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温特沃思监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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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点头:“好,好吧。”他走向门口,然后停下来,“不过为什么我……噢!”他迅速走向书桌,拉开一格格抽屉,一手搅乱抽屉,另一只手把东西乱丢到地上。“偷东西。”他解释着走回门口。他拉开一条小缝,偷看外面。
“偷东西的话,你是不是要带走什么?”我提出建议,左右张望看有没有轻巧方便携带的东西。我拿起一个珐琅鼻烟盒。“这个,好吗?”
他不耐烦地挥手示意我放下盒子,从门缝继续张望。“不要,姑娘!要是我被发现持有弗莱彻爵士的财产,那可是绞刑罪。偷窃未遂的刑罚只是鞭打或断肢。”
“噢。”我匆忙放下鼻烟盒,站到他身后,从他背后张望。走道看来没人。
“我先走。”他说,“要是我遇上别人,我会处理。你在这里等,数到三十然后跟上来。我们会在北边的小树林等你。”他开门,接着停下脚步转身。
“要是你被抓了,记得丢掉钥匙。”我还来不及开口,他就溜过门缝进入走廊,像影子一样无声移动。
我花了老半天才找到西楼,在老城堡的走道上闪闪躲躲,在转角张望,隐藏在廊柱间。一路上只遇到一个守卫,我退回转角,心脏狂跳,紧贴着墙壁等他过去,还好最后成功避开了。
一抵达西楼,我就知道找对地方了。走廊上有三个大门,每座大门各有一个带铁杆的小窗,而我只能绝望地从小窗向牢房里望一眼。
“鸡蛋鸡蛋破鸡蛋。”我小声念道,最后朝中间的牢房走去。那串钥匙并未一一标上标签,不过大小不一。如果这三把钥匙中只有一把能打开眼前的锁,那显然就是第三把了。我深吸一口气,锁应声而开,我在裙子上擦擦汗湿的双手,把门撞开。
我在房内一群发臭的男人之间疯狂寻找,跨过伸直的脚和腿,推开动作迟缓的沉重身躯。我的突然闯入,使骚动开始扩散。那些在污秽地板上睡着的人,也被越来越大的说话声吵醒而渐渐起身。有些人铐在墙上,链条也随着骚动在微弱的光线下锒铛作响。我抓住其中一个站着的人,那人蓄着褐色胡子,穿着破烂黄绿格纹衫,也是个苏格兰人。抓在我手里的手臂只有皮包骨,瘦得骇人,英国人不太愿意在囚犯身上浪费太多食物。
“詹姆斯·弗雷泽!红头发的高大男人!他在这间吗?他在哪儿?”
这个苏格兰人跟其他没被铐住的人一样,已经动身走向门口,不过他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现在,所有囚犯的脑筋都转了过来,全涌向敞开的房门,彼此互看和对话。
“谁?弗雷泽?噢,他今天早上被带走了。”那人耸耸肩,试图推开我的手。
我抓住他腰带,不让他走:“他们带他去哪儿?谁带走的?”
“我不知道去哪儿了,带他走的是兰德尔队长,他真是个长相猥琐的大魔头。”他不耐烦地扭开手,挣脱我之后走向门口,跨出那一步是他长久以来的心愿。
兰德尔?!我惊愕地留在原地好一会儿。逃走的人不断推挤,那些被铐在墙上的人则放声狂吼。我好不容易恢复神智开始努力思考。乔迪从黄昏就开始监视城堡,早上除了厨房的一小群人出门去采买食物,没人离开过城堡。所以他们还在这里,在某个地方。
兰德尔是上尉,因此监狱的驻军中,除了弗莱彻爵士以外,可能没人比他位阶更高。兰德尔很有可能可以动用城堡里的各种资源,找到适合的地点供他随意拷打囚犯。
严刑拷打一定少不了,就算已经被判了绞刑。这个人天性是猫,他不会改变身高或眼睛的颜色,但他绝对不会错过把玩老鼠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坚决不去想早上可能发生的事,开始走向大门,结果迎面撞上一个冲进来的英国士兵。那人向后踉跄几步才恢复平衡,我则失去平衡飞出去,重重撞上大门门柱。我撞到了头,左半边身体也麻了。我抓着门柱撑起身体,耳中隆隆作响,传来鲁珀特的声音:姑娘,好好利用对方受惊吓的这一瞬间!
我头晕目眩地想着,是谁受到的惊吓比较大还不知道呢。我在口袋里疯狂摸索匕首,心里咒骂自己太笨,竟然没在进门前就把匕首抽出来。
那个英国士兵恢复平衡后,目瞪口呆地盯着我,不过我感觉惊吓的珍贵机会已经溜走。我放弃无谓的摸索,弯身从长袜里抽出短刀,顺势用尽全力站起来。那士兵朝我走来,他手往腰带探去的时候,我的刀尖已经从他下巴戳进去。他手还没举到脖子,便一脸惊讶,蹒跚退到墙边,然后身体慢慢滑落,生命也跟着溜走。他跟我一样,前来调查却没想到先拿出武器,一个小疏忽便要了他的命。感谢上帝让我没因为这个错误丢掉小命,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我觉得很冷,跨过那个抽搐的身体,刻意不回头看。
我循着原路冲回去,一直冲到阶梯转角。墙边有个地方,从两边来的人都看不见。我靠着墙站在那里,容许自己发抖、作呕片刻。
我在裙子上擦着汗湿的双手,从暗袋中找出匕首。这是我仅存的武器了,没有时间和胆量抽回那把短刀。我边在上衣上摩擦手指边想着,或许这样也好,他流的血非常少。想到抽出刀子会涌出多少血,我就退缩了。
匕首现在牢牢握在手中,我小心朝走廊看。我无意间释放出来的那群囚犯朝左边去了。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不过他们很可能会让英国人忙好一会儿。现在该去何处找人,我毫无头绪,既然如此,合理的选择就是远离他们引起的骚动。
我身后一道光从高处的窗缝里斜射进来,所以,这是城堡的西面。我移动时必须一直记得自己的方位,鲁珀特会在靠近南门的地方等我。
去找楼梯。我逼迫麻木的脑袋思考,试着推敲要往哪边去。如果想对某人用刑,很可能需要一个隐秘又隔音的地方。这两个考量之下,隔离的地牢是最有可能的地点,而这类城堡的地牢通常都在地下。在那里,厚重泥土能掩盖哭喊的声音,黑暗也能让那些管事的人看不见酷刑。
墙壁在走廊底部弯出一个弧度,我到了四座角塔中的一个,而角塔里有楼梯。
螺旋楼梯的开口在另一个弯处,楔形阶梯一路向下延伸,令人头晕目眩、视线模糊,脚步也容易踏错。突然从走廊微弱的光线中走进黑暗的楼梯井,更难看清阶梯之间的距离。我滑倒好几次,关节和手掌的皮肤都在我力图稳住身体时被石墙磨破了。
楼梯有个好处。从细窄窗户射入的光线,让楼梯井不至于暗无天日,而我从窗户可以看到主院。至少现在我知道自己的方位了。一小队士兵排起整齐的红色队伍,预备接受检阅,不过他们显然不是为了来见证某个苏格兰逃犯的行刑。院子里有座绞刑台,看起来阴森恐怖,不过没人在上面。我看到了绞刑台,肚子仿佛被揍了一拳:就在明天早上。我一步步走下楼梯,不顾已经磨伤的手肘和脚趾。
裙摆一阵窸窣,我到了地面,停下来侧耳倾听。四周一片死寂,不过至少这里有人迹,墙上烛台上有燃烧着的火炬,在旁边的花岗岩壁上投射出一圈摇曳的红光,每圈火光的边缘没入黑暗,然后遇到下个火炬的光圈时光明才再现。火炬的烟冒出灰色涡流,沿着走廊的拱形屋顶高挂空中。
这里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向前走,紧握匕首,随时准备攻击。我悄然无声走在走廊上,感觉毛骨悚然。我曾在白昼以观光客的身份,和弗兰克一起参观过许多历史悠久的城堡,见过类似的地牢。不过当时厚重的花岗岩块被天花板凹洞中的日光灯一照,看起来没有现在这么可怕。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也不敢进到又小又湿的密室,那些房间已经弃置超过半个世纪了。见到那些老旧可怕的廊道、厚重的牢门和墙上生锈的镣铐,我以为自己能够体会囚犯关在牢房里的痛苦。现在我笑自己当时太天真。有些东西,就像杜格尔说的,光靠想象绝对无法了解。
我踮脚经过几个上闩的门,门有三英寸厚,足以挡住里面的声音。我弯身靠近地面,检查下面门缝的光线。囚犯有可能被留在黑暗中任其腐败,但兰德尔会想看他自己的成果的。这里的地板上有陈年烂泥,湿湿黏黏,上面覆盖着一层厚松的灰尘。显然这牢房已久未使用,但燃烧的火炬意味着有人下到此处。
走廊上的第四道门,出现了我寻找的光线。我跪在地上凝神倾听,耳朵紧贴门缝,却只听见火花细小的爆裂声。
门没上锁。我把门推开一点缝隙,小心地向内偷看。詹米在那里,靠墙坐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头埋在两膝之间。只有他一个人。
房间很小,但照明充足,一个普通的炭盆中炭火正旺。就地牢来说,这间有点过于温馨,石板还算干净,靠墙有张行军床。房里还有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桌上有些物品,包括一个随身携带的大白镴酒瓶和几个牛角酒杯。这一幕实在令人震惊,我以为会见到墙面漏水和老鼠逃窜的场面。这间装饰别致的房间或许是供驻守官员取悦带进监狱里的女性同伴用的,这里显然比营房更隐秘。
“詹米!”我轻声唤他。他没抬头,也没回应,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的战栗。我只停留一下把门关好,就迅速走过去轻摇他肩膀:“詹米!”
他抬起头来,脸色惨白,胡子没刮,渗入头发和上衣里的冷汗闪烁着一层光芒。房里充满恐惧和呕吐物的秽气。
“克莱尔!”他说,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发出来,“你怎么……马上离开这里,他很快就回来了。”
“别开玩笑。”我尽可能迅速评估形势,希望专心思考可以缓解哽咽和激动的情绪,并且融化我胃里那悬着的冰块。
他脚踝被锁链拴在墙上,除此之外手脚自由。一卷绳子和桌上那堆物品放在一起,不过显然已经用过,他的手腕和手肘有破皮的痕迹。
他现在的情况让我有点疑惑。显然他神智迷茫,而且身上满是受伤的痕迹,但是看不出有重大的损伤。没有流血,也没有可见的伤口。我跪下来,开始用那串钥匙一一尝试开启他的脚镣。
“他对你做了什么?”我低声问,以免兰德尔回来时听到。
詹米身体微倾,眼睛紧闭,细小的汗珠一颗颗从皮肤渗出。他显然快要昏过去了,但他听到我的声音,却张开了眼睛。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他用左手举起怀里抱着的东西。那是他的右手,几乎看不出是人的肢体了。整只手肿成奇形怪状,现在像是一个膨胀的袋子,上面有红有紫,手指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吊在手上。中指上有一根白色骨头撕裂皮肤穿出,伤口滴着血,染红了指节,指节已肿胀成涟漪状。
人手的构造很精细,由错综复杂的关节和韧带组成,上万条细小神经织成的网络负责控制动作,对触觉极为敏感。仅仅断一根手指就能让一个强壮的男人疼痛不已,跌坐在地上呕吐。
“这笔账,是还之前伤他鼻子的,加上利息。”詹米说。
我盯着这幅景象看了好一会儿,接着说话了,声音连我自己都认不得:“我要杀了他。”
詹米的嘴角微微牵动,幽默的微光冲破疼痛和昏迷的面容。“我会拉紧你的斗篷,外乡人。”他低声说。他又闭上眼睛,坐倒在地,已经无力抗议我的出现。
我又开始动手开锁,很高兴自己的手已不再发抖。恐惧过去,现在是怒气在翻腾。
那圈钥匙我全部试了两轮,仍没打开锁。我的手开始冒汗,钥匙像小鱼一样从我指尖滑过,我又开始尝试最有可能的一把钥匙。
我的低声咒骂把詹米从昏迷中吵醒,他慢慢弯身看我。“不用钥匙。”他说,一侧肩靠墙挺住上半身,“找一把可以插进锁孔的,用力敲,锁头就会弹开。”
“你见过这种锁?”我想让他保持清醒,继续说话。如果我们想离开,他得自己走路。
“我被锁过。他们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把我铐在一间大牢房里,和很多人关在一起。有个铐在我旁边的家伙叫莱利,伦斯特省人,他说爱尔兰大部分的监狱他都去过,想来苏格兰换换风景。”詹米努力说着话。他跟我一样清楚,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跟我说了很多跟锁有关的事,还给我表演怎么破坏身上的锁,只要手边有直条金属即可,但当时我们没有。”他挤出微弱的笑容。
“那你告诉我怎么做。”努力说话让他不断出汗,但是他看起来清醒多了。专注解决锁的问题看来有用。
照他的指示,我找到一把合适的钥匙,深深插进锁孔里。根据莱利的说法,从钥匙的这头用力一击,就会推动锁里制动栓的另一头,而把锁弹开。我左右张望,找寻适合的捶击器具。
“用桌上的木槌,外乡人。”詹米说。听见他严肃的口气,我看向桌子,有个中等大小的木槌,手把上包着涂上焦油的麻线。
“这该不会是……”我一脸惊骇。
“没错。把脚镣抵住墙,然后捶下去。”
我紧握把手,拿起木搥。把脚镣的一边抵着墙壁固定很难,詹米上脚镣的腿必须穿到另一条腿的下方,并且用膝盖抵住墙壁。
前面两次捶击有点软弱无力。我集中全部意志力,往钥匙圆形的这头重击下去。木槌滑脱,斜斜敲在詹米的脚踝上。他蜷起身体,原本不稳的身体失去平衡,跌落下去,他本能地伸出右手要保护自己。当他右肩撞到地面,身体压上右手时,发出了可怕的呻吟声。
“噢,可恶。”我无力地说。詹米昏过去了,我不能怪他。趁着他暂时无法移动,我转过他脚踝,把脚镣固定好,顽固地又敲了嵌进去的钥匙一下,但没什么效果。我心里开始怪那个爱尔兰锁匠,此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