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洞房之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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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已简单备妥了酒水、新鲜面包和烤牛肉等婚宴食物。
我打算在用餐前梳洗一下。杜格尔趁我准备上楼,一把抓住我的臂膀。
“我希望你们赶快圆房,不要节外生枝。”他语气坚决地低声指示,“不能让别人质疑婚事的合法性,或者有机会判定婚姻无效,否则我们都有人头落地的危险。”
“在我看来,你不就是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吗?特别是我的性命。”我不悦地说。
杜格尔结结实实地在我臀上拍了一下。“这你甭担心,把你分内的事做好就行了。”他苛刻地上下打量,好像在审度我能否扮演好我的角色。
“我认识詹米的父亲,如果这小子跟他老爸一个样,你将来也不会碰上什么麻烦——啊,詹米!”詹米刚从马厩回来,杜格尔急忙穿过屋子,朝詹米走去。从詹米脸上的神情看,他方才也接收到了命令。
***
我的老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稍事休息后,在心里自问。六个星期前,我还天真无邪地在苏格兰高地的山间采集野花,准备带回家给我丈夫,如今却被困在乡下旅店里,等着一个我几乎一无所知、和弗兰克截然不同的丈夫,而且还在生命及自由饱受威胁的情况下,受令圆房。
我穿着一身借来的华服,惊惧、僵直地坐在床上。沉重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詹米靠着门板,看着我。我们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了。最后他打破沉默,先开了口。
他轻柔地说:“你不必怕我,我不会扑过去。”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我想也是。”事实上,除非我开口邀请,否则我想他不会碰我。这念头倒是提醒我,接下来所有的事情还得由我主动邀请才行。
我怀疑地看着詹米。心想,要是我觉得他毫无魅力,那事情可能还简单点,但事实上,詹米非常迷人。过去这八年来,除了弗兰克,我从未和其他男人同床共寝。而且,据这个年轻男子自称,他还是个完全没有床笫经验的生手,我以往可从没帮什么人破处过。且不论我对这桩婚事的反对之意,若全然以实际考量,我们到底要怎么开始呢?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站上三四天。
我清清喉咙,拍了拍身旁的床位:“呃,你要坐吗?”
“好。”他像只大猫似的走过来,但没有在我身旁坐下,而是拉了张凳子,面朝着我坐下。他试探地伸出手,把我的手握在掌心。他有一双手指圆钝的温暖大手,手背上披覆着一层淡淡的红毛。这一触让我颤了一下,想起《旧约》里的一段经文:“雅各皮肤光滑,而他的哥哥以扫则多毛。”弗兰克双手纤长,几乎无毛,而且仿若贵族,每当他在课堂上讲课,我总喜欢看着他的双手。
“谈谈你丈夫吧。”詹米好像读出我内心的思绪,吓得我差点儿抽手。
“什么?”
“我们得在这里待上三四天,我不想不懂装懂。我在农场长大,也见识过一点,除非人和动物完全不同,不然我们要做的事应该也不会太久。我们应该有点时间好好聊聊,让彼此不必那么害怕对方。”这番对我们处境的评估既直白又坦率,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你怕我吗?”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他并没注意到我的提问。今晚是他的初夜,但即便如此,他也已非胆怯的十六岁小男孩。
他看着我,微微笑着:“有点儿。我想,我怕你的程度比你怕我更甚,所以我才会握住你的手,免得自己发抖。”哼,我才不相信,不过还是感动地紧握住他的手。
“这想法很好,我们说话时互相碰触着,感觉能放松一些。不过,你为何问起我丈夫?”我有点荒唐地暗想,詹米是不是想探问我和弗兰克的床笫之事,以便知道我对他有何期待?
“嗯,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起他。在这样的情境下,要不想起他也很难。我不希望你觉得不能在我面前提到他。即使我现在是你丈夫……唉,这样说感觉好怪……即使我们现在已是夫妻,要你忘了他,或者试着忘掉他,都是不对的。如果你爱过他,那他一定是个好人。”
“是啊,他……曾经是。”我的声音在发抖,詹米用拇指戳了戳我的手背。
他执起我的手,正式地在我双手上各吻了一下:“那么,我该好好服侍我的妻子,以慰他在天之灵。”
我清了清喉咙:“詹米,你这番话说得非常冠冕堂皇。”
他突然开怀一笑:“是啊,这是我趁杜格尔在楼下敬酒时编出来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有个问题。”
他目光向下,收起了笑容,点头道:“我想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的确有资格好奇。你想知道什么?”他突然抬起头,蓝色双眼在灯光下闪烁着调皮的神色,“为何我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呃,我想,这基本上是你个人的私事……”我喃喃说着。突然间,我觉得有点热了起来,于是我从他手中抽出一只手,想找我的手帕。就在我摸找之际,我发现礼服口袋里有个硬物。
“噢,我都忘了,你的戒指还在我这儿呢!”我从口袋中拿出戒指,递给詹米。这是个缀有凸圆红宝石的金环,沉甸甸的。他没有把戒指戴回手上,而是打开皮毛袋,放了进去。
“这是我父亲的婚戒,通常我都不戴的,不过,我……我希望今天打扮得正式点,让你能引以为傲。”这番坦言让他的脸微微一红,急忙收紧袋子。
“你的确让我引以为傲。”我不自觉地微微笑了。在一身耀眼的服饰之外再戴上红宝石戒指,其实是画蛇添足;不过,这个举动背后的心意还是深深打动了我。
“一旦我有能力,一定会给你找个合适的戒指。”
“这不重要。”我心里微微不安。毕竟,我们这段关系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呃,詹米,我有个稍微大一点的问题。”我把主题拉回我原有的问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否告诉我你怎么会答应娶我?”
“啊。”他松开我的手,往后一坐,停顿了一会儿,手指开始抚顺羊毛裤上的布面。我看得出厚实布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笑着说:“这个嘛,首先,因为我很喜欢和你说话。”
“不,我是认真的。你为什么答应娶我?”我追问。
詹米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克莱尔,在我说出答案之前,我有件事要求你。”
“什么事?”
“诚实。”
我一定不安地畏缩了一下,因为詹米随即把手搁在膝上,身体前倾。
“克莱尔,我知道你有些事不想告诉我,也许是不能告诉我。”
你说得没错。我心想。
“我不会逼你或坚持要你说出那些私事。”詹米低头看着他合起的双手,认真说道,“克莱尔,我也有些事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行。你不能给我的东西,我不会讨着要,但我希望当你有话要对我说时,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承诺会这样待你。也许我们目前所有的也只是互相尊重,但互相尊重是让我们各自保有空间,存放不愿说的秘密,而非谎言。这你同意吗?”他张开手掌,手心朝上邀请我。此时,那道血誓留下的深色疤痕清清楚楚地横越他的手腕。
我将双手轻轻搁在他的掌上:“我同意。我会诚实对你。”
他的手指微微把我的指头卷起:“我也会诚实对你。”他深吸了一口气,“你问我为何会娶你?”
“我只是有点好奇,想知道原因。”
詹米微微一笑,宽阔的嘴扬起潜藏在他眼里的幽默:“不怪你。我之所以愿意娶你,其实有好几个理由。其中有一两个日后我会说的,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想,我娶你的最主要原因,跟你愿意嫁我的理由一样,就是为了让你逃离兰德尔的魔掌。”
一想起兰德尔,我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詹米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语气坚定地说:“你现在安全了。你冠了我的姓,和我共有家庭、亲族,而且必要时,我也会以身相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兰德尔那家伙绝不能再碰你。”
“谢谢。”看着眼前这张颧骨宽阔、下巴坚实,既强壮又坚毅的年轻脸庞,我首次觉得,杜格尔这荒唐的计谋也许真是合理的提议。
以身相护。我看着他,这句话对我产生了一些特别的冲击。看着他,看着那对宽阔肩膀的刚毅线条,回想着他先前在月光中既狂暴又优雅的舞剑英姿。他是认真的,即使他这么年轻,仍旧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算负伤也会证明所许的承诺。詹米的年纪不比我照顾过的许多军人大多少,也深知承诺的代价。他对我许下的不是什么浪漫誓言,而是愿意以性命护卫我的安全。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回报他什么。
“詹米,你这么做,非常英勇。”我诚心诚意地说,“可是,值得吗?这真的值得你以一段婚姻当赌注吗?”
詹米点点头,说:“值得。”他又微微笑着,不过这回有点严肃,“我太了解兰德尔这个人了,就算要把狗交给他养,只要我能阻止,我也会全力反对,更别说让一个无助的女子落在他手里。”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谄媚。”我酸溜溜地说,但詹米却笑了。他站起来,走向摆在窗边的桌子。有人在威士忌杯子里插了一束野花,也许是旅店老板娘吧,花束后方立着一个瓶子和两只酒杯。
詹米斟了两杯酒,走回原处坐下,递一杯给我。他笑着说:“这酒和科拉姆的私藏珍酿相比,略逊一筹,不过还不差。”他动作利落地举起杯子,轻声说:“敬弗雷泽太太。”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头好像又挨了一拳。稳住情绪之后,我也举起杯子。
“敬诚实。”我们双双饮酒入喉。
我放下杯子:“嗯,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那么,还有其他能透露的原因吗……”
詹米仔细看着手中的酒杯。“也许,我不过是想跟你睡一下。”他突然抬起眼,“你可曾想过这理由?”
如果詹米故意要让我仓皇失措,那么他成功了;不过,我坚决不显露任何狼狈的神色。
“噢,那么,你是吗?”我大胆说。
“如果要我诚实回答,那答案正是如此。”那双湛蓝的眼睛在杯缘上凝视着。
“要达到这个目的,并不是非娶我不可啊。”
詹米看起来满脸震惊:“你该不会认为,我会不娶你就跟你……”
我被他的一派天真给逗乐了:“很多男人都这样啊。”
他一时心慌,话说得有点急促,不过随即镇静下来,正色道:“我这话说起来也许有点自命不凡,不过,我认为自己并非你口中的‘很多男人’,而且我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举止降到那么低的标准。”
这番话触动了我的心。我赶忙说,这段日子以来都觉得他既英勇又有礼,要他放心,并为我鲁莽地怀疑他的动机向他道歉。
我们这番瞎猜、客套的对话暂时停了一会儿,此时他重新斟满了两只酒杯。
***
我们安安静静地啜饮了一阵子,在相互坦言之后,彼此都觉得有点害羞。我显然有东西可以献给詹米;老实说,我不能否认在这个我们都觉得好像有点什么的暧昧情境来临之前,我心里没动过那个念头。詹米是个非常迷人的年轻男子,就在我初抵城堡之后,他曾让我坐在他腿上……
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又拍拍我身旁的床铺。
“坐到我这边来吧。然后,说说你家人吧,你在哪儿长大的?”我抛出了几个比较中性的谈话主题,好舒缓我们身体贴近的尴尬。
詹米的体重压得床明显陷了下去,我撑住身子,免得倒在他身上。他靠得好近,近得衣袖刷拂到我的臂膀。我松开手,放在腿上。詹米坐下时,极其自然地执起我的手。我们靠着墙,谁都没低头,但我和他都意识到我们已结为连理。
“那么,我现在该从哪里说起?”他抬起一双大脚放在凳子上,脚踝交叠。
我知道家庭或氏族之间的纠葛,经常是苏格兰高地上重大事件的背景成因,而有趣的是,苏格兰人也经常好整以暇地细细剖析家族与家族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和弗兰克曾在某个夜里到村子的酒吧喝东西,现场两个怪老头儿之间的谈话内容让我们听得入神。他们说,不久前,村里一座老旧的仓库之所以会被破坏,原因可溯及当地几个氏族错综复杂的宿怨;而就我印象所及,那段宿怨大约是在一七九〇年前后结下的。一想到这儿,我心里不禁微微一惊。我突然意识到,这段我先前认为深埋于时间迷雾中远不可考的宿怨,此时尚未开始。突然明白这点让我心头一阵混乱。我努力克制情绪,专心聆听詹米所言。
“我父亲当然是姓弗雷泽,他是现在那位洛瓦特勋爵同父异母的弟弟。我母亲则出身麦肯锡家族。你知道科拉姆和杜格尔是我舅舅吗?”我点点头。虽然詹米的发色和眼珠颜色和他们不同,但容貌却相似到能让人一眼认出。詹米宽阔的颧骨和长直锋利的鼻梁,完全是麦肯锡家族的模样。
“我母亲是他们的姐姐。除了我母亲,他们还有两个姐妹。詹妮特姨妈跟我母亲都已过世,而卓卡斯塔姨妈嫁给了鲁珀特的表兄,住在爱莲湖附近。詹妮特姨妈有四男两女,共六个孩子;卓卡斯塔姨妈则生了三个,全都是女的;杜格尔生了四个女孩,而科拉姆只有哈米什一个儿子。我父母生了我和我姐姐,她的名字是以詹妮特姨妈的名字取的,不过我们总是叫她詹妮。”
“鲁珀特也是麦肯锡家族的人?”
“是啊,他……”詹米顿了一下,心里思量着,“他是杜格尔、科拉姆和卓卡斯塔的堂弟,所以他是我的表舅。鲁珀特的父亲和我的外公雅各布是兄弟,此外还有……”
“等等!你别说得那么复杂,讲我们需要知道的就好,不然我会全搞糊涂的。我们还没谈到弗雷泽这边,你的各种表亲已经把我搞晕了。”
詹米摸了摸下巴:“嗯,好吧,弗雷泽这边更复杂,因为我祖父西蒙结了三次婚,所以我父亲有两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那我先略过那六位尚在人世的弗雷泽叔伯和三位弗雷泽姑母,以及所有的堂兄弟表姐妹之类的。”
“很好,就这么办吧。”我身子前倾,又斟了两杯酒。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