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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钉刑(6)

救赎者 (挪威)尤·奈斯博 9033 2021-04-06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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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有一盒六天后过期的鲜奶、一罐果酱、白干酪、三个炖肉罐头。冷冻库里放着切片裸麦面包,用保鲜膜包着。他拿出鲜奶、面包、两个炖肉罐头,打开炉火。烤面包机旁放着一份今天的报纸。鲜奶,今天的报纸。他开始觉得哈利·霍勒可能是去旅行了。

  他从柜子高处拿下一个玻璃杯,正要倒鲜奶,有个声音忽然在屋里响了起来。他心头一惊,鲜奶掉落在地上。

  响起的是电话铃声。

  他看着鲜奶在赤陶地砖上蔓延开来,耳中听见玄关传来急切的电话铃声。三声机械咔嗒声过后响起五个哔声,接着一个女性声音充满室内,语声很快,语调似乎很欣喜,她笑了几声后挂上电话。他在这声音中听见了什么。

  他把打开的炖肉罐头倒在煎锅里,一如围城战事时期那样。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没有盘子,而是为了表示每个人的份额是一样的。他走进玄关,黑色答录机闪着红色灯光,显示的数字是2。他按下播放键,录音带开始转动。

  “我是萝凯。”一个女性声音说,这声音听起来比刚刚那个年纪大。女子说了几句话后,把电话交给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开心地讲个不停。接着播出的是刚才的留言。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听过这个声音,这是白色巴士上那个女子的声音。

  留言播放完毕后,他站在墙上镜子前,看着镜子下方贴着的两张彩色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是哈利、一名深色头发的女子和一个小男孩,他们穿着滑雪板站在雪地里眯眼看着镜头。另一张是褪色的老照片,上面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两人都穿泳衣,小女孩似乎患有唐氏综合征,小男孩是哈利。

  他悠哉地坐在厨房里吃东西,同时留意楼梯间的声响。他在电话桌的抽屉里找到一卷透明胶带,把破了的玻璃贴回前门。吃完之后,他走进卧室,里面很冷。他在床上坐下,用手抚摸柔软的床单,闻了闻枕头,又打开衣柜,发现两条灰色平角内裤,一件折叠整齐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如湿婆[13]般的八臂人像,下方写着“FRELST”(救赎),上方写着“JOKKE&VALENTINERNE”(约克与瓦伦丁纳)。这些衣服都有肥皂的香味。他换上这些衣服,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到哈利的照片、想到乔吉,把手枪放在枕头底下。尽管他极度疲惫,但仍感觉阴茎逐渐勃起,顶着贴身又柔软的棉质内裤。他安心入睡,知道只要有人开门,自己会立刻醒来。

  “坦然面对意外之事。”

  这是警察特种部队德尔塔小队队长西韦特·傅凯的座右铭。他站在集装箱后方的小山脊上,手持无线电对讲机,耳中充满准备回家过节的出租车、轿车、卡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发出的隆隆声响。他身旁站着队长甘纳·哈根。哈根身上的绿色防弹背心领子高高立起。傅凯的队员位于他们下方寒冷冰封的黑暗中。他看了看表,两点五十五分。

  十九分钟前,警犬队的德国牧羊犬闻出红色集装箱中有人。尽管这项任务看起来十分简单,傅凯却不喜欢眼前这种状况。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在他接到哈根的电话,命令五名优秀的特种部队队员在警署整装待发之后,只花了五十五分钟就完成指示。德尔塔小队共有七十人,绝大多数都斗志高昂、训练精良,平均年龄三十一岁。他们依需要制订详细计划,任务包括所谓的高难度武装行动;特种部队就是专门执行这种高难度任务的。现场除了德尔塔小队的五名队员之外,还有一名来自军方的FSK武装特种部队队员,这就是傅凯不安的原因。此人是哈根亲自调来的一流神枪手,他说自己名叫阿伦,但傅凯知道,FSK队员向来不用真名。事实上FSK自一九八一年成立以来,就一直是极为神秘的组织,直到著名的持久自由行动[14]在阿富汗展开之后,媒体才掌握这个精良部队的一些确切细节。然而从傅凯的角度来看,这个部队更像是神秘的兄弟会。

  “因为我信任阿伦,”哈根对他如此简单地解释道,“你还记得一九九四年的那一枪吗?”

  傅凯对桑德福德机场的人质挟持事件记忆犹新,因为当时他就在现场。事后没有人知道那救命的一枪是谁开的,只知道子弹穿过挂在汽车风挡玻璃前的防弹背心腋窝处,击中银行劫匪的头部。劫匪的脑袋就在全新沃尔沃轿车的后座如同南瓜般爆开。事后车商回收了这辆轿车,加以清洗并重新出售。但这并不是令傅凯感到不安的地方,就连阿伦带着一把他从未见过的步枪也不会令他感到不安,枪托上刻着“MÄR”字样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这时阿伦趴在目标区域外的某处,配备激光瞄准器和夜视镜,并回话说他能清楚地看见集装箱,除此之外,每当傅凯要求他汇报最新情况时,他都咕哝着敷衍了事。但这也不会让傅凯反感。他之所以不喜欢眼前的情况,是因为阿伦根本不需要在现场,他们根本不需要神枪手。

  他犹疑片刻,把对讲机拿到嘴边:“阿特勒,准备好就闪灯。”

  集装箱旁的一束灯光上下移动。

  “各就各位,”傅凯说,“准备进入。”

  哈根点了点头:“很好。傅凯,在行动之前,我想先确认我们两个人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们都认为最好现在就进行逮捕行动,不必等霍勒回来。”

  傅凯耸了耸肩。再过六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史丹奇会从集装箱里出来,这样就可以在空地上放出警犬来追捕。大家都说哈根急于立功,以便做好准备,时机一到就坐上总警司的位子。

  “是的,听起来很合理。”

  “很好,我会在报告里说:这是一场共同决定的行动,以免有人说我先行逮人,抢下功劳。”

  “我想没有人会这样怀疑吧。”

  “很好。”

  傅凯按下对讲机上的发话键:“两分钟后行动。”

  哈根和傅凯鼻中喷出的白气交织成一片云雾,随即消失。

  “傅凯……”对讲机里传出阿特勒低沉的话声,“有个男人从集装箱里走出来了。”

  “大家做好准备。”傅凯用坚定冷静的语气说。坦然面对意外之事。“他是要出去吗?”

  “不是,他只是站着。他……看起来好像要……”

  砰的一声枪响,在黑暗的奥斯陆峡湾里回荡,接着一切又归于寂静。

  “妈的,怎么回事?”哈根说。

  傅凯心想,那是意外之事。

  24承诺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六

  周六清晨,他仍在睡觉,睡在哈利的公寓里,睡在哈利的床上,穿着哈利的衣服,做着哈利的噩梦。梦中鬼魂回来找他,梦中总有鬼魂回来找他。

  前门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但这已足够让他醒来。他立刻伸手到枕头下,翻身下床,悄悄走进玄关。冰冷的地板“烧灼”他的脚底。他透过波浪纹玻璃看见一个人影。昨晚他关上屋内所有的灯,可以肯定没人能从屋外得知他在这里。那人似乎弯腰在门锁上鼓捣着什么。难道钥匙插不进门锁?难道哈利·霍勒喝醉了?也许他不是去旅行,而是去整夜买醉。

  他站到门边,伸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屏住呼吸,枪托抵住手掌的摩擦力带来一种安全感。门外那人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但愿这不代表事情将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希望霍勒是个明智之人,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带他去找约恩·卡尔森,倘若这不可行,至少把约恩叫来这套公寓。

  他手里举着枪,让枪一眼可见,猛然把门打开。门外那人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两步。

  有个东西卡在外面的门把上,是用包装纸和玻璃纸包扎成的一束鲜花,纸上还粘着一个大信封。

  尽管那人满脸惊恐,他还是立刻认出了她。

  “进来。”他吼道。

  玛蒂娜·埃克霍夫犹豫不决,直到他再次举起手枪。

  他挥动枪管,示意玛蒂娜走进客厅。他跟在后面,礼貌地请她坐在扶手椅上,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玛蒂娜勉强让目光离开手枪,朝他望去。

  “抱歉我穿这身衣服,”他说,“哈利呢?”

  “你想干吗?”玛蒂娜用英语问道。

  他听到玛蒂娜的声音后非常惊讶,因为她的声音很冷静,几乎是温暖的。

  “我要找哈利·霍勒,”他说,“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找他干吗?”

  “发问的人是我,如果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只好对你开枪,明白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你只好对我开枪,如果你认为这样会有帮助的话。”

  他在她眼中寻找恐惧,却找不到,也许跟她的瞳孔有关,她的瞳孔好像怪怪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我来把音乐会的门票拿给他。”

  “还送花?”

  “心血来潮。”

  他拿起玛蒂娜放在桌上的包翻看,找出皮夹和银行卡。玛蒂娜·埃克霍夫,一九七七年生,地址是奥斯陆市索根福里街。“你是史丹奇,”玛蒂娜说,“你就是上过白色巴士的那个人,对不对?”

  他再次朝她望去。她直视他的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来这里是想叫哈利带你去找约恩·卡尔森,对不对?现在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不对?”

  “闭嘴。”他说,口气却显得虚张声势,因为她说得对——一切都走样了。两人一言不发,坐在透进晨光的阴暗客厅内。

  最后玛蒂娜打破沉默。

  “我可以带你去找约恩·卡尔森。”

  “什么?”他惊讶地说。

  “我知道他在哪里。”

  “哪里?”

  “一个庄园里。”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庄园是救世军的,我手上有清单,知道每个庄园的使用者是谁。警方给我打过电话,问我这几天可不可以把庄园都借给他们用。”

  “原来如此,但你为什么要带我过去?”

  “因为哈利是不会告诉你的,”她简单地说,“然后你会对他开枪。”

  他观察她,明白她说的是实话,便缓缓点头:“庄园里有几个人?”

  “约恩、他女朋友,还有一个警察。”

  一个警察。他开始在脑中构建计划。

  “有多远?”

  “高峰时间要四十五分钟到一小时,但今天是周末,”玛蒂娜说,“我的车就在外面。”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了,我希望这件事赶快结束。”

  “你知道如果你胡说的话,我会在你脑袋上开一枪吗?”

  玛蒂娜点了点头。

  “那走吧。”他说。

  早上七点十四分,哈利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他全身每根神经都感到疼痛,因为他胃里的嗜酒之犬还渴求更多酒精。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四周,只见衣服散落在客房地上,但至少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朝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伸手,幸运地抓到杯子。杯子是空的。他用手指刮了刮杯底,又舔了舔手指。味道是甜的,酒精都已挥发。

  他拖着身体下床,拿着杯子走进浴室,目光避开镜子,将杯子装满水,缓缓喝下。嗜酒之犬高声抗议,但他稳稳拿着杯子,又喝了一杯。对了,要赶飞机。他把目光集中在手腕上。妈的手表跑哪里去了?现在几点?他必须离开,必须回家。还是先喝一杯再说……他找到裤子穿上,觉得手指麻木肿胀。包呢?在那里。洗漱包。鞋子。可是手机呢?不见了。他拨9,打给楼下柜台,听见背景里传来账单的打印声。前台回答了四次,他还是听不懂。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英语,连自己都听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

  “先生抱歉,”前台答道,“酒吧下午三点才开始营业,您要退房了吗?”

  哈利点了点头,在床尾的外套里寻找机票。

  “先生?”

  “对。”哈利挂上电话,靠在床上,继续在裤子口袋里翻找,却只找到一枚二十克朗的挪威硬币。昨晚酒吧打烊,他付钱时少了几库纳,就把二十克朗挪威硬币放在钞票上,转身离去。但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愤怒的咆哮声,感觉后脑一阵疼痛,低头就看见那枚硬币在地上跳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到他双脚之间。他走回吧台,酒保低声咒骂,接受了他的手表以补齐差额。

  哈利知道外套内袋已被扯破,便摸索着在衬里中找到机票,把它勾出来,看清楚起飞时间。这时传来敲门声,起初只有一声,接着是更大力的一声。

  他不记得酒吧打烊后发生的事,但若敲门声跟这有关,那肯定没好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说不定有人捡到了他的手机。他拖着脚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

  “早上好,”门外的女子说,“还是不好?”

  哈利挤出微笑,倚在门框上:“有什么事?”

  女子盘起了头发,看起来更像个英语老师。

  “跟你敲定交易。”她说。

  “哦?为什么是现在,不是昨天?”

  “因为我想知道我们碰面之后你会做什么,比如说,会不会去跟克罗地亚警方碰面。”

  “你知道我没有?”

  “你去酒吧喝酒喝到打烊,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回房间。”

  “你还有眼线啊?”

  “别东拉西扯了,霍勒,你还要赶飞机。”

  饭店外有辆车等着他们,司机就是那个身上有监狱刺青的酒保。

  “弗雷德,去圣斯蒂芬大教堂,”女子说,“开快点,他的飞机一个半小时后起飞。”

  “你知道很多我的事,”哈利说,“我对你却一无所知。”

  “你可以叫我玛丽亚。”女子说。

  晨雾笼罩着萨格勒布,偌大的圣斯蒂芬大教堂塔楼隐没在白雾之中。

  玛丽亚领着哈利穿过近乎荒凉的广阔中庭,经过忏悔室、几个圣者雕像和旁边的祷告长椅。隐藏式音响播放着宛如祈祷文般的圣歌,歌声低沉,余韵连绵,也许是为了激发沉思,但哈利听了却只想到天主教超市里播放的音乐。玛丽亚带着哈利踏上侧面的走廊,穿过一扇门,进入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两张祈祷长椅。晨光穿过彩色玻璃,化为红色和蓝色的光线。钉着耶稣的十字架两旁点着蜡烛,十字架前方是个跪着的蜡像,仰头伸臂,绝望地祈祷。

  “这是使徒多马,建筑工匠的守护者,”玛丽亚鞠躬画了个十字,“他想跟耶稣一起死。”

  哈利心想,这是心存怀疑的多马。玛丽亚在包上方躬身,拿出一根贴有圣者照片的小蜡烛,将蜡烛点燃,放在多马前方。 救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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