待在这里,”她经过思考以后坚定地说,“我想离开。”

  “去哪里呢?”他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去瑞士吗?”

  她看着他很久,才终于回答说:

  “应该不会,虽然我曾经想过去瑞士。可是十月革命以后雅克的好友们都去了俄国。我原本也想过去俄国。可是让·保尔还是接受法国教育比较好。我会继续待在法国,只不过我得离开达尼埃尔。可能我会在外省和吉丝一起开始新的生活。我们工作,一起教育这个孩子,就如同雅克期望的那样教育这个孩子。”

  昂图瓦纳急忙表示说:“贞妮,若是这样,我希望到时候我可以重新当回医生来帮你们。”

  她摇了摇头说:

  “谢谢您,如果在我需要的情况下,我一定会接受您的好意。可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做些什么,而不是不劳而获。我希望让·保尔的妈妈是一名独立女性,有权利依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您不同意吗?”

  “我同意。”

  她对昂图瓦纳投以感激的目光。她已经将自己想说的话跟他说了,于是打开房门率先上楼。

  她将油灯带着送他回到房间,看完房间有没有缺少什么之后,向他伸出手:

  “我得跟您说清楚一个事,昂图瓦纳。”

  “你说吧。”他勉励说。

  “我原来对您的感情。都没有这样过。”

  “我原来也没。”他也笑着回应。

  看着昂图瓦纳微笑着,她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说。她和昂图瓦纳依旧握着手,她认真地望着他,终于下定决心说:

  “现在,每当我想到小家伙儿的前途,我,您应该清楚,毕竟小家伙也是您的亲人,一想到还有您跟我一起照顾小家伙儿,我更加有勇气了。您得帮我想想,昂图瓦纳。我们得让让·保尔拥有他父系的优点,不能有……”她没敢继续说下去,但又立刻挺胸(昂图瓦纳感受到了她手指的颤动),正如同骑手遇到障碍物的时候鞭策坐骑,她咽咽口水,继续说,“我知道雅克也有自己的缺点,您也清楚。”她又一次停住了。她望着远处,忍不住附加,“可是他一在我身边,我就完全看不到他的缺点。”

  她努力地眨着眼想要找回思路。她询问道:

  “您是不是吃过午饭才走?这样的话……”她努力微笑着说,“那我们早上还可以见面。”她抽出手说,“早点睡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3

  “蒂博医生。”老仆人快乐地通报说。

  菲力普在书房边写信边等昂图瓦纳。听到通报以后他赶忙站起来,迈着一歪一扭不灵活的脚步走向门外的昂图瓦纳。在眯着的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光芒,热切地望着昂图瓦纳,接着抓住他的手,摇着头,嘲弄似的笑着,以掩盖自己的激动之情:

  “您这一身蓝色水军服真好看,亲爱的,最近怎么样?”

  “他现在看起来好老。”昂图瓦纳暗想。

  菲力普的肩膀拱得更加厉害,两条腿撑着的身体显得更加消瘦。他的眉毛和山羊胡全都白了,不过也难掩他的动作和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活力与激情,在这个老人身上还有些不合时宜的孩子气。

  他身着一件有点皱的礼服,红色黑条纹的军裤,这样的打扮体现出了他如今半个退伍军人的形象。他在一九一四年被任命主管一个负责改进军医工作环境的委员会,那时开始,他就要求自己去反对各种机构贪腐恶习。他的声望让他在医疗界也拥有独立性。他攻击官方的规定;揭发那些滥用职权、徇私舞弊的行为;虽然有些晚,但这三年得到的有效改革还是多亏了他的努力和英勇。

  菲力普抓着他的手微微晃动着,激动地说:

  “啊!您好!真的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接着带着昂图瓦纳走到他的书桌旁:“很多想说的,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他让昂图瓦纳坐在病人常坐的靠背椅之后,没有坐回桌后,而是随手拿过一把折叠椅放在昂图瓦纳的旁边坐下。他一直看着昂图瓦纳。

  “哎,亲爱的,现在来说一下您现在的情况吧。您的毒气解决得怎么样了?”

  昂图瓦纳一时紧张起来。他原来也经常看到菲力普这样职业性的认真、严谨,可今天是头一次成了他的研究对象。

  “您觉得我现在不太像样了吧,教授?”

  “的确是瘦了一些。不过在可接受范围内!”

  菲力普摘下眼镜,擦了下镜片后重新戴上,微笑说:

  “那您讲吧!”

  “教授,我的确是被大家称作的毒气病人,这没有什么特殊的。”

  “唉。那我们从头开始说。您第一次受伤的情况怎么样了?恢复后还有别的毛病吗?”

  “若是在我遇到毒气以前就能停止战争,那我就不会留下什么毛病。我本来也没吸入多少毒气,照常理来说应该不会成这样。显然,毒气让我原本还没有恢复的右肺再一次病变了。”

  菲力普咧了咧嘴。

  “的确,”昂图瓦纳思索着说,“对于现在的严重病情,我不能抱有任何幻想。就算是恢复,也需要极长的时间。”突然的咳嗽让他暂缓了讲话,“我以后可能终生残废!”

  “我们一起吃饭吧?”菲力普询问道。

  “我很乐于跟您吃饭,教授。但您应该从信中知道了我现在的饮食情况。”

  “德尼清楚您的情况,他弄了牛奶来。您留下吃饭,我们就有足够时间长谈。您从头讲起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您注意防护了!”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