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1942年,华盛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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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休欢呼雀跃。“我们证明了这个理论,”他说,“链式反应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更重要的是,它是可控的。”格雷格说。
“是的,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这点更为重要。”
格雷格笑了。从哈佛的经验看,科学家都是如此:对于科学家来说,理论和现实无异,世界在他们眼里无外乎是个不甚精确的模型。
有人从草编篮里拿出一瓶意大利红酒和几个纸杯。科学家们每人都喝了一小口。这是格雷格不愿成为科学家的另一个理由:他们连找乐子都不会。
有人让费米在草编篮上签字。他在篮子上签了字,接着在场所有人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技师关掉监视器。人们互相道别,陆续离开。格雷格留到了最后,观察着这些人。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过道里只剩下他、费米和齐拉特三个人了。他看见费米和齐拉特,这两位伟大的科学家正在热烈握手。齐拉特是个圆脸胖子,费米是个瘦小的矮个儿。看到他们,格雷格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劳莱和哈代[32]。
接着,他听见齐拉特说话了。“我的朋友,”他说,“我觉得,这将成为人类历史上黑暗的一天。”
格雷格琢磨不透:齐拉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格雷格希望父母能接受乔治。
这不会很容易。突然被告知有个隐瞒了六年的孙子,他们一定会紧张不安。他们也许会很生气。除此以外,他们还可能会轻视杰姬。但他们没有立场摆出倨傲的态度,格雷格苦笑——他们自己就生了个私生子——而这个私生子就是他,格雷格本人。但任何人遇上这种事都不可能保持理智。
乔治是个黑人,格雷格不确定这件事对父母的影响会有多大。在种族观念上,格雷格的父母还算开明,不像他们那一辈的大多数人,都把黑人称为黑鬼,但如果知道家里有个黑人血统的孩子,他们的想法也许就变了。
格雷格觉得,父亲可能比较难沟通,因此他决定先去找母亲谈一谈。
他趁圣诞节的几天休假去了布法罗母亲的家。玛伽在城里的高档住宅区有套面积很大的公寓。她一个人住,但有一个厨子、两个女仆和一个司机。她有一个装满了珠宝的保险箱和两个停车库大的衣柜。可她没有丈夫。
那天晚上,格雷格和母亲在公寓里一起吃了晚饭。他穿了件无尾礼服取悦母亲。“我喜欢看到你穿得有板有眼的。”母亲常说。他们吃了鱼汤、烤鸡,以及格雷格小时候最爱吃的桃子派。
“妈妈,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女仆倒咖啡的时候,格雷格紧张地对玛伽说。他生怕母亲听了会勃然大怒。他自己不害怕,只是为乔治感到担心。他琢磨着,也许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感觉——相对于担心自己,更为儿女的成长和发展忧虑。
“什么好消息?”她问。
母亲近些年胖了不少,但四十六岁的她还是很耀眼。即便曾出现过几缕白发,她也让理发师巧妙地遮掩了。这天晚上,她穿着黑裙子,戴着钻石项链。
“非常好的消息,但我觉得也许会让你有点吃惊,请听了之后千万别发火。”
玛伽抬了抬眉毛,但什么话都没说。
格雷格从无尾礼服的衣兜,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乔治骑在一辆红色自行车上,车把上有一根丝带。自行车后面有一对使自行车不致侧翻的稳定轮。男孩看上去非常开心。格雷格跪在他身边,很自豪的样子。
格雷格把照片递给母亲。
玛伽审视着照片。过了一会儿,她说:“这辆自行车是你送给小男孩的圣诞礼物?”
“是的。”
她抬起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有个孩子了?”
格雷格点了点头。“他叫乔治。”
“你结婚了吗?”
“当然没有。”
她扔下照片。“天哪!”她怒气冲冲地说,“别斯科夫家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了?”
格雷格非常失望。“为什么要这么说?”
“又一个私生子!又一个独自把孩子养大的母亲!”
格雷格意识到,母亲把杰姬当成了年轻时的自己。“妈妈,我当时只有十五岁……”
“你为何不能和别人一样呢?”她厉声说,“以耶稣之爱的名义,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有什么不好吗?”
格雷格低下头:“我没做错。”
他感到非常羞愧。在这之前,格雷格一直把自己视为始终被动的一方,甚至是落入父亲和杰姬圈套的受害者。母亲却没这么看。她说得没错。
他想都没想,就和杰姬上床了;杰姬告诉他,不用担心避孕的问题,他也就没多问;杰姬离开后,他又不敢直面自己的父亲。没错,他那时还是个孩子。但既然到了可以和女人上床的年龄,就要承担因此造成的后果。
玛伽还在发脾气。“你忘了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吗?‘爸爸在哪儿?他为什么不在这儿睡觉?我们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上黛西家去玩?’还有,上学以后别人叫你小杂种,你打过的架。该死的帆船俱乐部拒绝接纳你为会员时,你是多么生气啊!”
“我当然记得那些事。”
玛伽狠狠地往桌上砸了一拳,水晶玻璃杯晃了晃。“那你怎么能让另一个小男孩再遭受这样的折磨呢?”
“两个月前,我才知道他的存在。爸爸赶走了这孩子的母亲,最近我才和他们重逢。”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杰姬·杰克斯,是个女演员。”说着,格雷格拿出了另一张照片。
玛伽叹了口气。“很漂亮的黑人姑娘。”她平静了一些。
“她本来想当个女演员的,但我想,乔治的降生使她放弃了这个梦想。”
玛伽点了点头:“孩子比其他生活上的打击,更能让女人放弃自己的事业。”
在母亲眼里,女演员必须和对她的事业有帮助的男人上床,才能真正获得提升,格雷格想。她怎么能这么看问题呢?思考了一会儿,他释然了,在遇到父亲时,母亲只是一个夜总会里的驻唱歌手……
他不愿意走这条路。
玛伽问:“圣诞节,你送了她什么礼物吗?”
“一份医疗保险。”
“很聪明,比毛毛熊好多了。”
格雷格听到过道里传来脚步声。父亲来了。格雷格赶在父亲进门之前匆忙问母亲:“妈妈,你愿意和杰姬见一面吗?你愿意接受乔治当你的孙子吗?”
玛伽用手捂住嘴:“老天,我竟然当奶奶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震惊还是高兴。
格雷格凑近母亲,对她说:“我想让爸爸认这个孩子,请您帮帮我!”
玛伽还没来得及回答,列夫就走了进来。
玛伽对列夫说:“亲爱的,今天过得还好吗?”
他坐到桌前,看起来很暴躁。“所有鸡毛蒜皮都要向我汇报,能过得不好吗?”
“可怜的,你吃饱了吗?我可以马上为你做份煎蛋卷。”
“随便吃点就行了。”
乔治和杰姬的照片就放在桌子上,但列夫没有注意到。
女仆过来说:“别斯科夫先生,你想要杯咖啡吗?”
“不用,谢谢。”
玛伽说:“拿瓶伏特加来,等一会儿说不定别斯科夫先生要喝酒。”
“好的,夫人。”
格雷格注意到母亲对父亲的一喜一怒非常关切。这也许就是列夫在这儿,而不是在奥尔加那儿过夜的原因。
女仆回来时端着一个银质托盘,里面搁着一瓶伏特加和三个小酒杯。列夫依然喜欢用苏联人的方式喝温热的烈酒。
格雷格说:“爸爸,杰姬·杰克斯——”
“怎么又提她了?”列夫生气地问。
“是的,因为她的一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列夫竖起耳朵。别人知道的事情他都想知道。“怎么了?”
“她有个孩子。”说着,格雷格把照片推到桌子那头。
“是你的吗?”
“孩子今年六岁,你认为呢?”
“她瞒得倒是很好。”
“她非常怕你。”
“她以为我会做什么,把那孩子煮了吃吗?”
“爸爸,我不知道——你很容易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列夫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你学得也不赖!”
列夫指的显然是格雷格用剃刀吓唬格拉迪丝那件事。也许我的确擅长恐吓人,格雷格想。
列夫问:“为什么让我看这些照片?”
“我觉得,你也许会想知道自己有个孙子。”
“一个只想抓住有钱人的小演员生的孙子吗?”
玛伽说:“亲爱的!别忘了,我也只是个一心想嫁给有钱人的驻唱歌手。”
列夫非常生气,他瞪着玛伽。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柔和下来:“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去评判杰姬·杰克斯。”
格雷格和玛伽看着列夫,对他突如其来的谦逊感到不解。
列夫说:“我也一样。在娶了老板的女儿奥尔加·维亚洛夫之前,我也不过是个来自彼得堡贫民窟的小人物。”
格雷格看了一眼母亲,发现母亲不易察觉地耸了耸肩,似乎在说: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列夫又看了一眼照片。“除了肤色,这孩子和我哥哥格雷戈里几乎一模一样。真是太奇怪了。我还以为这些皮肤黑黑的家伙都长得差不多呢!”
格雷格激动地问:“爸爸,你愿意见他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见你的孙儿吗?”
“当然可以。”列夫拔掉瓶塞,往三个杯子里倒了伏特加,然后分别把杯子递给玛伽和格雷格,“顺便问一声,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乔治。”
列夫举起酒杯:“为乔治干杯。”
三个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世界的凛冬(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