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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巨石矗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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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从他口中听说了玛丽·格兰特的故事:她是厄克特城堡领主的女儿,而她的情郎唐纳德·唐是个诗人,波云亭家族的麦克唐纳之子。由于男方父亲有顺手把牛羊牵走的习惯(导游说,这是个古老且高尚的苏格兰职业),女孩的父亲于是禁止小两口见面。不过他们还是私下碰面。做父亲的听到风声,便设下陷阱诱引唐纳德前来赴约,唐纳德于是被城堡领主活擒。这年轻人被判死刑,他请求让自己像个男子汉一样被斩首,而不是像罪犯一样被绞刑处死。领主答应了他的要求,当年轻人被带往行刑台时,他不停重复着:“恶魔会把领主拖走,唐纳德·唐不该被吊死。”他的确没被吊死,根据传说,他被剁下的头从行刑台上滚了下来,口中还说着:“玛丽,拾起我的头啊。”

  我抖了一下,弗兰克伸手抱住我。导游平静地说:“还有一些残存的诗作流传下来,就是唐纳德·唐写的诗。”诗是这样说的——

  明日我那无首身将处山巅,

  你对我那哀凄的少女,

  那眼神温柔而美丽的玛丽,

  可有怜悯之心?

  我握着弗兰克的手,轻轻捏着。

  一则又一则关于背叛、谋杀、暴力的故事在这地方重复上演,这湖好像也赢得了它阴森不吉祥的名声。

  “那水怪呢?”我望向湖面下方幽暗的深处,这儿看起来完全像适合水怪的好地方。

  导游耸耸肩,朝湖里吐了口口水。

  “这个嘛,这湖很诡异没错。一些故事煞有介事地说,这湖底深处的确曾住着古老、邪恶的东西,居民会用某些东西向他献祭,例如牛。有时候甚至把小婴儿放进柳条编成的篮子,丢进湖里。”他又吐了口口水,“有些人说这是个无底湖,在湖中心有个洞,这个洞比苏格兰高地任何东西都要深。另一方面呢……”导游眯起的眼睛更眯了一些,“几年前,有个从兰开夏来的家庭,急急忙忙地跑进位于因弗莫里斯顿的警察局,尖叫着说他们看到水怪从湖里跑上岸,躲在蕨草堆里。他们说这生物的样子很骇人,身上披着猩红毛发,长着吓人的角,嘴里还嚼咬着什么,血都从嘴里滴出来。”我吓得差点尖声大叫,但被导游伸手制止了。

  “他们派去的警察回来了,说报案人形容怪物口里滴着血的确是非常精确的描述。”导游顿了一下,做足效果,“不过,是用来形容一头可爱的苏格兰牛的。这头牛正在蕨草堆里嚼着自己的反刍物!”

  我们搭船航行过半个尼斯湖之后,才上岸享用迟来的午餐。用过餐后,我们直接搭车,沿着峡谷返家。沿途除了一只红狐狸之外,什么阴森的东西都没见到。这只红狐在我们转弯时抬着头、亮着眼看我们,嘴里咬着一只垂软的小动物。它跳到路旁,身手矫捷得犹如一道影子爬上了边坡。

  当我们终于踏着蹒跚的步伐,爬上贝尔德太太门前的小径时,已是夜深时分。弗兰克在门阶前摸找着钥匙,我们依然搂着,笑谈今天的经历。

  一直到更衣准备就寝前,我才想起要把那座在纳敦巨岩的缩小版的巨石阵告诉弗兰克。他一听,脸上的倦容就消失无踪了。

  “真的吗?你知道在哪里?克莱尔,这实在太美妙了!”弗兰克笑了开来,而且开始念念有词地在行李箱里翻找。

  “你在找什么?”

  “闹钟。”他边回答边从行李中拿了出来。

  “要做什么?”我惊讶地问。

  “我想准时去看她们。”

  “谁啊?”

  “众女巫。”

  “女巫?谁告诉你有女巫啊?”

  “牧师。”弗兰克答道,显然对这个玩笑乐在其中,“他的管家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我想起高贵威严的格雷厄姆太太,嗤之以鼻地笑着说:“你别胡说了。”

  “事实上,不是女巫。苏格兰高地几百年来到处都有女巫,一直到十八世纪之前都还有焚烧女巫的行动,不过这是针对德鲁伊教徒,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我想明天那个并不是真正的女巫聚会,我是说,不是崇拜恶魔的那种。不过,牧师说,本地有个团体仍然会在古老的太阳日期间举行仪式。你知道,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不能对这类活动有太多兴趣,但牧师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也不想忽视这活动。他并不知道仪式在哪里举行,不过如果这附近有石圈,一定就是在那儿了!”弗兰克摩拳擦掌,满心期待,“真是幸运!”

  ***

  在天色犹暗时起床去探险,这种事做一回算有趣,但连着两天都这么干,就有点被虐的味道了。

  这一次没有附带毯子的暖暖车厢,也没有保温瓶,我睡意甚浓地跟在弗兰克身后踉跄地走上山头,沿路被树根绊住,脚趾还踢到石块。路上雾蒙蒙的,而且又冷,我的手深插在开襟毛衣口袋里。

  我们最后奋力登上山顶,虽然巨石阵就在眼前,不过在黎明前的灰暗天光中,几乎看不到巨石。弗兰克直挺挺地杵着,欣赏眼前的景象,我则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大口喘气。

  “真漂亮。”他喃喃说着,安静而缓慢地走进石柱圈的外围,朦胧的身影消失在石柱的巨大阴影中。这些石柱虽然美丽,却也恐怖吓人。我抖了一下,不单是因为天气寒冷。不管是谁造了这些石柱,如果他们刻意要让人印象深刻,那他们还真有办法。

  过了一会儿,弗兰克回来了。“现在还没有人。”他突然在我背后低声道,害我吓得跳了起来,“来,我找到一个可以躲着观察的地方。”

  此时,东方地平线上开始升起一抹苍白灰茫的晨光,弗兰克领着我穿过他在小径尽头处的赤杨木丛里发现的树缝。此时天光虽暗,但亮度已足以让我不至于跌倒。树丛间有一处小小的空地,仅容我们肩并肩站着,不过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不到二十英尺之外的上山小径和石柱圈内部。我心想,弗兰克战时从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这样纳闷,他显然对如何静悄悄地在黑暗中移动知之甚详。

  我困得很,现在只想在舒适的草丛里蜷着身子睡个回笼觉,不过这里没有空间,所以我只能继续站着,朝陡峭的登顶小径窥视,等着即将来到的德鲁伊教徒。我的背扭伤了,双脚又痛,不过应该不必等太久。这时东方的天光转为淡淡的粉红色,我想,用不了半小时就要破晓了。

  第一个出现的人走起路来几乎跟弗兰克一样无声无息,仅在她接近山顶时用脚踢走小圆石的时候,才发出细微的声响。接着,一头整齐灰发无声地映入眼帘,是格雷厄姆太太。果真如此!牧师的管家太太明智地穿着毛呢裙和羊毛外套,臂下夹着一捆白色的东西,犹似鬼魂一般悄然消失在一根矗立的石柱后。

  其他女人紧接其后,三五成群,低声咯咯笑着、聊着走在小径上。等她们靠近石柱圈,一声“嘘”声随即让她们全静了下来。

  我认出了几个人。现在走来的是镇上邮局局长布坎南太太,她的一头金发最近刚烫过,而且“巴黎之夜”的浓浓香水味阵阵飘来。我强忍住笑意,所以这是一群摩登的德鲁伊教徒啰!

  她们共有十五人,全是女性,年纪从格雷厄姆太太这样的六十多岁到年轻的二十出头都有,我两天前还看到这个年轻女孩在镇上商店附近推着手推车呢。她们每个人都穿着适合在崎岖野地行走的衣服,臂下夹着一捆东西。短短交谈之后,大家各自消失在石柱或者草丛后,之后便换成一身白衣,空手、赤脚走出来。其中一人擦身走过我们藏身的树丛时,我还闻到了洗衣皂的气味,这才发现罩在她们身上的是床单。她们用床单裹住身体,再在肩头处打结固定。

  她们在巨石圈外集合,从最年长到最年轻,依长幼顺序排成一排,静静驻足等候。东方天际的光芒变得更耀眼了。

  当朝阳在地平线上现出顶缘时,女人们开始移动,缓缓在两根巨石间走着。领头者带着全员直直走进石圈中心,缓慢而庄严地转圈、再转圈,犹如绕圈行进的天鹅。

  领头者突然停住,抬起双臂,往石柱圈中心一站。她面朝最东边的一对石柱抬起头,尖声高喊。声响虽然不大,但石柱圈外已能清楚听见。静止的雾气攫住话里的一字一句,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这些话语发自岩石。

  她们现在跳起舞了。不论领头者高喊什么,这些舞者都会跟着重复。她们互不碰触,但朝彼此伸出双臂,围着圈上上下下跳着,摆动身体。突然,圆圈裂为两半!七个舞者还是围成圈,依顺时针方向打转,另一组则朝反方向移动。这两个半圆以渐增的速度穿过彼此,有时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圈,有时则形成两条交叠的线。领头人依然伫立在中央,一次又一次地以逝去许久的语言发出哀伤的尖锐呼声。

  她们应该很荒谬,也许的确很荒谬。一群女人披着床单聚集在山顶,绕着圈打转,很多人身材又矮又胖,一点都不灵巧。不过,听到她们的呼喊声,还是让我背上寒毛直竖。

  她们同时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升起的旭日,以两个半圆队形站着,并在这两个半圆之间让出一条小径。当太阳升上地平线,光芒在东方的石柱间泛流,朝阳的光束像一把利刃,从两个半圆之间切过,劈向巨石阵另一端的一道大裂口。

  舞者静止了好一会儿,动也不动地站在光束两旁的暗处。接着,格雷厄姆太太以同样奇怪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不过这次是一般语调。她转过身子,挺直背脊,沿着光径走着,铁灰色的发浪在阳光中闪着亮光。舞者不发一语,逐一尾随在格雷厄姆太太身后。她们一个个走进主石之间的裂口,静静消失无踪。

  随后,女人们像平常一样聊天大笑,取回衣物,成群走向山下,到牧师家里喝咖啡。这期间我们一直藏身在赤杨丛间。

  “我的老天!还真是个奇景!”我拉拉身子,想舒缓一下背上、腿上的扭痛感。

  弗兰克兴致勃勃地说:“太美妙了!简直是最不该错过的世界奇景!”他像蛇似的从树丛间滑溜出来,留我独自在一旁舒缓筋骨。他走进石圈,像猎犬一样搜索着,鼻子都快贴到地上了。 异乡人(1-4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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