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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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迪沿着蜿蜒的小路回到城郊的镇上。
她没有听从利威尔的回王都去,她想先与哈德森太太见一面。
她的身体受了伤,特罗斯特一团糟。她坐在马车上,木头似的看着窗外,一动不动,以此减少痛觉。
巨人来袭,毁掉了一半的城市,墙内世界的集体从一个大的层面陷入混乱。不仅如此,平静生活中琐碎困难的诸多隐患好像一时之间同时爆发。
可哈德森总会有办法的,凯迪想。她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更想见到她。
上一周,哈德森带着烤好的苹果派来建设部的住所看望凯迪。
“我只是顺道来的。”哈德森太太给凯迪泡好茶,看着她用叉子把派送进嘴里。
她手脚麻利地帮她做好清洁,叮嘱她照顾好自己,便要离开,“布莱克洛克小姐请我到她的家里教授刺绣,我必须赶回家里去做准备,我一刻都不能多待了,凯迪。”
“好的好的。”凯迪说,“其实我可以自己收拾屋子的,不用你特地过来一趟。”
“我是顺道才来特罗斯特的,我说过了!”
有些事哈德森不会承认,她总希望与他人保持距离,她的自尊心很强,性格内敛,凯迪早已习惯了这一点。
现在,凯迪要去见她。她可以对她说话,告诉她很多事,比如怎样让身体康复,怎样继续明天的生活。凯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得到他人的建议和陪伴。
马车行驶到河边,几棵年老的桦树背后,坐落着一座白漆的木屋,木屋的后面,几片低矮的青色屋顶围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凯迪摇了摇铃,车夫让马车停下。
这里,是村落的卫生站。
“就到这里,谢谢你。”凯迪从马车上挪下来,扶着车夫的手臂,微笑着道谢。
此时秋意正浓,树叶沙沙作响飘落地面。凯迪踩着厚厚的叶片,走到门前。
哐哐哐——她砸响铜环。
木门缓缓打开,一张瘦而蜡黄的脸出现在门后,药师洛根·科恩的双眼中露出一丝惊恐。
“弗利沙医生在吗?”凯迪问道。
“呃,在。”药师洛根点点头,赶忙打开门,似乎因为什么事松了口气。
他高而瘦的身子一颤一颤地走在前面,将凯迪带到了医生的诊疗室。
年迈的弗利沙医生正伏案埋头,他闻声注意到门口,随后睁大了眼睛,“凯迪,啊……谢天谢地,是你。”他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握住凯迪的手,这个乡村医生对谁都十分亲切。
“医生,我想拿些药。”
弗利沙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盯住凯迪,他敏感地发觉了她身体的异样,这逃不过他睿智的双眼。
“你哪里不舒服吗?你看起来很不好。”医生的目光拉开距离,开始审视。
“嗯。”凯迪应了一声,“应该没什么大碍,她指了指伤口的位置。”
“噢!”医生扶着她坐下,“让我看看。”
她解开衣服,露出了渗血的纱布。
“你这个姑娘,怎么搞得!”医生大为惊叹。
“别的医生已经看过了……啊……”粘着肉皮的纱布被医生揭了下来,合在一起的伤口张开一小下口子,又像嘴巴一样合住了。
“呜……”凯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有没有伤到器官啊!”医生问道。
“好像说我的肝脏有一厘米的刺伤,我的伤不重吧?调查兵团的医生说了……”
“谁说的!你伤得这么重必须马上躺下!”
医生的白胡子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坚硬。他拿了极细的医用针线,将凯迪的伤口消毒,缝合,重新为她包扎。
洁净的白色纱布覆盖住了触目惊心的黑线,凯迪看着白色的墙面,眼底都是黑线的阴影,心里皱巴巴的。
“你必须住院修养。”医生的白胡子动了动,而后沉默了片刻。
“或者,回家去卧床静养。”他补充道。
凯迪抬起头,医生的目光落了下来。
“哈德森没多少时间了,你要知道这件事。”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重重击在凯迪的心上。
“什么?”凯迪的眉心紧在一起,浑身发疼。
“巨人来袭之时,在举村撤离的混乱中,哈德森摔倒在你家门前的破路上,十分不幸,她的骨折引起了严重的并发症。”
凯迪的疼痛回荡在身体里,每经过一次肝脏都跳动一次麻木的痛觉,让她觉得难以呼吸。
“只是骨折而已……为什么会……”她仿佛不敢相信。
“她已经是一个很老的妇人了,老人衰竭的速度是你无法想象的。”
“我可以带她去最好的医院。”凯迪脱口而出,“我需要马车,两天!我们就可以赶到王都。”
“她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凯迪。对不起……已经太晚了。”医生抱歉地看着她。
“哈…”凯迪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啜泣,干干的,没有过多的情绪。
“我…必须留下来陪她。”她说。
凯迪没有住院,医生陪着她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弗利沙医生吩咐洛根去找点吃的。凯迪面色苍白,立在厅堂之中,家中静悄悄的。
“很多村民都撤离了。今天中午我来看过她一次,她现在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相信。”医生说。
凯迪轻轻推开房间的门,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味溜进她的体内。床上的人盖着白色的被单,静静地躺在那里。床边放着一个水盆,毛巾架,是被人临时搬来的。桌上散落着几颗药粒。凯迪始终无法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
她走到床边,哈德森的身躯被白色包裹着,她看见她脖子上的皱纹,松弛发暗的斑点。她的脸上不再饱满红晕,微微凹陷,显现出骨骼的弧度。头发一根一根□□而分离,她能看见她的毛孔,她呼吸的鼻翼。
她似乎睡着了,没有一点反应。
只是几日不见,哈德森就变成这般模样。凯迪没有被吓倒,她只是十分难过。她抬起头看了看医生,医生的双眼平静地如一潭清水。
凯迪突然转身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穿过起居室,厅堂,她急切地想念冰凉的新鲜空气,她几乎是跑着冲到了廊下,单手抱住一棵木桩猛烈地呼吸起来。
哈德森太太就要死了,她现在知道了。
医生的脚步越来越近,凯迪的呼吸逐渐平稳。他们一同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山谷,西落的太阳染红天边,在凯迪的瞳孔中形成一个红色的点。
“哈德森一直都没有结过婚。”医生开口了。“她有过一次机会,可在结婚前夕,她的未婚夫不幸战死了。”
“战死?”在这个世界,凯迪只能想到一种解释。
弗利沙医生看着远方,好像陷入了回忆。
他们在廊下聊了很久,直到洛根带着食物回来。凯迪并不想吃,可医生强迫她吃了一点。
等到医生走后,把凯迪独自留在偌大的房间中。
“明天我会来观察你们的情况,多保重,凯迪。”
就这样,凯迪陷入了独自照顾老太太的情况。她没有依靠,为自己换药,给哈德森擦拭身体。当她身处其中,她没有再去想过依靠别人。
第二天的日中,有一次,哈德森的眼睛张开了一个小缝。
方形的窗外照着白而耀眼的光,凯迪握着哈德森的手,温热粗糙的手掌,皱起的手背覆盖着没有弹性的皮肤,搓起来像是塑料一般。
她知道周围的环境,又不像是完全明白这一切,她的目光很静,落在凯迪身上,然后又闭上双眼。
“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凯迪·哈德森。是我的名字。”哈德森虚弱地说。
凯迪望着枯黄,凋零的老人,忆起了种种往事。
战争中就应该这样,你们可以先住在一起,再打算今后,没有关系。哈德森曾经这样告诉凯迪。
“你有没有那样的经历,你在眼前创造出了一个画面。无论如何都要到达的地方。”哈德森自顾自地说着话,声音夹杂着吸气声。
医生说,那时的哈德森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高高的个子,很粗的辫子,会捧着花,也会唱大家爱听的歌。她本该像其他姑娘一样顺利地结婚,生子。可不幸就建立在她爱上的那个男人。
他还记得村子里为那个男人举办葬礼的那天,哈德森穿着黑色的裙子,在那之后的很久,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向循规蹈矩的教师家的女儿就这么失踪了。
等再见到她,她开始对每一个人讲,“今后,请叫我哈德森太太。”医生告诉凯迪,哈德森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她不声不响地回到大家身边,从家里搬了出去,住进了为结婚准备的房子,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她就像一块石头一样顽固,并且一生都没让他人再走进她的心。
“真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凯迪说。她看见紧闭双眼的哈德森的脸庞舒展了一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她的坚持,她一贯到底的性情,她控制好自己的一切情绪,在她描绘的未来画卷中,顽强地按照预先的轨迹走了下来。她从一而终,坚持了一生,石头化成了一颗星星。
凯迪开始敬仰她,她生出一种感觉,她认为她们的内里有一些东西很相像。
在记忆中,那一天的下午,哈德森站在这座房子的门口。
凯迪站在她的身边,她用年迈而褶皱的双手帮她抚平蕾丝领口。看着凯迪,她总能发觉自己是多么衰老,她觉得自己的手放在她浅蓝色的裙子上显得很不相称,可她忍不住爱惜地抚摸她的胸前,轻轻的。她也在轻轻地抚摸着凯迪。
利威尔很少叫凯迪的名字。可那天在门口,他喊了凯迪。
凯迪一定没有注意,她们两是一起回过头的。
那是一个令哈德森恍惚的瞬间。
她在凯迪这个年纪的时候,浪费了太多时间。如果早知在往后漫长的岁月她会决定一个人,她一定不会再犹豫矜持。
人生的开头和结尾,每个人都只能自己走。她知道接下来的这段路,她又要一个人前进了。不过好在,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轻,仿佛摆脱了年迈的躯体。
看着凯迪,她总会发觉自己是多么衰老,视力不好了,很多以前的事都记不起来了。可她依稀记着一件事,那个离她而去的人曾经告诉她,在幸福的彼岸,每个人都有一双自由的翅膀。
凯迪看着哈德森,直到她不再呼吸。哈德森安静的离去了。
他们埋葬了哈德森,在一个雨天的清晨。黑色的棺木降落进墓穴,白色的绑带随意地放在上面。泥土稀疏地落下,伴着雨水,潮湿得让人透不过气。
处理完必要的事物,凯迪打着伞独自走回家去。雨淅淅沥沥飘落,她带着怀念的心,坦然地接受着发生的一切。她发觉自己似乎比想象中要坚强,不论身体和精神的痛苦,都没有使她掉下眼泪。
在她收拾房间的时候,一直在想,这样的改变是否是她应该接受的。是不是她应该在葬礼上痛哭一场,来表达自己的悲痛。
她把房子的大门上了锁,走出院子。她觉得自己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凯迪想着利威尔,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哈德森,她也看到了自己。她明白自己不是一定要结婚,但是她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她走完剩下的路,相互照应,扶持,心灵相通。可利威尔希望的是什么,她不知道。
马车驶入特罗斯特,熙熙攘攘的人声包围着她,她感到难过。她让马车停在调查兵团的门口。
“这位小姐。请问你找谁?”门卫拦下了她。
她把目光从黑色的帽子下抬了起来,是不认识的新面孔。是的,近两年来,调查兵团里她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有预约吗?”士兵又问了一句,“没有的话,你不能进去。”
“利威尔,他在吗?”
“……”士兵愣了愣,“兵长的话,他在。您需要去会客厅等一下,我去通报。请问您的名字……”
凯迪看着士兵,目光变得阴冷。而后她没再说话,帽子的边沿锋利地一转,调转方向回到马车,“去建设部。”
建设部的办公室里,连续工作四天的同事抬起蜂窝一样的脑袋看见凯迪。她冷静而端庄的双眼扫视着这里。
“得救了!你终于来了。”同事趴在桌子上哭号,她总是这样,即使在再紧急的状况中,她的外表看起来都如此沉着。
助理琼斯跑过来递上一摞文件,上面是特罗斯特以及周边城镇等待修复的建筑。现在,许多民众还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仓库里,建设部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她在办公桌前做好,把今天该吃的药灌下去,对琼斯说,“开始吧。”
琼斯从下到下念着名单上的建筑物,凯迪依次来划分修建的先后顺序。
直到一个名称。
“调查兵团总部,受损等级四级,主要受损建筑,塔楼,自由之翼。”琼斯喃喃地补充自己的看法,“这个塔是特罗斯特的精神标志,可说到底它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这座塔……”凯迪开口了,声音充满分量,仿佛在陈述一件不容反驳之事,“这座塔被毁掉几次,我就重建几次。”
“不过不是现在,放在最后吧。”她低下头,用笔做着标记。
她现在很平静,一心只想着工作的事,那些受损的民众,等待帮助的人。
她发觉只要自己不觉得受到委屈,不去庸人自扰,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其实她明白,即使她不在那里,他也会看着她。就像她会看着他一样,她看得到他眼中的爱意,明白他的心,不需要任何事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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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墙篇完——— [进巨]浮世(利威尔B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