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清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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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过树林走回路面时,他一直扶着我的手臂。这是他从威廉要塞救我出来之后,我第一次心甘情愿让他碰我。我们还没从那种狼群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所以没说太多话,但我又开始感到彼此相伴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走着走着,我想到他告诉我的故事,忍不住佩服他。没有一个字直接解释或道歉,但他已经把信息传递给我了。信息内容是:我秉公行义惩罚你,因为我也是这样被教大的;而我也尽我所能对你宽容了,虽然无法让你免于疼痛和羞辱,但我把自己的疼痛和羞辱说给你听,好让你别那么难受。
“你很介意吗?”我突然说,“我是指被打的事。你很容易就可以忘了吗?”
他轻轻捏我的手,然后放开:“多数情况下,我不痛了也就忘了。除了最后一次,花了一些时间才忘记。”
“为什么?”
“嗯,一方面,那时我十六岁,算大人了……当时我这么认为;另一方面,那次我痛到快死了。”
“你如果不想,可以不告诉我。”我感到他的迟疑,“是很痛苦的故事吗?”
“没有那么痛,”他笑着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故事很长。”
“我们距离巴格伦南还很远。”
“的确。嗯,好吧。你记得我说过,我十六岁时在理士城堡住过一年吗?那是我父亲和科拉姆的协议,这样我才能和母亲的族人熟稔一点。杜格尔养育了我两年,接着我在城堡待了一年,学习礼节、拉丁文等。”
“哦,难怪你的拉丁文这么好。”
“是的,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以当时的年纪来说,我长得很大,至少很高。那时候剑已经使得很好了,骑术也很厉害。”
“而且很谦虚。”我说。
“算不上。我自大得很,话说得比现在还快。”
“难以想象。”我嘲笑他。
“嗯,可能吧,外乡人。我发现我说话能使人发笑,于是我就更常说,却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以及是对谁说。有时候话会很伤人,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嘴快,一想到自以为聪明的话,就忍不住说出来。”
他抬头看天空,估计时间。夜色更深了,现在月亮已经落下。我认出猎户座在地平线上浮动,看到这熟悉的景象,我感到莫名安慰。
“结果,有一天我做过头了。我和其他几个人在一起,下楼的时候,看见菲茨太太在另一头。她提着一个大篮子,篮子几乎跟她一样大,走路的时候左右碰撞。你知道她现在的样子,那时候也没有更瘦小。”他揉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嗯,我针对她的外表说了些没礼貌的话。很有趣,但非常没礼貌。这些话把我的同伴逗得东倒西歪,但我没想到她也听见了我的话。”
我想起理士城堡那位身形庞大的女士。虽然我没见过她心情不好,但她也不像个好欺负的人。
“所以她怎么做?”
“她当下什么也没做。我不知道她听见了,直到隔天她出现在大厅的集会上,告诉科拉姆全部的事,我才知道。”
“噢,天哪。”我知道科拉姆有多尊重菲茨太太,我想他应该无法忍受别人对她无礼,“后来呢?”
“跟莱里发生的事一样,几乎一样。”他笑出声来。
“不过我很勇敢,我站出来说,我选择被拳头揍。我试着表现得非常冷静成熟,但我的心跳得跟铁匠的锤子一样又重又快,而且待我看见安格斯的手,便开始觉得想吐。他的手像石头一样,而且是颗大石头。大厅里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些笑声。那时我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也不及现在一半重。小安格斯一拳就能把我的头打飞。总之,科拉姆和杜格尔都对我皱眉,虽然我觉得他们其实蛮高兴我敢如此要求。然后科拉姆说不行,既然我的行为像个孩子,就要接受孩子的处罚。他点一下头,我还没移动,安格斯就把我的身体弯在他腿上,掀开我的苏格兰裙,在全厅的人面前用腰带猛抽我。”
“噢,詹米!”
“嗯哼。你应该注意到安格斯在他负责的领域非常专业了吧?他打了十五下,到今天我都还能准确地告诉你每一鞭落在哪里。那些痕迹在我身上留了一个星期。”他回想着,耸耸肩。
他伸手从最近的树上摘下一丛松针,拇指和食指把松针分开,让松针像扇子一样散开。一股松汁的味道突然袭来。
“嗯,而且我还无法静静走开,去处理伤口。安格斯打完以后,杜格尔抓着我的后领,逼我走到大厅另一头,然后跪在石地板上爬回来。我得到科拉姆座位面前跪着,乞求菲茨太太原谅,也乞求科拉姆原谅,然后再为我的鲁莽向全厅的人道歉。最后,我还得谢谢安格斯打我,我几乎哭出来,但是他很亲切,伸手拉我起来。然后我被迫在科拉姆旁边的位子上坐下,而且要一直坐到厅里的人散光才行。”
他自我保护地拱起肩膀:“那是我最难堪的时刻。我的脸颊好烫,屁股也是,膝盖还破了皮。除了自己的脚,我哪里也不敢看,最糟的是我快要尿出来了。我快死了。在经历所有这些丢脸的事之后,如果又在大家面前尿裤子,那我会死掉。但是我快忍不住了,整件上衣都湿透了。”
我压下想笑的冲动。“你不能跟科拉姆说要那个吗?”我问。
“他全都知道,厅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看我在凳子上蠕动的样子就知道了,很多人在打赌我能不能忍。”他耸耸肩,“如果我提出请求,科拉姆会让我去的。可是,嗯,我很顽固。”他有点害羞地笑,黑暗中的脸庞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想我宁愿死也不要求他,结果我差点儿死了。等科拉姆终于说我可以去了,我一出大厅就尿了出来,仅过了最近的一道门。我冲到墙壁后面大爆发,还以为永远也停不下来了。所以,现在你知道我的最难堪的事了。”他丢下松针,不以为意地摊开双手。
我忍不住了,笑到必须在路边坐下。詹米耐心等了一会儿,接着跪了下来。“你笑什么?”他质问,“这一点也不好笑。”但他自己脸上也挂着微笑。
我摇摇头,仍然笑着:“对,不好笑。这件事很糟糕。只是……我可以想象你坐在那里顽固的样子,紧咬牙根,蒸气不断从你耳朵里冒出来。”
詹米哼了一声,但也笑了一下:“是啊。十六岁可真难熬,不是吗?”
我恢复冷静之后,说:“所以你真的帮了那个叫莱里的女孩,因为你觉得她很可怜。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很惊讶:“对,我是这么认为的。二十三岁时脸被人揍一拳,比起十六岁时在众人面前被打屁股,容易多了。自尊受伤比什么都痛,而那个年纪又特别容易受伤。”
“我挺讶异,从没见过有人知道脸要被揍还会笑。”
“揍了以后就笑不出来了。”
“嗯。”我点头同意。“我以为……”我说,接着尴尬地住口。
“你以为什么?噢,你是说,我跟莱里。”他猜到我的想法,“换成是你,或亚历克,或包括莱里在内的其他人,也一样。就算她长相平凡,我也会这么做,”他轻推我的肋骨,“虽然我不期望你会相信。”
“嗯,那天我的确看到你们在凹室里,而且一定有人教过你如何接吻。”我为自己辩护。
詹米踢了踢脚下的沙土,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害羞地低下头说:“好吧,外乡人,我没比其他男人好。有时候我会努力超越其他人,但并非每次都成功。你知道《圣经》里圣保罗那段话吗?他说与其欲火中烧,倒不如结婚为妙。嗯,那时欲火烧得蛮旺的。”
我又笑了,觉得自己像十六岁一样无忧无虑:“所以你和我结婚,以免犯罪?”我取笑他。
“是啊。这就是婚姻的好处。这档事在婚姻中是圣事,在其他时候就成了要告解的事了。”
我又笑弯了腰:“哦,詹米,我好爱你!”
这次换成他笑坏了。他抱着肚子,在路边坐下,笑到喘不过气来。他慢慢往后倒,躺在长长的草丛中,又咳又喘。
“你到底是怎么了啊?”我瞪着他问。过了好久,他终于坐起身来,擦擦流泪的眼睛。
他摇着头喘着气说:“默塔对女人的看法很对。外乡人,我为你冒生命危险,犯下偷窃、纵火和伤害罪,再加上谋杀罪,结果你却臭骂我,侮辱我不像男人,踢我老二,还抓伤我的脸。然后我把你打个半死,告诉你我这辈子最难堪的事,结果你说你爱我。”他把头靠在膝上,又笑了一会儿。最后他站起来,朝我伸出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擦擦眼睛。
“外乡人,你不是很理性,但我还是很喜欢你。走吧。”
***
时间很晚了——或者应该说很早了,看你从哪个角度来说。想在破晓前赶到巴格伦南,我们得上马。虽然我的屁股还是很痛,但已经好多了,可以忍受骑马。
默默骑了一段路,我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此时我第一次有空思考,要是真的成功回到巨石阵,会发生什么事。我虽然迫于现实必须嫁给詹米,但我也的确越来越喜欢他了。
更明确地说,或许,是因为他对我的感情。刚开始我们是在特殊形势下产生连接,接着是友情,最后是肉体上惊人的、深深的狂野激情,不过他还是没有随便透露对我的感情。然而,他却为我冒生命危险,他为他立下的婚姻誓言做到了这种程度。他说就算流光最后一滴血,也会保护我,而我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过去这二十四小时的事,更让我感动,他突然对我坦承他的情绪,他的私生活、不堪的过往等一切。倘若他对我的感情真的如我所想,如果我突然消失,他会怎么想?我深陷于这些不快的思绪时,身体的不适感也渐渐退去。
在我们距离巴格伦南不到三英里的时候,詹米突然打破沉默:“我还没跟你说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杜格尔说他脑溢血——我是说,中风。”我惊讶地说。我想詹米也因我们先前的谈话而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他发现自己头脑里一直萦绕着父亲的事,但我无法想象个中原因。
“没错,但那……他……”他停顿一下,思考着要怎么说,接着耸耸肩,放弃慎选措辞。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吐气:“你应该知道,那跟……一些事情有关。”这里的路足够宽,我们可以并驾齐驱,不过仍要留意凸出路面的石头。我先前那个马蹄借口,并非随意乱编的。
“他是在那个要塞中死的,”詹米绕过一处不平的路面,“就是昨天我们去的那里,就是兰德尔和他的手下把我从拉里堡抓去的地方,就是他们鞭打我的地方。下第一场霜的两天之后,兰德尔派了两个士兵,把我从牢房带上楼去他的房间,就是你去过的那个房间,所以我才知道怎么走。”
“我们经过庭院的时候,见到我父亲也在那里。他知道我被带到威廉要塞之后,便过来想把我弄出去,或者至少亲眼确定我没事。”
詹米脚跟轻踢马肚,舌头轻啧,催它前行。虽然晨光尚未出现,但是夜色已经变淡了。离破晓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