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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雪人(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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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吸氧气,就坐在那里气喘吁吁,每吸一口气,我的喉咙都疼得要命,每呼出一口气简直就是疼上加疼。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强迫自己去享受帕桑点燃的普里默斯炉产生的热度。

  帕桑直到暮色很深了才回来,他拿回了两个新氧气罐和更多的食物,把这些吃的放进了沸腾的锅中。整个北坳和我们下山经过的北部山脊大部分区域此时都已经被笼罩在越来越深的阴影中。只有一道道山脊的上半部分、北壁最上方的五分之一以及珠峰的真正顶峰依旧在落日灿烂光线的照耀下,闪烁着红色、橙色和白色的光辉。

  峰顶上的雪形成了羽毛状的烟云,延伸向更远的东边,我从来没见过峰顶的雪飘这么远。那上面的风肯定猛烈得很,足以夺去所有生灵的性命,人根本不能在那里活下来。

  我告诉我自己,他们肯定都在西南山脊上,或者是在南坳上,在雷吉的圆顶帐篷里,他们会把睡袋用拉链连在一起,两个人挤作一团。但我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样的猜测。我想象着他们的尸体就在顶峰这一面的高处,抑或顶峰另一面的可怕雪脊上,被冻得僵硬,就像是马洛里和欧文的尸体一样。又或者他们的尸体悬挂在登山绳索上,就像梅耶和珀西瓦尔的尸体那样。只等着乌鸦找到他们的尸体。

  在那一刻我知道,即便今天我能够活下来,能够活着从这座山上下来,即便有一天我会再次登山,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返回珠穆朗玛峰。

  *

  北坳和下面区域的连接处是一面1000英尺高的山壁和斜坡,我们的洞穴探险者专用梯子自然没有垂悬在最上面那100英尺的垂直冰壁上,之前我们砍断了梯子的支撑点,几个德国人和梯子一块掉了下去,不过德国人把两个新锚桩深深楔进了北坳边缘冰架上的雪中,把他们的八分之三英寸粗的晾衣绳登山索拴系在上面,借此取代了我们的梯子。

  我和帕桑花时间又凿进了一个锚桩,把一个从四号营地带来的空背包装满雪,尽可能埋进最深处,并把上面的雪踩实。我把一个套结滑行装置和其中一个多余的德国登山扣安在另外两个锚桩边上,从而起到加固作用。

  不过我们依旧不相信他们留下来的那该死的绳索。好在我们每个人都背了120英尺长的理查的奇迹绳来,那是从四号营地藏装备的裂缝里找到的。现在,我们在绳扣上打了八形结,从而把这些绳索和位于腰部的安全带上的绳子拴系在一起,然后我另外又打了摩擦力结,以便在借绳索下降的时候使用。让-克洛德那精巧的祝玛装置我们连一个都没有了。我意识到,在五号营地他停下来和我聊天的时候,我真应该找他要几个才对。

  就这样,我们现在有了两条垂悬的绳索,我们对其中一条很有信心,所以我们可以同时借助绳索从那面山壁上下来。在借绳索下降前,我们做了最后一件事儿,即从那些防毒面具背包里找出了我们的威尔士矿工头灯,又从我们带来的那些小电池中一通摸索,终于找到了几块还能用的电池。

  接下来由我走在第一位,我们拴系着保护绳索,快速向后退到了北坳边缘下面,离开珠峰,走向下面那道900英尺长的雪坡。

  *

  我们讨论着是不是要在过了三号营地才扎营过夜,我们每个人有一个睡袋,不过我们都不希望停下来。即便我们以夜间行进的步速推进,用我们的小头灯照路,穿越冰川上的裂缝,我们应该也可以在黎明时分抵达大本营或更远的地方。

  我们刚刚离开空荡荡的三号营地,帕桑就拴系一根30英尺的绳索,领头穿越冰川,这时候我一脚踩塌了覆盖在一道冰隙上的雪,掉了下去。

  帕桑一听到我的叫喊声,立刻就采取了行动,和所有有过登山经验的专业登山者一样专业。他用力把冰镐深深凿进他脚边坚硬的雪中,牢牢支撑住他自己的身体作为保护,所以我只掉下去了大约15英尺就停住了。我一直把我的冰镐握在手里,这会儿我立刻把它揳进我上方对面的裂缝冰壁里,开凿出一个牢固的手抓点,同时我用腾出来的手打了普鲁士结,以便可以向上攀爬。

  可接下来我犯了个错误,我居然用我的头灯灯光照亮,看了看那道裂缝的更深处。

  就在我下方20英尺处,全是一张张蓝色的死人脸,足有好几十张脸孔,还有好几十张张开的大口和好几十双瞪得溜圆的眼睛。死人的手臂和蓝色的手从他们被冰雪覆盖的尸体处向上伸向我的靴子。

  我大喊出来。

  “怎么了,杰克?”帕桑喊,“你受伤了?”

  “没事儿,我很好,”透过我肿胀的喉咙和受损的喉头,我尽可能用最大的声音呼哧呼哧喘着气。“快把我拉上去……快……”

  “在我拉保护绳索的时候你不想借助普鲁士结向上爬了吗?”

  “不了……赶紧把我拉上去……快点儿!”

  帕桑依言行事,不去理会绳索在裂缝结着冰的边缘摩擦后散落下来的碎屑。他非常强壮。我把我的冰镐拔出来,在我被拉上去的时候劈凿出支撑点。我终于从冰隙里面出来了。

  我爬到帕桑所站的位置,一边给他讲我看到的情形,一边急促地喘着气。帕桑一直都没有使用吸氧装置,把氧气罐都省下来给我使用。

  “啊,”帕桑说,“我们摔倒的这个裂缝正好是西吉尔先生和他的朋友们丢弃我们三号营地夏尔巴人朋友尸体的万人冢。”

  我开始发抖,根本停不下来。帕桑从他其中一个塞得满满的防毒面具背包里拿出一条毯子,披在我的肩膀上。

  “你不想去……看看吗?”我问。

  “有可能他们中有人还活着吗?”他问。黑暗中我们的头灯光束在对方的胸口上跳动。

  我想了片刻,回想着我在下面见到的一堆堆蓝色的脸、冰冻的眼和冰冻的手与尸体。“没有。”我说。

  “那我就不去看了,”帕桑医生说,“我相信我们距离正确的路只有几码远了。佩里先生,为了更好地避开冰隙,是不是换你来领头为好?”

  “当然。”我说,然后我把我的氧气罩重新戴上,拴系好绳索,走到了前面。我们大部分的标记竹枝都已经不见了,不过西吉尔的那些德国人在原来那条穿越裂缝的安全路径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脚印。我低下头,用头灯光束照向我前面的路,集中精神辨别路线,努力让自己暂时抛开一切杂念。我知道,如果我偏离了正确的路,让-克洛德就会回来纠正我。

  *

  19800英尺的二号营地和17800英尺的一号营地都不见了。不管德国人对剩余的帐篷和贮藏的装备做了什么,反正我和帕桑用我们的头灯找不到任何痕迹。因为我们小心翼翼地向下推进,更因为我走得很慢,所以在假曙光就快出现的时候,我们终于从一号营地下来,距离16500英尺的大本营曾经的所在地只剩下大约1英里远了。如果像理查担心的那样,有几个德国人正在那里等着我们,那么我们的威尔士矿工头灯将会彻底暴露我们的踪迹,不过已经疲惫不堪的我和帕桑发现,只有等到走出这该死的河谷,我们才能停下来。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象着雷吉和理查孤立无援,也许病了,也许受伤了,被困在了四号营地或五号营地,那里与此处的冰川河谷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们被困住了,病了,或许受伤了,等着我和帕桑去救他们。

  我们根本不可能去救他们。我就连呼吸都有困难,只能勉强站住,摇摇晃晃地从布满冰碛石的长坡上下来,而斜坡两边都是赫然耸立的冰柱和冰壁。就算只有到了二号营地才能活命,我也爬不回那里去了,甚至我都无法再次攀越冰川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离开冰碛石山脊和尖柱形石,来到了大本营所在地。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尸体都被移走了,所有的帐篷踪迹全无,很可能被付之一炬了。仿佛理查-布罗姆利探险队根本不曾来过这里。

  现在天空越来越亮,黎明前的朦胧光亮驱散了黑夜。不知为何,我和帕桑还用绳索拴系在一起,我们围着曾经的大本营中帐篷和石砌矮墙的所在地远远地绕了半圈,然后走到最后几道冰碛石山脊另一边的碎石平地上。我们把头灯关掉,把皮质头灯装备放进防毒面具背包里,搁在吸氧装备的上方。我们把防毒面具背换到后背上背着。我背着四个沉重的防毒面具背包返回这里,里面塞满了各种东西,有一个我们从未使用过的乌纳炉,还有多余的炊具,都被我们一路背了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忍着疼轻声说,“我能把这最后两个氧气罐摘下来吗?”

  “还不行,佩里先生,”帕桑医生轻声答复我,“你的喉咙发炎红肿,所以你现在的呼吸还是很困难。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我可不想做气管切开手术。”

  “说得对。”即便我轻声细语,听上去也十分沙哑,“接下来我们要走哪条路?徒步11英里前往绒布寺,去看看我们是不是可以从那里得到帮助。我不确定我是否能走到卓布村或协格尔镇。”

  “西吉尔先生可能把他的几个朋友留在了绒布寺。”帕桑说。

  “妈的。”

  “这群混蛋,”帕桑说,“不过我们可以走过这最后的几英里,到绒布寺附近,然后穿上我带来的朝圣者的斗篷,到时候你藏在进路入口处的岩石中,我到绒布寺里去侦察。如果那里没有德国人,我们就可以得到莲花生大师古鲁仁波切的化身、绒布寺的活佛扎珠仁波切的关照和庇护了。”

  “听起来倒是个计划,”我气喘吁吁地说,“不过我认为我们首先应该……”

  这时候突然枪声响起,我们被子弹击中。

  子弹首先命中了帕桑的头,在一片血雾之中,他的脑袋突然向前栽倒,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和拉下来的氧气罩上。片刻之后,我感到第二颗子弹打穿了我的背包和吸氧装置,命中了我的背部上方,就在左肩胛带的右上方。

  帕桑已经向前摔倒在我们冰爪下面的锋利岩石上,显然已经没气了。还没来得及张口大喊,我的背部就中弹了。我向前摔倒,躺到了他边上,没一会儿我就失去了意识,根本来不及用前臂阻止我自己不要摔下去。

  我的后背疼极了,喉咙也疼极了,周围渐渐被黑暗笼罩,最后,黑暗笼罩了一切。

  26

  过了一会儿,我恢复了部分知觉,只听到两个男人在大声说话。他们就在我们上坡处大约10英尺的地方,处于逆风位置。此时风更大了,咆哮着从绒布冰川河谷吹下来。不过好在这两个人用德语大声地交谈,我在呼呼的风声中也能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帕桑趴在那里,已经死了,我们俩靠得非常近,我们的脸只相隔几英寸远。他从没有把他的一头黑发梳成分头,不过现在他的皮帽子和外面一层羊毛帽子都已经掉了,一道恐怖的白色条纹出现在他的黑发之上,我认为那是露出的头盖骨或者脑浆从他的头顶流下来的残迹。他的脸上都是血。我努力从身体一侧抬起手去摸他,想要晃晃他,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这时候帕桑突然说了话,沾满鲜血的嘴唇却一动不动。“别动,杰克。”他的声音很轻,与他相隔6英寸的我几乎都没听到,所以我肯定那两个德国人听不到他的声音,因为这两个人正在10英尺开外的地方争吵,而且处在逆风方向。

  “我来翻译。”帕桑说。

  “你的头……”我轻声提问。

  “头皮受伤往往都会大量出血,”他这样轻声答复我,“如果我们能活下来,我会留下头疼的毛病,此外就没有大碍了。他们没有搜我们的身。我来翻译给你听,杰克,这样我们就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拿出我们外层衣服下面的手枪了。”

  我差点儿忘了,那把韦伯利左轮手枪就塞在我的芬奇外套口袋里,而帕桑把那支装满子弹的鲁格尔手枪放在他的鹅绒外套口袋里。

  令人惊奇的是我认得这两个人的声音,我在慕尼黑的时候听到过。那把较为粗重和深沉的声音属于那个右翼德国激进分子的保镖……这个保镖叫什么名字来着?乌尔里希·格拉夫。

  另外一个声音属于那晚坐在那张桌上的另一个人,那人一共没说几句话,不过我还记得他那与咬舌发音差不多的声音,此人正是阿图尔·维曾巴赫。

  此时正说话的乌尔里希·格拉夫,他几乎是在发牢骚了:“SSSturmbannführerSigl……hatgesa,dassichsieanhaltensoll,undichhabesieaufgehalten.”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帕桑满脸是血,他的眼睛依旧闭着,厚厚地粘着淤积的血液,鲜血几乎遮住了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他轻声做着同声翻译。如果我以前知道他会说德语,那现在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党卫队突击大队长西吉尔说了要阻止他们,所以我就阻止他们了。”我要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正在翻译格拉夫刚才说的话,又过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片刻时间,我才意识到被阻止和射杀的“他们”指的就是“我们”。

  “Idiot!”维曾巴赫吼道,“SturmbannführerSiglhatgesa,dassdusieaufhaltensollstbevorsiedasTalverlassenkönnen.Abernicht,siezuerschiessen.”

  帕桑轻声翻译道:“白痴!突击大队长西吉尔说的是要在他们离开河谷前阻止他们。不是要打死他们!”

  狂风把乌尔里希·格拉夫的声音送到我们耳边,他的语气很像傻兮兮生闷气的小孩子的声音:“Naja,mitmeinenSchüssenichsiedochangehalten,oder?”

  “哦,我射杀了他们,也就是阻止了他们,不是吗?”帕桑粘满鲜血的嘴唇一张一合翻译道。 珠穆朗玛之魔(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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