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刺痛拇指(9)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异乡人(1-4全集)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那么,走吧。感觉有点怪异,是吗?有时有的人会有这种反应。我穿衣服的时候,你最好在我床上躺一下。”她说。
我在楼下她房间的床单上平躺,闭着眼睛,听着吉莉丝在私人衣橱里细碎的窸窣声,想着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显然,那不是为了找出诅咒或下咒的人,而是为了探查我的身份。我的脑筋逐渐恢复灵活,我想到吉莉丝会不会是科拉姆的间谍。像她这样的地位,可以听到整个区域内的全部事情和秘密。而除了科拉姆,还有谁会对我的背景这么感兴趣?
我想,要是亚瑟没来打断招魂仪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在那阵香雾之中,我会不会听到催眠师那句标准的命令“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记不得了”?但我却记得,而且还在想着。
然而,我没机会问吉莉丝这件事。卧房门开了,亚瑟·邓肯走了进来。他穿过房间走向私人衣橱的门,敲了一下,接着便匆忙走了进去。里面传来小小一声惊吓的尖叫,接着一片死寂。
亚瑟·邓肯又在门口出现,他睁大着眼,茫然盯着前方。他脸色发白,我以为他胃痛又发作了,便跳下床赶到他身旁,他身体重重靠向门边的侧壁。
不过,我还没碰到他,他就把自己推离门口,走出房间,脚步微微踉跄地冲过我面前,好像没见到我似的。
我自己敲了敲门。
“吉莉丝。你还好吗?”
里面一阵沉默,接着一个非常冷静的声音说:“很好,当然。我马上出去。”
当我们最后下了楼,发现亚瑟显然已经稍微恢复了神智,正和詹米啜饮白兰地。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见到妻子的时候,还是稍微赞美了一下她的外表,然后派人去备马。
我们抵达城堡的时候,宴会刚开始,而治安官和夫人被带到主桌的上座。詹米和我地位稍低,和鲁珀特及奈德·高恩同桌。
菲茨太太又超越了自己,满意地笑着接受众人对餐点、饮料和其他布置的赞美。
确实很美味。我从未尝过烤雉鸡填蜜栗,自己动手拿了第三块,奈德·高恩兴味盎然地看着我的好胃口,问我有没有吃过乳猪。
我的回答被大厅另一端的骚动打断。科拉姆从桌边起身,朝我走过来,老亚历克·麦克马洪跟在一旁。
“我看你真的是才华无限,弗雷泽夫人。”科拉姆微微鞠躬说道。一个大大的笑容出现在他醒目的五官上。“从照料伤口、治疗病患到接生小马,无所不能。我想,不久之后我们就得请你让人起死回生了。”听到这里,众人一阵笑声,不过我注意到有一两个人不安地看向贝恩神父。他也出席了今晚的宴会,正在角落里把烤羊肉有条不紊地塞进肚里。
科拉姆伸手探进外套口袋,继续说:“无论如何,你一定得让我表示一点小小的谢意。”他递给我一个小木盒,盒盖上雕着麦肯锡家徽。此刻我才明白洛斯冈是多有价值的一匹马,不管掌管生育的善神是谁,我在心中默默感谢,还好没有出错。
“胡说,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运气好,我的手比较小。”我边说边试着把木盒还回去。
“尽管如此,还是得谢。”科拉姆很坚持,“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把这当作一件小小的结婚礼物。我希望你留着。”
看到詹米点了头,我才勉强接下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着一条墨黑色的念珠,每颗珠子都精雕细琢,十字架还镶嵌着银丝。
“好美。”我由衷地说。确实很美,虽然我不知道要拿来做什么。我名义上是天主教徒,却由完全不信神的兰姆叔叔抚养长大,所以我对念珠的重要性只有模糊概念。尽管如此,我热情地谢过科拉姆,把念珠递给詹米,放进他的皮袋子。
我对科拉姆行了屈膝礼,心中为自己对行礼越来越熟练感到欣慰,已经不会做到一半就跌倒了。他正要开口告别,却被我身后一阵突然的撞击声打断。我转过头,除了人的背部和头颅,什么也没看见,众人都跃离长椅,围聚在骚动的源头四周。科拉姆步履艰难地绕过桌子,不耐烦地一挥手,让群众向旁退开。当众人退开时,我看见了亚瑟·邓肯圆胖的身形倒在地上,四肢痉挛抽动,挡开了所有可能伸出的援手。他的妻子挤入骚动的人群,跪倒在他身边,于事无补地抱着他的头颅。亚瑟脚跟踢着地面,背部拱起,发出梗塞的呛咳声。
吉莉丝抬起头,绿色眼睛焦急地扫视众人,仿佛正寻找着某个人。我猜自己就是她要寻找的人,便选择了最好走的一条通路:钻到桌下匍匐前进。
抵达吉莉丝身边后,我两手扶住她丈夫的脸,试着撬开他嘴巴。从他发出的声音判断,或许是被一块肉噎住了,那肉可能还卡在气管里。
可是他的下巴又硬又紧,嘴唇发青,还带点唾沫,看来并不符合噎着食物的症状。不过,他显然是噎到了,圆胖的胸膛奋力起伏,用力呼吸。
“快,把他翻过身来侧躺。”我说。几双手立刻伸出来帮忙,沉重的身体灵巧地翻了过去,他穿着黑色毛料的宽大背部朝向我。我手掌根部朝他两块肩胛骨之间用力拍击,一遍遍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庞然后背受到撞击后微微颤抖,但并没有障碍物突然排除之后会有的抽搐反应。
我抓住一边肥胖的肩膀,让他再度回到仰躺姿势。吉莉丝弯身俯视他瞪大眼睛的脸,呼喊他的名字,按摩他布满杂斑的喉咙。现在,他的眼珠子向后翻,脚跟敲击地面的节奏也慢了下来。因为痛苦紧抱的双手突然松开,击中蹲在旁边的一个旁观者不安的脸。
嘈杂声戛然而止,他粗壮的躯体松软下来,一动也不动,像是石地板上的一袋大麦。我朝他松软的手腕疯狂寻找脉搏,瞥眼注意到吉莉丝也在做同样的事。她抬起他刮过胡子的圆润下颚,指头用力压进肉里,在下巴旁边找寻颈动脉。
我们都没摸到。亚瑟·邓肯的心脏,在承担把血液送进庞大骨架的重任多年之后,已经放弃挣扎。
虽然知道已经无效,但我还是试了所有能试的抢救方式:拍打手臂、按摩胸部,甚至嘴对嘴呼吸,这真的很恶心,但都是徒然。亚瑟·邓肯确定是死了。
我虚弱地站起身向后退,狠狠瞪着我的贝恩神父在治安官身边跪下,开始匆匆执行临终仪式。我背部和手臂发疼,脸却感到怪异的麻木。周围的喧闹声似乎异常遥远,仿佛有道帘幕把我和厅里的众人隔开。我闭上眼,一手擦过刺麻的嘴唇,想要抹去死亡的味道。
尽管治安官死了,还举行了葬礼,但公爵的猎鹿活动只延后了一周。
想到詹米即将离开,我心情跌落至谷底。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一天劳动过后有多期待在晚餐时见到他;一天之中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看到他,心脏是如何狂跳;以及在堡里复杂的生活中,我有多么依赖他的陪伴、依赖他坚定及抚慰的态度。还有,我可以全然坦白地说,我有多么喜欢他每晚在床上那平滑温暖的力量,以及早晨在他笑闹的亲吻中醒来。知道他即将离开,令人感到黯然。
他紧紧抱着我,我的头埋在他的颈窝。
“我会想你的,詹米。”我轻声说。
他把我抱得更紧,发出苦恼的笑声。
“我也会想你的,外乡人。我没料到会这样,老实说,要离开你,我心里好痛。”他轻抚我的后背,指尖擦过脊椎上凹凸的骨节。
“詹米……你会小心吧?”
我感觉他胸腔鼓起深深的笑意,然后他回答了。
“小心公爵,还是小心马?”他决定骑多纳斯去猎鹿,这让我深感忧虑。我脑中浮现那匹栗色大马的种种景象:顽劣反抗地跃过一道悬崖,或用那足以致人于死的马蹄,踏过詹米身体。
“都要小心。”我涩涩地说,“如果那匹马把你甩下马背,害你跌断一条腿,你就只能任凭公爵处置了。”
“的确。不过,杜格尔也会在场。”
我哼了一声:“他会打断你另一条腿。”
他大笑,低头吻我。
“我会小心的,褐发美人。你可以也答应我会小心吗?”
“可以。”我出自真心地说,“你是指小心下咒的人吗?”
刚刚那一瞬间的愉悦现在已经消失。
“或许。我不觉得你会有危险,不然我就不会离开你了。不过还是……噢,还有,跟吉莉丝·邓肯保持距离。”
“什么!为什么?”我身体稍微向后退开,抬头看他。夜色很暗,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语调十分严肃。
“那女人,大家都知道是女巫,而关于她的谣言。嗯,自从她丈夫死后,就变得更难听了。我不希望你靠近她,外乡人。”
“你真的认为她是女巫吗?”我质问。他有力的双手扣住我的臀部,把我拉近。我双手环抱他,享受他躯干光滑结实的触感。
“不。”他终于说,“但我怎么想,并不重要。你可以答应吗?”
“好吧。”其实,答应他,我没有很不情愿。自从调换儿和招魂事件后,我拜访吉莉丝的意愿就不高。我把嘴巴贴向詹米的乳头,舌头轻轻逗弄。他从喉咙深处发出轻微声响,把我拉得更近。
“腿打开,我要确定我不在的时候你会记得我。”他低声说。
好一会儿后,我醒过来,觉得很冷。我困倦地摸索被子,却找不到。突然间被子自动盖到我身上。我吓了一跳,撑着手肘起身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姑娘。”詹米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为何醒着?”我转头斜睨着他。夜还是黑的,但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可以看见他脸上微微尴尬的表情。他人完全清醒,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彩格披肩盖在身上保暖。
“只是……嗯,我梦见你迷路了,而我找不到你。我醒过来,然后想看看你,就这样。我想把你的样子刻在脑海里,就算不在身边还可以记得你。我把被子掀开了。抱歉让你受凉了。”
“没事。”这天夜里很冷,而且很静,仿佛我们是世上唯一的两个灵魂。“上床来吧。你一定也受凉了。”
他滑进被窝,靠着我的背蜷起身体。他的手从我的后颈抚过肩头、腰际和臀部,沿着背的线条和身体曲线一路抚摸下来。
“褐发美人。不过现在我该叫你银色褐发美人。我的银色美人。你头发像镀银的,肌肤是白色天鹅绒。小白鸽。我的小白鸽。”他轻声说。
我臀部往后靠,邀请他,最后抵着他发出叹息,他坚硬的部位填满了我。他抱着我靠向他的胸膛,和我一起移动,慢慢地、深深地。我稍微喘了点气,他松开怀抱。
“对不起,我没想弄痛你的。可是我很想在你里面,留在里面,最深的地方。我想用我的种,在你身体深处留下我的感觉。我想这样抱着你,一直抱到天亮,我离开的时候留你继续入睡,让你身体的形状温暖着我的手。”他喃喃自语。
我坚定地往后靠向他。
“你不会弄痛我的。”
詹米离去后,我在堡里闷闷不乐。我在手术室里看病,尽量让自己在花园里忙得不可开交,浏览科拉姆的图书室,试着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可是时间还是沉重地垂在手中。
已经孤单两个星期了。我在厨房外的走廊见到莱里。自从那天在科拉姆书房外的楼梯平台看到她后,我偶尔会偷偷注意她。她看起来还算活力充沛,不过神情有点紧绷,似乎心不在焉、闷闷不乐。这也难怪,可怜的女孩。
不过,今天她看起来有点兴奋。
“弗雷泽夫人!我有个信息要传给你。”她说邓肯遗孀派人来说她病了,请我过去照顾她。
我犹豫着,想起詹米的叮嘱,不过在同情和无聊的双重推力下,一小时内我就出发前往村庄,药箱挂在身后的马鞍上。
抵达的时候,邓肯的屋子里有种被忽视遗弃的氛围。一种失序的感觉,蔓延了整座屋子。我敲门,无人回应,于是把门推开,却发现入口大厅和小客厅里散落着书籍和脏污的玻璃,地毯歪斜,家具积着厚厚灰尘。我呼喊着,却没有女仆现身,厨房里显然也和屋里其他地方一样空荡杂乱。
我越来越焦虑,爬上楼。前面的卧房也是空的,不过我听见平台另一端的蒸馏室里传出轻微的窸窣声。
推开门,我看见吉莉丝坐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中,双脚跷在柜台上。她一直在喝酒,柜台上有酒杯和酒瓶,房里有浓烈的白兰地气味。
她见到我吓了一跳,不过努力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笑容。她的双眼有点失焦,不过看来身体无恙。
“你怎么了?你不是病了吗?”我问。
她好笑地瞪大眼睛看着我。“病了?我生病了?没有。仆人都走了,屋里没东西吃,不过有很多白兰地。你要来点吗?”她转身去拿酒瓶。
我抓住她的袖子:“你没派人捎信给我?”
“没有。”她睁大了眼盯着我。
“那为什么……”我的问题被屋外的声音打断。那声音遥远而低沉,隆隆作响地往这里来。我听过这声音,就在这个房间里。想到要面对发出这种声音的一群暴民,掌心开始出汗。
我在裙摆上擦擦手。隆隆作响的声音越来越近。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提出问题了。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