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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女巫,你不应让她活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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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的人瞪着念珠,露出受到惊吓的困惑表情。他们突然静默,后头情绪高涨的人也跟着平静下来。詹米说话声音通常很轻柔,即使在愤怒时也一样,但此时,他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响起,却一点也不轻柔。

  “放开她!”

  挡路的人已经退去,当他踏步向前,人群自动分开。狱卒见他走过来,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我说,放开她!立刻!”狱卒从红发死神朝他冲来的末日幻象中清醒过来,振作一下,匆忙摸出短刀。绳子被割开来,啪的一声断了,我的双臂瞬间松开,像软垫一样掉了下来,手还因为被绑了太久而疼痛。我踉跄一下差点跌倒,一只强壮而熟悉的手抓住我的手肘,拉我站直。接着,我的脸靠上了詹米的胸膛。对我而言,这样已经足够,其他都不重要了。

  我可能暂时失去了意识,或者因为从过度紧绷之中突然放松,才让我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詹米一只手臂用力环抱我的腰,支撑着我,再用他的苏格兰披肩罩住我的身体,把我从村民的目光中遮掩起来。周围全是疑惑的声音,不过已经不再有暴民疯狂热切的嗜血欲望。

  马特——或是杰夫——的声音穿过了疑惑声。“你是谁?竟然敢干扰法庭调查?”

  我虽然没有看见,但可以感到群众正向前推挤。詹米确实身材魁梧,而且配有武器,可是他毕竟单枪匹马。我在苏格兰披肩下瑟瑟发抖。他右臂在我腰际收紧,左手则朝他臀部的剑鞘摸去。银蓝色刀刃从剑鞘中半抽出来,发出咻的一声威吓,最前排的群众突然停下脚步。

  两位法官比较有骨气一点。我从披肩下方向外偷看,看见杰夫对詹米怒目瞪视。马特对于这场突然的入侵行动,显得疑惑多于愤怒。

  “难道你敢拿出武器,反抗神的公义?”矮胖的法官喝道。

  詹米把整把剑抽了出来,一阵金属光泽闪耀,接着剑尖刺入地面,剑柄在撞击力道下不住地摇晃。

  “我拔剑,是为了保护这个女人,以及捍卫真理。要是有事冲着这两者而来,依照顺序,得先对我交代,接着再对上帝交代。”他说。

  矮法官眨了眨眼,仿佛对这种行为难以置信,于是再度发动攻击。“法庭之上,没你插手的份儿,先生!我命令你立刻交出囚犯。你的行为不久之后也得接受处置!”

  詹米冷静地打量法官。我紧抓着他,感觉他的心脏在我脸颊下方狂跳,不过他的双手依然稳若磐石,一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按着腰上的短刀。

  “关于这点,大人,我在上帝祭坛之前,发过誓要保护这个女人。如果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你的权威大过全能的神,那么我得告诉你,我,并不同意。”

  詹米语毕之后,众人的沉默被一阵尴尬的窃笑声打破,不安的笑声此起彼落。虽然民众的同情心并未因此转移到我们这一方,不过那置我们于死地的冲动已然消融。

  詹米一手按着我肩头,转过我的身体。我很不愿意面对群众,但我知道必须如此。我努力抬高下巴,把眼神聚焦在那些脸庞后方一艘停在湖中央的小船上。我盯着那艘船,直到眼睛泛出泪水。

  詹米翻开彩格披肩,披肩仍围着我,只是掀开了一些,露出我的肩颈。他碰触了一下黑色念珠,让念珠来回轻轻晃动。

  “墨黑色会灼伤女巫的皮肤,不是吗?”他质问法官,“更何况是耶稣基督的十字架。可是你们看,”他一根指头探向念珠下方,抬起十字架。念珠下方,我的皮肤一片纯白,除了囚禁后的脏污,没有一点记号,群众之中传出倒抽一口气和喃喃交谈的声音。

  无畏的勇气,冷静的脑袋,还有表演的天赋。科拉姆·麦肯锡有理由对詹米的野心感到忧虑。考虑到他害怕我会揭露哈米什的身世,或揭露他认为我所知的相关事情,他会这样对待我,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代表可以原谅。

  民众的情绪现在来回摆荡,还无法确定落在哪一边。刚刚驱策民众情绪的杀戮欲望正渐渐消散,不过还是有可能像一阵浪一样再度扑过来毁灭我们。马特和杰夫面面相觑,一时做不了决定,但接下来的发展更把他们吓傻了,一时间失去了对形势的控制。

  吉莉丝·邓肯往前踏了一步,走向码头边缘。我不知道当时对她而言是否有希望,但不管有没有希望,她已经把秀发挑衅地拨向一边的肩膀,豁出了她的性命。

  “这女人不是女巫,不过我是。”她简单扼要地说。

  詹米的表演虽然精彩,却比不上这个。群众爆出一阵喧嚣,完全盖过法官的声音、众人的质问和呼喊。

  一如以往,我完全看不出她的想法或感觉。她洁白高阔的额头没有皱纹,绿色大眼闪烁着几近兴味盎然的光芒。她直挺挺地站着,破烂的衣衫满是污秽,俯视着控诉她的群众。等骚动稍微静下,她开口了。她并未提高音量,而是迫使众人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我,吉莉丝·邓肯,承认我是女巫,是撒旦的女人。”这话引来又一阵叫嚣,她再度用绝对的耐心,等待众人安静下来。

  “为了服从我的主人,我承认我用巫术,杀了我的丈夫,亚瑟·邓肯。”说到这里,她望向一旁,对到我的眼睛,一抹微笑浮上嘴角。接着她眼睛落到披黄色围巾的女人身上,眼神凌厉:“我恶意对那调换儿施咒,使他死去,而人类的婴儿则继续跟精灵在一起。”

  接着她转身朝我一指。“克莱尔·弗雷泽对此一无所知,我利用她达到我的目的。对我的所作所为,她既没有参与,也不知情,更没有为我的主人服务。”

  众人再度窃窃私语,并且为了看得更清楚,彼此冲撞地向前推挤。她伸出双手,手心向外朝着人群。

  “退后!”清澈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挥出,也产生了和鞭子差不多的效果。她向后仰头,静静看着天空,像是在倾听什么。

  “听!”她说,“听那风声,他要来了!当心了,克兰斯穆尔的人民!因为我的主人正乘风而来!”

  她低下头发出尖叫,那是高亢可怕的胜利声音。绿色大眼凝神注视,仿佛着魔一样。

  风越吹越烈,我看见暴风云层在湖的另一端涌动。众人开始不安地四处环顾,几个人落后在人群边缘。

  吉莉丝开始旋转,一圈一圈绕着,发丝在风中飞扬,像五朔节的花柱舞者一样,手优雅地高举过头顶。我震惊地看着她,感到不可思议。

  她旋转的时候,头发遮住了脸庞。不过,最后一圈的时候,她甩头把秀发披向一边,我清楚看见她的脸正看着我。着魔的神情一瞬间消失了,她用嘴形吐出一个字,接着她旋转的动作又使她面向群众,她也继续发出那可怕的尖叫声。

  那个字是“走”。

  她突然停止旋转,露出狂喜的表情,双手抓住紧身上衣残余的部分,从正面扯开。她扯下衣服,揭露出那个秘密,我在阴冷污秽的贼坑,和她相互紧挨时才发现的秘密。亚瑟·邓肯在他死前一个小时发现的秘密,那个他因为发现所以死去的秘密:她松垮的破烂长裙向下掉去,露出怀孕六个月而隆起的腹部。

  我石头般呆立着。詹米就没有这样的迟疑,他一手抓着我,另一只手握着剑,猱身扑向群众,用手肘、膝盖和剑柄击倒挡路者,硬是开出一条路走到湖边。他从齿缝间发出尖锐的口哨声。

  大家都专注地看着橡树下的奇观,没什么人发现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几个人开始喊叫要扑抓我们,但此时岸边扎实的土地上已经传来马蹄奔驰的声音。

  从多纳斯直截了当的表现来看,就知道它还是不太喜欢人类。一只手伸向它的缰绳,它张口就咬,一个男人流着血大声叫着跑开。那马向后一仰,嘶鸣着在空中扒抓,几个原本有意阻拦的壮汉,一见此景便瞬间打消了念头。

  詹米把我像粮袋一样丢上马鞍,接着自己也跃上马背,动作熟练流畅。他拿剑狠狠挥舞几下,清出一条路,转过多纳斯的头,穿越挡住去路的人群。众人在牙齿、马蹄和刀刃的节节进逼下向后退开,我们则加快速度离开这湖畔、这村庄和理士城堡。在这一连串冲击之下,我几乎无法呼吸,努力想要对詹米说话、朝他大叫。

  我之所以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并非因为看见吉莉丝揭露的秘密。我看见了别的东西。吉莉丝旋转的时候,洁白的手臂伸向空中,我看见她身上有我衣服被撕开时,她在我身上看见的东西。一只手臂上有个记号,跟我身上的一样。在这里,在这个时代,那是魔法的记号、邪术的记号:小小丑丑的天花疫苗疤痕。

  雨滴落向水面,轻抚我肿胀的脸庞,还有我因被绳子系缚而充满烧灼感的手腕。我从溪中舀起一些水,慢慢啜饮,满怀感激,冰凉的液体流入喉咙。

  詹米消失了几分钟。他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把深绿色的扁叶,嘴里嚼着东西。他吐出一坨软烂的绿色物体到手掌上,塞了另一卷叶片到嘴里,转过我的身体。他轻轻把嚼烂的叶片抹在我背上,刺痛感大大缓和下来。

  “那是什么?”我努力镇定地问。我还在发抖抽泣,不过无助的眼泪已经开始收干。

  “水田芥。”他嘴里嚼着叶片,因此声音有点闷闷的。他吐出叶片,敷在我背上。“不是只有你懂得一点草药,外乡人。”现在他说话的声音稍微清楚了。

  “什……什么味道?”我吞回啜泣声,问道。

  “蛮恶心的。”他简单回答。敷完药后,他将格纹披肩轻轻盖回我肩头。

  “这不会……”他开口说话,但迟疑了一下,“我是说,伤口不深。我……我认为你不会……留下疤痕。”他语气暴躁,但动作非常轻柔,让我再度掉下泪来。

  “对不起。”我含糊地说,拿披肩一角擦鼻子,“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哭。”

  他耸耸肩。“我想以前不曾有人这样故意伤害你,外乡人。很可能这件事对你造成的惊吓,跟疼痛一样大。”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拿起披肩的一角。

  “我被这样伤害之后,跟你的反应也是一样的,姑娘。”他就事论事地说,“后来还一直吐,并在旁人清洗伤口的时候不停大叫,然后身体开始颤抖。”他用披肩仔细擦了我的脸,接着一手伸向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面对他。

  他又轻声说:“我停止颤抖之后,外乡人,我感谢上帝让我感到疼痛,因为那表示我还活着。”他放开手,对我点头:“姑娘,等你想到那里的时候,再告诉我,到时候我想告诉你一两件事。”

  他起身走到溪边,在冰冷的溪水里清洗被鲜血浸染的手帕。

  “你怎么会回来?”当他从溪边回来,我问他。我成功止住哭泣,但身子还是不住抖动,且紧紧缩进格纹披肩里。

  “亚历克·麦克马洪。”他微笑着说,“我交代他,我不在时要看着你。村民把你和邓肯夫人带走之后,他彻夜赶路,隔天就找到我。然后我着魔一样狂奔回来。天啊,那真是一匹好马。”他赞许地望向山坡上的多纳斯。多纳斯拴在溪岸顶端的树下,湿润的毛发闪烁着铜色光芒。

  “我得把它从那儿牵走。”他沉吟道,“我想不会有人跟来,不过现在离克兰斯穆尔还不够远。你现在能走吗?”

  我有点艰难地跟着他爬上陡坡,小石子从我脚下滚落,欧洲蕨和荆棘阻碍着我的行动。紧挨着坡顶,有一小片年轻的赤杨木林,低处的树枝彼此交缠,在欧洲蕨上方形成一道绿色屋顶。詹米向上推开树枝,好让我爬进狭小的空间,接着他小心地将入口处被压扁的欧洲蕨整理回原样。他往后一站,严格检视这个藏身处,满意地点头。

  “好,很好。没人会找到你的。”他转身离开,然后又转身回来,“可以的话,试着睡一下,如果我没立刻回来,不要担心。我要在路上猎些野味,我们没带食物出门,我也不想在别人的农场停留,以免引人注意。把格纹布拉起来盖住头,每个动作都要确定以格纹布遮住,白色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得见。”

  食物好像无关紧要,我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不会想吃东西了,但睡觉就不同了。我的背部和手臂都还发疼,手腕上的绳痕也灼痛着。我全身酸痛,满是瘀伤,恐惧、疼痛和单纯的体力耗尽使我疲惫不堪。我几乎立即睡着,蕨类辛辣的气味如焚香般在周遭升起。

  我醒过来,因为有东西抓住我的脚。我吓了一跳,坐直身体,一头撞入上方充满弹性的树枝间。树叶和小枝条纷纷落在我身边,我疯狂挥舞手臂,奋力解开勾在头发上的细枝。我身上刮痕累累,凌乱烦躁地爬出藏身处,发现詹米正兴味盎然地蹲在旁边,看我钻出来。此时已近日落时分,太阳落到溪岸之下,嶙峋的峡谷中笼罩着阴影。一阵烤肉味从溪旁石堆上的小篝火处飘出,临时用削尖的绿枝搭成的火堆上,两只兔子已烤成焦褐色。

  詹米伸出一只手扶我下坡。我傲慢地拒绝他的协助,自己冲下坡去,其间只被拖曳的披肩绊了一次。先前作呕的感觉已经消失,我现在只想大快朵颐。

  “用完餐,我们得到上面的森林里去,外乡人。”詹米扯下一块兔子肉说着,“我不想睡在溪边,水声会掩盖他人靠近的声音。”

  进食过程中我们没有太多交谈。对于隔日早晨的恐惧,又思及紧追在身后的事,这两者紧紧压迫着我们,而我内心还有一股深沉的哀恸。我不仅失去找出为何会置身此处的唯一机会,也失去了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我常常怀疑吉莉丝的动机,但我丝毫不怀疑那个早上是她救了我的命。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尽了全力为我创造逃跑的机会。这篝火在白天几乎看不见,此时随着黑暗笼罩小溪,越燃越亮。我望着火焰,看见兔子焦脆的皮肤和褐色骨头。一滴血从断掉的骨头处滴入火中,嘶的一声消失无踪。突然之间,一块肉卡在我喉间。我匆匆咽下,转头干呕。 异乡人(1-4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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