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1944年,华盛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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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儿童玩具似的小锡块。按压锡块,就会发出一种滴答滴答的响声。每个人都领到了这样的锡块。以便在不对英语暗号的情况下认出彼此。
做好准备以后,他又看了看四周。
他试着按了两下。没一会儿,前方响起一声回复的滴答声。
他扑着水往前走,很快闻到一股呕吐的气味。他轻声问:“是谁啊?”
“帕特里克·蒂莫西。”
“我是杜瓦少尉,跟我走!”蒂莫西是第二个跳伞的,因此伍迪觉得沿这个方向找下去,能够找到更多的同伴。
走了五十码以后,他们又碰上了已经会合的马克和乔。
他们从被水淹没的田垄走到一条小路上,发现了团里的第一例伤亡。包里放着火箭炮部件的罗尼和托尼落地太重了。“我想罗尼应该已经死了。”托尼说。伍迪检查了一下:托尼说得没错,罗尼已经没有呼吸了,看上去像是摔断了脖子。托尼自己也不能动,伍迪觉得他很可能摔断了腿。他给托尼打了针吗啡,然后把托尼拖离小路,放在前面一块地里。托尼必须等待医疗队来救他。
伍迪让马克和乔藏好罗尼的尸体,以免德国人顺藤摸瓜找到托尼。
他试图看清周围的景物,竭力想辨认出与地图上标识相关的东西。在黑夜里,他很难辨认出什么。如果不知道身处何地的话,他怎能把兄弟们带到目的地呢?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他们没有跳到预定地点。
他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接着便看见了一道光。
他示意所有人猫下腰。
伞兵应该不用手电筒,而法国人民正在接受强制的宵禁,因此来人很可能是个德国兵。
在微光下,伍迪看见一辆自行车。
他站起身,用卡宾枪瞄准了自行车。他本想立刻向骑车者射击,但无法在不清楚来人是谁的情况下动手。他只能用法语大喊:“停车,停车!”
自行车停下了。“你好,少尉。”骑车者说。伍迪这才认出骑车者是艾斯·韦伯。
伍迪放下武器。“你是从哪儿弄来这辆车的?”他难以置信地问。
“一间农房外面。”艾斯简洁地说。
伍迪领着众人沿着艾斯过来的方向朝前走,觉得其余没找到的人大致应该在这个方向。他努力想找到和地图相符的地貌特征,但天实在太黑了。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他是个军官,必须能解决这类问题。
他在这条路上又找到了几个手下,这时他们走到了磨坊的风车下面。伍迪觉得不能再瞎转找路了,于是走到磨坊前敲了敲门。
楼上的窗户打开了,有个男人用法语问:“谁啊?”
“是美国人,”伍迪说,“法兰西万岁!”
“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是来帮你们取得自由的,”伍迪用不熟练的英语说。“但首先我想让你帮我看下地图。”
磨坊主笑道:“我马上下来!”
过了一会儿,伍迪进入了厨房,把丝质地图摊开在餐桌上的明亮灯光下。磨坊主告诉了伍迪他们所在的方位。情况比伍迪想得要好。尽管波纳上尉的怯懦使他们偏离了方向,但他们离伊格里斯也只有四英里。磨坊主为伍迪在地图上画出了到达伊格里斯的最佳路径。
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女孩穿着睡袍走进厨房。“妈妈说你们是美国人。”小女孩说。
“是的,小姐。”
“你知道格拉迪丝·安格鲁斯吗?”
伍迪笑了。“当然知道。事实上,我还在一个朋友的父亲那里,见过她一面呢!”
“她真的很美吗?”
“比你在电影上看到的还要美。”
“我就知道!”
磨坊主要拿出红酒给他喝。“谢谢,不用了。”伍迪说,“等我们打赢了再喝吧。”磨坊主激动地亲了亲他的两颊。
伍迪走到屋外,领着手下朝伊格里斯进发。一开始的十八个伞兵,连他也算在内,现在只剩下九个了。罗尼死了,托尼负了伤,等待救援,还有七个人没有跟他们会合。他得到的命令是不用等所有人都到齐。执行任务的人数够了,就可以向目标地挺进。
七个没找到的伞兵中很快就有一个归队了。彼得从地沟里钻出来,没事人似的向大伙打了声招呼,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在地沟里干吗?”伍迪问他。
“我还以为你们是德国人呢,”彼得说,“所以我才藏在那儿呢。”
伍迪看见了丝质降落伞在地沟里发出的光。彼得必定一着陆就藏在那里了。他显然是吓坏了,缩成一团躲在沟里,但伍迪接受了他的说法。
伍迪最想找到的是迪福中士。迪福是个有经验的老兵,伍迪本想在很多方面倚重于他。但哪里都不见他的身影。
接近一个十字路口时,他们听见了一些噪声。除了摩托车引擎空转的声音之外,还有两三个人的闲聊声。他命令所有人趴在地上,跟在他身后匍匐前进。
爬了一会儿,他看见前面有个骑摩托车的人正停下摩托车和两个步行者说话。三个人都穿着军服。他们说的是德语。十字路口有幢建筑,不是小旅馆就是面包店。
他决定等一等。这些德国军人多半很快就会离开。他希望能不引起注意,悄悄地抵达目的地。
五分钟以后,他的耐心耗完了。他回过身。“帕特里克·蒂莫西!”他小声说。
有人小声揶揄:“呕吐帕特,威士忌找你。”
蒂莫西从后面爬了上来。他身上还有一股呕吐物的气味。现在“呕吐”这个词竟然成了他的绰号。
伍迪见过蒂莫西扔棒球,知道他扔得又狠又准。“把手雷丢到摩托车那里。”伍迪说。
蒂莫西从包里拿出手雷,拉掉引线,用力朝摩托车扔了过去。
“哐当”一声,其中一个德国人问了句:“什么东西?”接着,手雷就爆炸了。
爆炸声响了两次。第一声爆炸把三个德国人都震倒在地上。第二声响是摩托车油箱爆炸的声音。油箱产生的烈火把三个男人都烧着了,释放出一股烧焦的臭肉味。
“待在原地别动!”伍迪对手下大嚷。他看着十字路口的那幢建筑。里面有人吗?五分钟过去了,没人开门或开窗。房子里要么一个人都没有,要么都躲在了床底下。
伍迪站起身,示意手下人都跟上。踏过三具烧焦的尸体时,伍迪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的命令导致了这三个人的死亡——他们有自己的父母、妻子或女朋友,有的可能还有儿女。现在,他们只是一团团肮脏的血肉。伍迪原本应该有种胜利者的喜悦。这是他第一次遭遇敌人,他成功地消灭了敌人,但感到的只有恶心。
走过十字路口,伍迪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他让手下不要说话也不要吸烟。为了保持体力,他吃了部队发下来的巧克力。他嚼了一口,巧克力像加了糖的砖块一样难啃。
半小时后,他听见远处来了一辆车,他让战士们都藏在田里。汽车开得非常快,在公路上飞驰。这辆车可能属于德国驻军,但盟军也通过运输机运来了吉普车和反坦克炮,因此这也可能是友军的车辆。伍迪趴在树篱下,看着它开了过去。
车行驶得很快,分不清是敌是友。他吃不准该不该让手下射击。不攻击了吧,他做出决断,他们最好把重心放在正执行的任务上。
他们穿过了伍迪能在地图上辨认出的三个小村庄。他们时而能听到狗叫,但没人出门探寻村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被德国侵占期间,法国人显然学会了少管闲事。在异国的黑夜里行走,屋子里的人兀自熟睡,丝毫不介意窗外致命的炮火。这种感觉是多么怪异啊!
最后,他们终于走到了伊格里斯的外围。伍迪让手下们小歇一会儿。他们走进一片小树林,坐在了泥地上。战士们对着水壶喝水,吃着分配的口粮。伍迪仍然禁止大家抽烟——即使离得很远,香烟的火点也能被看见。
十分钟后,他下令继续前进。这时,他不必下令禁止说话——伞兵们自己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他们拖着步子,静悄悄地沿着街道朝前走。他们沿着街道一边,经过民宅、教堂和店铺,以几乎听不见的步伐向前迈进。一扇开着的窗里突然响起一连串猛烈的咳嗽声,伍迪猛地一惊,差点拿起卡宾枪对准窗户射击。
与其说伊格里斯是个小镇,不如说是个大一点的村庄。走了没多久,伍迪就看到了河水的闪光。他举起手,让所有人都停下。大街沿着一条缓缓的下坡道通向桥面,使他完全能看清河上的情况。水面大约有一百来英尺,桥有一个桥拱。他觉得这座桥一定有些年头了,因为桥身狭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
问题是桥两头各有一座碉堡,两个圆顶中间有射击口的水泥碉堡。两个哨兵在碉堡之间来回巡逻,会各自在桥头稍作停留。靠近小镇的哨兵对着射击口说笑着,多半是在和里面的人闲聊。接着,他和河对岸的哨兵在桥中间碰头时,探头看了看桥下漆黑的河水。他们神态轻松,应该还不知道进攻已经开始的消息。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丝毫松懈。始终保持着清醒,以适度的警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伍迪猜不出碉堡里有多少人,更不知道他们掌握了多少武器。射击口里放着的是机关枪还是普通的步枪呢?机关枪和步枪所制造的威胁区别非常大。
伍迪觉得自己能有些战斗的经验就好了。该怎样面对如今的形势呢?一定有几千名新上任的军官和他一样,刚上任就必须自己做决定。如果迪福中士在那该多好啊!
摧毁碉堡的最佳方法是悄悄接近,从射击口扔一颗手雷进去。经验丰富的战士可以在不被哨兵发现的情况下爬到近处的碉堡那里。但伍迪需要同时炸掉桥两头的两个碉堡——不然攻击必将提醒桥那头的守卫。
如何能在不被巡逻哨兵发现的情况下到达桥那头的碉堡呢?
“彼得,”他说,“你爬到近处的碉堡,从射击口扔颗手雷进去。”
彼得面露惊恐,但还是接受了任务。
接着,伍迪叫来了排里射术最佳的两个战士。“乔和马克,”他说,“瞄准两个哨兵。彼得一扔进手雷,你们就把两个哨兵给解决掉。”
乔和马克点了点头,把枪瞄准了哨兵。
迪福不在,他决定任命艾斯为自己的副手。他又点了四个人的名字,说:“你们跟随艾斯行动。乔和马克一开枪,你们就飞奔过桥,端掉桥那头的碉堡。如果动作够快的话,你们到那儿的时候,碉堡里的人可能还在熟睡呢!”
“好的,长官。”艾斯说,“那些浑球还不知道被谁偷袭,就要下地狱了。”他一定是故意这么说,想为自己壮胆,伍迪想。
“剩下的人,都跟我到近处的碉堡。”
伍迪把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艾斯和跟着艾斯的四个人,自己则承担了相对轻松的任务。对此,伍迪感觉很不好。但他知道军官不能去冒不必要的危险,如果他死了,这支队伍就没人指挥了。
由彼得领头,那一队人向桥面走去。这是个异常危险的时刻。即便在夜里,这么多人走在路上也不可能长时间不被注意。任何人碰巧往那个方向瞧一眼,就能发现他们的动静。
如果驻守在碉堡里的人很快能得到示警的话,彼得也许就到不了了近处的碉堡,这次进攻就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近桥梁。
到了一个拐角,彼得停下了脚步。伍迪猜测彼得是在等近处的哨兵离开碉堡外面的哨位,走到桥中间去。
两个狙击手找到隐蔽的地方,猫腰缩了进去。
伍迪单腿跪地,示意其他人也学他的样。跪在地上以后,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近处的哨兵。
哨兵吸了一长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踩了两下让它熄灭,接着嘴里吐出一口烟。他直起身,把枪带套在肩膀上,开始朝桥面走去。
桥那边的卫兵也开始向桥上走。
彼得跑过最后一幢房子,到了街的尽头。他趴在地上,迅速向碉堡爬了过去。到了以后,他马上站起身来。
没人注意到他,两个哨兵仍然在向桥中心会合。
彼得拿起手雷,拔掉引信,等了几秒。伍迪猜彼得这样做,是不让里面的人有机会把手雷扔出来。
彼得走到射击口,把手雷轻轻地扔了进去。
乔和马克的卡宾枪响了。近处的哨兵中枪倒地,但远处的哨兵却没有被击中。这个卫兵并没有转身就逃,而是单膝跪地,甩出了他的手枪。但他的速度还是慢了点:乔和马克双枪齐发,把他打倒在地。
很快,砰的一声,彼得的手雷在近处的碉堡里爆炸了。
伍迪全速向前奔跑,他带的人紧跟在后。很快他们就到了桥边的碉堡处。
碉堡有扇木头矮门。伍迪推门走了进去。三个穿着德军军装的士兵躺在地上,死了。
他走到射击口前,观望着外面的情况。艾斯和他带的四个人飞奔过桥,一边跑一边向远处的碉堡射击。桥只有一百英尺长,但还是多了一半。他们快跑到桥中央时,碉堡里的机关枪开火了。桥上的美国大兵没有掩护,被困在狭窄的桥面上进退不得。机关枪疯狂扫射着,很快五个美国士兵全部倒下了。机关枪又扫射了一会儿,确保他们都死了——事实上,也确保了两个德国哨兵的死亡。
枪林弹雨过后,桥面上的人都没了动静。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伍迪身边的列夫蒂·卡梅隆惊呼:“耶稣基督!”
伍迪强忍住泪水。他已经让五个美国人和五个德国人去见了阎王爷,但却还没有完成任务。敌人仍然据守着桥那头的碉堡,可以阻止盟军过桥。
他还剩下四个人。如果再次试图一起跑着过桥的话,他们也会被消灭。伍迪需要制定新的战斗方案。
他回想着这一带的地形。该怎么办?要是有部坦克就好了。
行动必须要快。镇上其他地方或许也会有敌人,他们可能已经听到了枪声,马上就会过来支援。如果两个碉堡都占领的话,问题应该不大,不然就会有麻烦了。
如果他的人不能从桥上过,伍迪心想,也许可以从河里游过去。他决定看一下河岸。“马克和乔,”他说,“对另一个碉堡开火,看看能不能把子弹打进射击口。牵制住他们,我到外面侦察一下。”
卡宾枪开火以后,伍迪走出了碉堡。 世界的凛冬(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