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理士城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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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格尔在“红猪”招牌前等我们,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你办到了,姑娘。”他赞许地看着我自行下马,无须旁人协助,不过脚步有点踉跄,“英勇的姑娘,十英里路,没一声抱怨。赶快上床去吧,你有资格睡个好觉。我和詹米会把马牵去马房。”他非常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臀部,示意我离开。我十分乐于接受他的建议,头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詹米爬上床来时,我没有被吵醒,却在午后将尽时突然醒来,我确定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霍罗克斯!”我惊呼着,直挺挺从床上坐起。
“什么?”詹米从睡梦中被惊醒,倏地从床上跃起,手压着放在衣物上的短刀,蹲伏在地。他四处张望着,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见他全身赤裸蹲伏在地,红发如羽毛般竖立,忍住笑道:“你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豪猪。”
他白我一眼站起来,把短刀放回摆着衣服的凳子上。“你就不能等我醒来再跟我说话吗?你以为在我耳边大叫‘哈啰’,把我从梦中吵醒,效果会比较好吗?”
“不是‘哈啰’,是霍罗克斯。我突然想起忘了问他的事。你找到他了吗?”
他坐到床上,头埋进手里,用力搓脸,好像要恢复血液循环。“噢,找到了,”他的声音从指缝中透出,“是的,我找到他了。”
从他的语调判断,那逃兵给的信息并不令人乐观。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我同情地问。詹米早就准备在必要时自己掏钱,甚至还要加上杜格尔和科拉姆提供的部分,万不得已时,连他父亲的戒指都得交出来。
他躺回我旁边,瞪着天花板:“不,他都说了。价钱也很合理。”
我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俯看他的脸:“嗯,然后呢?是谁射杀了士官?”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表情略严肃。“兰德尔。”他说,然后闭上眼睛。
“兰德尔?这是为什么?”我茫然。
“我不知道,或许我可以猜出来,但猜出来也没多大意义。该死,证明清白的希望全没了。”他仍闭着眼。
我得同意这是真的。我在他旁边躺下,盯着低矮的天花板上的黑色橡木横梁。“你能怎么办?去法国?或者……”一个念头闪过,“……可以去美国?你在新世界应该能过得不错。”
“横越大西洋?”他全身略微抖了一下,“不,不行,我不能去美国。”
“好,那怎么办?”我转头看着他。
他睁开一只眼,眼神已露出不耐烦:“我本想还可以睡一个小时,但显然不可以。”他坐起身来,靠着墙壁。我就寝前太累了,没有拉掉床套,现在他膝盖旁边的被子上有个可疑的黑点。他说话的时候,我则小心地盯着那个黑点。
“你说得对,我们可以去法国。”他同意道。我吓一跳,一度竟忘了现在他所做的任何决定都包括我在内。
他随手抓抓大腿,说:“但那里没什么我能做的事。我只能从军,但那种生活不适合你。或者可以去罗马,加入詹姆斯一世的阵营。这有可能成功,那阵营里有几个弗雷泽家的亲戚,他们会帮我。我不太喜欢政治,更不喜欢王子,不过,那的确是一条出路。只是,我想先在苏格兰洗刷罪名。在这种情况下,我最糟会变成弗雷泽领地上的一个小佃农,最好则可能回到拉里堡。”此时,他脸色一沉,我知道他想起了姐姐。他轻声说:“若只有我自己一人,我是不会回去的,但现在不再只有我自己了。”他低头看我,微微笑着,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有时我会忘了,现在我有你,外乡人。”
我心里觉得非常不舒服。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他所做的计划将会完全改变他的人生,但他在乎的却是我的舒适和安全。至于我,却一直想尽办法彻底摆脱他,而且把他扯入险境。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结果就是这样。即便是现在,我都还在想着应该努力劝他别去法国,因为那会使我远离自己的目标:巨石阵。
“不过,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留在苏格兰呢?”我别过头去,死命盯着被子上的那个黑点。我想那个黑点应该已经不在了,但我不确定。
詹米的手移到我头发下,开始随意抚摸我的后颈。“欸,可能有。所以杜格尔等着我赶上来,他得到了一些消息。”他若有所思地说。
“真的吗?什么消息?”我又转头抬眼看他。这一转使我的耳朵靠向他的手指,于是他开始轻轻抚摸我的耳垂。我不禁弯起颈子,像猫一样呼噜呼噜。不过,我压下那股冲动,我得继续听他的计划。
“是科拉姆派来的信差,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我们,在路上和杜格尔意外巧遇了。杜格尔要立刻回理士城堡,让奈德·高恩去处理剩下的租金。杜格尔得到指示,要我们跟他一起走。”
“回理士城堡?”那里虽然不是法国,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什么?”
“有个人即将来访,是曾和科拉姆有生意往来的英国贵族。他权力很大,或许他会帮我的忙。我虽被控谋杀,却未受审或定刑,他或许可以把案子撤掉,或者打点一下,让我得到赦免。”他苦笑,“赦免我没犯过的罪,有点违背我的意愿,不过总比绞刑好。”
“是啊,没错。”那个黑点动了。我眯起眼睛,努力要看清楚。“是哪个英国贵族?”
“桑德林汉姆公爵。”
我惊呼一声,跳了起来。
“怎么了,外乡人?”詹米警觉地问。
我颤抖地指着那个黑点,它正抬起脚来,缓慢而坚定地前进。“那是什么?”我说。
他看了一眼,轻松地用指尖一弹:“噢,那个啊?不过是只臭虫,外乡人。没什么好……”
他的话还没讲完,我就冲下床。听见“臭虫”二字,我立刻钻出被子,紧紧贴墙站着,尽可能远离床铺,现在床在我眼里等同于害虫的温床。
詹米激赏地看着我。“被激怒的豪猪,是吗?”他问道,并且偏着头,好奇地审视我,“嗯……”他一手摸过自己的头顶,抚平头发,“至少,确实被激怒了。你清醒的时候,就是个剑拔弩张的丫头,这是肯定的。”他朝我翻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过来吧,小家伙儿。日落前我们不会离开,要是我们不打算睡觉……”
最后,我们又睡了,平静地交缠在地上,睡在由我的斗篷和詹米的苏格兰裙铺成的床上。虽然很硬,但没有虫。
***
还好我们把握机会好好睡了一觉。杜格尔为了赶在桑德林汉姆公爵前抵达理士城堡,全程疾驰,十分累人。没了马车,即便路面颠簸,我们的行进速度也很快。杜格尔一直催赶,沿途只能停下来稍事休息。
我们再度穿越理士城堡的大门时,几乎和第一次抵达时一样狼狈,而且也绝对一样疲惫。
我在庭院中下马,及时踩上马镫才没跌倒。詹米接住我的手肘,发现我站不稳,便一把抱住我,带我穿越拱道,把马留给仆人和马夫。
“你饿了吗,外乡人?”他在走廊停下来问。厨房和通往卧室的楼梯在相反的方向。我呻吟一声,努力睁开双眼。我的确饿了,但我知道如果先用餐再睡觉,我的脸一定会掉进汤里。
传来一阵骚动,我无力地睁开眼,菲茨太太的庞大身躯从旁边怀疑地逼近。“咦,这可怜的孩子怎么了?发生什么意外了吗?”她质问詹米。
“没有,只是嫁给我了。如果这叫意外,倒也是没错。”他往旁边移动,试图穿越渐渐群聚而来的人。厨房女佣、仆人、厨师、园丁、士兵和城堡里的各样居民,都被菲茨太太探询的声音吸引过来。
詹米决定从右边挤出去,朝楼梯前进,同时断断续续回答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疑问。我在他怀中眨着眼,像猫头鹰一样只能盯着前方,除了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意外,做不了别的,那些脸孔大多友善而好奇。
我们在走廊上转过一个弯,我看到一张脸,比其他人友善太多,是莱里,她听见詹米的声音,脸都亮了起来。但当她看见他怀中的人时,眼睛睁得老大,花蕾般的小嘴也不得体地张了开来。
不过,没时间让她发问,围着我们的喧闹突然停止,詹米也停下脚步。我抬起头,科拉姆那惊讶的脸出现在与我的脸相同的水平线上。
“怎么……”他开口问。
菲茨太太愉快地说:“他们结婚了。多棒的事啊!你可以好好祝福他们,先生,我去准备房间。”她转身努力走向楼梯,在人群中留下一道鸿沟,从鸿沟这头看过去,我见到莱里惨白的脸。
科拉姆和詹米正在对话,彼此快速地一问一答。我逐渐清醒,但是距完全清醒还有一段距离。
“嗯……”科拉姆以不完全认同的语气说着,“结了就结了。我得和杜格尔,以及奈德·高恩谈谈,会有些法律上的事务要处理。根据你母亲嫁妆合约里的条文,你结婚时有些东西要给你。”
我感觉詹米微微直了身体。“既然你说了,那我就相信是当真的。”他若无其事地说,“其中一项要归我的东西,就是麦肯锡领地一部分的季度租金。杜格尔已经把他目前收到的租金带回来了。可以请你告诉他,算账时把我的那份拨出来吗?现在,不好意思,舅舅,我妻子累了。”然后他把我抱得更高,转身走向楼梯。
***
我的脚步依然不稳,蹒跚地穿过房间,心怀感激地倒进四柱带篷的大床里。显然是因为我们还在新婚,才得以享用这张大床。床又软又诱人,而且很干净,感谢菲茨太太总是这么细心。我想着是否应该先洗把脸,然后再屈从于睡觉的渴望。
我刚决定要起来放个响屁,好好轻松一下,就看见詹米不仅洗好了脸和手,还从头到脚打点好了,正要往门外去。
“你不睡吗?”我喊道。我以为,就算他没像我一样因骑马而酸痛僵硬,至少也跟我一样累。
“等一下再睡,外乡人。我得先去处理一点小事。”他出去了,我瞪着那扇橡木门,心底涌起一阵不快。我想起莱里听见詹米的声音时脸上那欢喜期盼的神情,以及看见我在他怀中时,立刻转为愤怒和惊吓的那一幕。我又想起他看见她时关节突然一僵,真希望当时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认为他尚未休息就梳洗整齐、离开房间,很可能是去找那女孩,告知她结婚的消息。要是我当时能看到他的表情,至少可以大概猜出他想对她说什么。
我太专注于过去一个月的事件,完全忘记了这个女孩,也忘了她对詹米的意义,以及詹米对她的意义。我们突然结婚的时候,我的确曾想到她,但从詹米当时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并不构成什么问题。
不过,当然,要是她父亲不让她嫁给通缉犯,而詹米又需要一个妻子,以便收取麦肯锡土地的那份租金……嗯,那么,谁当妻子都一样。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会选择娶得到的人。我想我现在对詹米的认识也够充分了,可以明白他心里对现实的考虑很深,而对一个历经好几年流亡生活的人来说,现实非常重要。我想,他不会为了玫瑰花瓣般的脸颊和流金般的秀发,让做出的决定受到情感和魅力的左右。但这并不表示情感和魅力不存在。
情感和魅力是存在的,毕竟,我见到了凹室里的那个画面,詹米抱着那个女孩,热烈地吻她。我回想起他的声音:我之前抱过女人……我心脏狂跳、呼吸急促……
我发现自己拳头紧握,绿黄相间的被子隆起一块。我松开手,抚平裙摆,这时才发现裙子有多脏。连骑了两天的马,途中没有休息或梳洗,裙子上满是尘土。
我起身走向水盆,渐渐忘记疲惫。我有点惊讶地发现,我很不喜欢詹米亲吻莱里的这段记忆。我也记得他对这件事的说法:与其欲火中烧,倒不如结婚为妙,嗯,那时欲火烧得蛮旺的。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要烧起来,想起詹米吻我时的感觉,我脸红得厉害。烧了起来,真的。我把水拍到脸上,溅出水花,试着驱走这种感觉。我坚定地提醒自己,我不能要求詹米对我付出感情。我跟他结婚,是不得不然。而他娶我,也有他的理由,其中之一便是他坦承过的愿望:改变他的处子状态。另一个原因,显然是他只有娶妻才能获得那份收入,而他又不能诱使同族女子嫁给他。比起第一个理由,这理由让人更不舒服。
现在我已经完全清醒了。我慢慢换下脏污的旅行装扮,换上干净衣服,跟水盆水罐一样,衣服也是菲茨太太手下的人准备的。从詹米突然对科拉姆宣布接收租金到我们上楼,她如何利用这短短的时间布置出这一间新房,实在是陈年谜团。我暗自想,菲茨太太如果经营华尔道夫酒店或伦敦丽兹酒店,一定也能轻松胜任。
想到这里,比起过去几天的劳累,我突然更觉得孤单。我在这里做什么?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千百遍。这个陌生的地方,无法触及一切我所熟悉的事物,无法碰触我的家、我的丈夫和我的朋友,我就这样孤身游荡在蛮荒之中?过去两周和詹米在一起,我开始感到安全,甚至偶尔觉得幸福。但现在我发现,安全或许是真的,幸福却可能只是幻觉。
他会负起他所认为的责任,继续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这点我不怀疑。不过回到这里,离开乡野山丘和漫天尘土的道路,离开肮脏的旅店和芬芳的稻草堆,离开这些远离尘世、如梦似幻的生活,他必定会感受到旧事物对他的吸引,正如我所感到的。结婚这一个月来,我们变得非常亲密,但这份亲密感在过去几天紧绷的气氛里已经出现裂痕,而我也觉得回归理士城堡的现实生活,有可能让亲密感彻底粉碎。
我的头靠在窗框的石头上,望向庭院。我看见亚历克·麦克马洪和手下的两个马夫,在另一头刷洗我们骑的那几匹马。这些马是两天来第一次接受喂食和清洁,马夫用手刷拭光滑的马背,又用几撮稻草清掉马蹄周围的尘土,此时它们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一个马夫牵走我的胖马,小蓟快乐地跟着他,走向马厩去享受应得的休息。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