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940年,阿登高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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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手臂上的疼痛扩展到了腿部,又被韦斯骂得没了脾气,委屈得直想哭。
埃里克和赫尔曼把伤兵的尸体抬到谷仓,看到那里已经放了十几具年轻的尸体了。
这比埃里克能想到的都要可怕。先前他想象中的战争,只是危险面前表现出来的勇气、对痛苦的平静接受,以及英雄主义。现在他亲眼见到的却是痛苦、尖叫、恐惧、破碎的尸体,以及对战斗的无望。
他们又回到了河边。
太阳西下,战场上的局势起了变化。唐奇里的法国守军受到对岸远处的德军炮击,防守力度小了不少。埃里克猜想炮击法军的应是德国的第一装甲师,他们幸运地在河的南岸建立桥头堡,可以腾出手支援侧翼的友军。他们显然在森林里保全了军火。
在第一装甲师的激励下,埃里克和赫尔曼又救了一个伤兵。回到急救站以后,他们喝了碗美味的肉汤。十分钟的晚餐使埃里克很想躺在地上睡上一整晚。但河岸上的伤兵还很多,他努力站起身,拿起担架的一头,小跑回了战场。
这时战场上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坦克沿着河上摊开的竹筏开过河。渡河的德军遭到了猛烈的炮击,但在第一装甲师的火力掩护下,他们也拿起枪进行了回击。
德军取胜的机会来了。埃里克非常兴奋,为刚才对元首产生的怀疑感到羞耻。
埃里克和赫尔曼不断地把伤员从战场上送回急救站,渐渐把肩膀和大腿的疼痛都丢到九霄云外了。有些伤兵在整个搬运过程中不省人事,有些人感谢他们,有些人咒骂他们。有些人光顾着大哭大叫。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活着。
早上八点,他们所属的部队终于在河对岸建立了桥头堡。早上十点,桥头堡得到巩固,部队开始陆续过河。
黄昏时战斗结束了。埃里克和赫尔曼还在继续清理战场上的伤员。午夜时分,他们抬走了最后一位伤员。完成任务之后,他们躺在树下,在疲乏中睡着了。
第二天,埃里克和赫尔曼随同第二装甲师折转向西,突破了剩余的法军防线。
两天后,他们到达了五十英里之外的瓦兹河,在没有防御的法国国土上迅速前进。
5月20日,德军在出其不意地突破阿登高地的一周以后,顺利地抵达了英吉利海峡的海岸边。
韦斯少校向埃里克和赫尔曼解释了战争的进展。“进攻比利时只是个幌子,目的是让法军和英军进入我们的圈套。装甲师是这个圈套的大口,现在它们已经落在我们的牙齿上了。法军大部和英国远征军的全部都在比利时,被德军死死地围在中间。他们被切断了物资补给和人员增援,陷入失败的境地。”
埃里克得意扬扬说:“元首料到了一切。”
“是的,”韦斯说,和以往一样,埃里克分辨不出韦斯的话是不是发自内心,“没人能像元首那样高瞻远瞩。”
劳埃德·威廉姆斯在加来和巴黎之间的一座足球场里,和几千名英军战俘待在一起。白天,他们不得不忍受六月阳光的曝晒,但晚上还算好受,没有毯子也很暖和。足球场里没有浴室也没有水,他们没办法洗澡洗脸。
劳埃德用双手挖起了洞。他组织几个威尔士矿工在足球场的一边建起了公共厕所,为了显示决心,他也参加了劳动。战俘们没什么事可做,纷纷过来帮忙,很快足球场边聚集了百十号人。一个守卫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劳埃德向他做出了解释。
“你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卫兵和蔼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劳埃德。”
“我是迪特尔。”
劳埃德决定利用卫兵表现出的善意。“有工具的话,我们可以挖得更快一点。”
“为什么要赶进度?”
“卫生一点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迪特尔耸了耸肩,拿工具去了。
劳埃德觉得自己很丢人,连真正的打仗都没看到就被俘了。威尔士步枪团作为后备部队来到法国,以期在长期的战役中缓解其他部队的压力。但德国仅仅用了十天就打败了盟军的大部分兵力。大多数战败的英军从加来和敦刻尔克返回英国,但有几千人没来得及登船,劳埃德就是其中的一员。
德军应该已经向南行进了。就劳埃德所知,法军还在坚持战斗,但他们的精锐部队都已经在比利时被消灭了。德国卫兵像是知道胜利终将属于他们一样,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
劳埃德成了个战犯,他会一直被困在战俘营吗?英国政府此时一定受到了维持和平的巨大压力。丘吉尔不会屈从,和其他政治家不一样,他像头公牛一样死倔,正因为这种个性,他也很容易被弃之一边。哈利法克斯勋爵这样的人也许愿意和纳粹签订和平条约,外交部副部长菲茨赫伯特伯爵可能也会。想到这里,劳埃德突然感到非常羞耻,这样的人竟会是他的父亲。
如果和平马上达成的话,他的战俘生活也许会很快结束,这段日子可能一直在法国的这座足球场里度过。最后会满脸憔悴地回到家里,但至少能保证不受到伤害。
如果英国继续参战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上次大战持续的时间超过四年,劳埃德可不想在战俘营里过上整整四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准备找机会逃离这座足球场。
迪特尔带着六七把铲子回来了。
劳埃德把铲子分配给身材最强壮的人,工作进展得很快。
有时战俘会转移到永久的战俘营,这是逃跑的最好机会。根据西班牙得来的经验,劳埃德知道军队不会把看管战俘作为第一要务。如果脱逃不成功的话,被捉的逃亡战俘会被直接枪毙。如果脱逃成功,那也没人会管。无论是哪种情况,战俘营看管的战俘都会少上一个。
他们用这天剩下的时间搭建完厕所。除了卫生方面的改善之外,此举大大激发了战俘们的士气。那天晚上,劳埃德躺在地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思索着能不能在战俘营里组织些别的活动。他决定搞一场运动会,一场监狱里的奥林匹克。
还没等他把设想变为现实,战俘们就挪窝了。第二天早上,他们从体育场开拔转移。
一开始,劳埃德不知道他们在朝什么方向行走。但很快他们就走上了来回两车道的拿破仑公路,开始稳步朝东行进。劳埃德觉得,他们很可能要走到德国去。
到了德国,再想逃跑就难了。他必须抓住机会逃跑,越快越好。他非常害怕——卫兵们都拿着枪——但他下定了决心。
除了德军军车,公路上其他车辆很少,但有很多和他们方向相反步行奔走的逃亡者。他们把家里的财物放在手推车和滚轮车里,有的还牵着牲畜,显然是战乱中家园被毁的难民。劳埃德告诉自己,这个现象非常好,战俘也许可以藏在难民们中间逃跑。
战俘的押运措施并不严密。看管上千个转移战俘的只有十来个看守。他们有一辆汽车和一部摩托车。坐不上车的看守,或步行,或骑着从法国当地征用来的自行车。
但逃跑并不容易。公路上没有英式的篱笆提供隐蔽,公路旁边的地沟也不深。逃跑的战俘很容易被枪法精湛的卫兵击中。
接着他们进入了一个村庄。在村庄里,卫兵们很难看住队伍里的每一个人。村民们站在门梁边,冷漠地看着囚犯们。村民之间站着几头羊。路边有几间农舍和商店。劳埃德寻找着逃脱的机会。他需要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扇敞开的门、屋子间的通道和一片小树丛都能让他隐身。劳埃德需要趁视线里没有士兵的时候躲进这类地方。
几分钟里,这样的机会一直都没出现,他只能抱着遗憾离开了这个村庄。
他有点灰心,但还是告诉自己要保持耐心。机会还多着呢,离德国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德国会加强对被占领土的统治,会完善被占领土的政府组织,实行宵禁,增加检查点,阻止难民流动。过上一段时间,逃跑肯定会愈加困难。
天很热,劳埃德脱下制服,摘下领带。他要尽快处理掉这些可以透露他身份的服饰。他还穿着卡其裤和衬衫,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英国兵,他只希望远看不要如此显眼。
又经过两个村庄以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镇上的逃亡路线可能会多一些。劳埃德意识到自己的头脑中正进行着激烈的争战,一边说最好别有太好的机会,别把自己推向吃枪子的噩运。另一边却叫他找机会就跑。他已经习惯受监禁的命运了吗?尽管腿有点酸,但跟着队伍行走十分安全。但后一种想法还是占了上风,他必须找机会脱离这支队伍。
不幸的是,穿越小镇的道路特别宽。队伍行进在道路的中央,逃脱者必须穿过两边的一长段空地才能隐蔽起来。一些店关闭了,几座建筑被木板围了起来,但还是有小巷、开门的咖啡馆和教堂可供隐蔽——但他无法摆脱卫兵的监视逃到这些地方。
他打量着道路两旁旁观镇民的表情。他们同情英国战俘吗?他们记得英国远征军在为法国而战吗?他们会屈服于德军的淫威,不肯向战俘提供帮助吗?可能性对半,没必要去冒险。有些人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帮忙,但另一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把逃跑战俘交还给德军。劳埃德无法根据这些人的表情判断他们会做何举动。
他们很快抵达了镇中心。劳埃德告诉自己,我已经失去了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要想逃跑的话,必须得赶快行动了。
他看见前面有个十字路口,一队汽车正排在路口前准备左转,被走在路上的战俘挡住了去路。劳埃德在队列里看到一辆小卡车。这辆车又脏又破,像是属于建筑工程队或筑路队。卡车后车厢敞开着,但车沿很高,劳埃德看不见后车厢里的情形。
劳埃德觉得也许可以爬上车沿,翻进后车厢。
翻进后车厢以后,路上行走站立的人和骑车的卫兵肯定看不见他,但楼上窗户边看热闹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镇民们会出卖他吗?
劳埃德走近小卡车。
他回头瞄了一眼,最近的卫兵离他有二百码。
他朝前看了看,前方骑车的卫兵离他只有二十码。
他对身边的战俘说:“帮我拿好外套好吗?”说着劳埃德把外套递给身边那位战俘。
劳埃德走到卡车驾驶座旁边,往里看了看。开车的是个穿着全身工作服,嘴里叼着烟的工人。劳埃德走过驾驶室,和后车厢平行,这时已经没时间再观察卫兵们的动态了。
劳埃德把双手放在车沿上,两手一撑,一条腿迈进后车厢,接着是另一条腿。尽管几千名战俘踏步的声音很响亮,但落在后车厢里的时候劳埃德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响。他立刻平躺下来,安静不动,等待接下来可能会听到的德国兵叫骂声、巡逻车开过来的声音和步枪的射击声。
但耳边听到的却只是引擎的轰鸣声、战俘们的拖步声,以及小镇上的车流声和人声。他顺利逃脱了吗?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后车厢里的情况。后车厢里放着桶、板条、扶梯和独轮手推车。劳埃德本想找到遮蔽用的麻袋,但天不遂人愿,后车厢一条麻袋都没有。
劳埃德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摩托车似乎在小卡车旁边停下了。很快,他听到近旁有人在用德国口音很重的法语说:“你准备去哪儿?”德国卫兵问卡车司机。劳埃德的心跳加快了。卫兵会不会看后车厢呢?
劳埃德听到司机用一连串飞快的法语说了些什么,话说得太快,他完全没有听懂。德国卫兵似乎也一样,卫兵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劳埃德把头转到上面,发现楼上的窗户旁边有两个女人正在俯瞰着街道。她们看见了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其中一个把胳膊伸出窗户,用手头指点着他。
劳埃德盯住她,试着和她目光交会。他的一只手在身体的一侧移到另一侧,做出“不要”的手势。
女人领会了他的用意。她猛地抽回手,用手遮住嘴,似乎意识到刚才的指点对劳埃德可能意味着死刑判决。
劳埃德希望两个女人离开窗口,别再看着他了。但这是种奢望,她们依旧紧盯着他。
骑摩托车过来的卫兵似乎决定不再深究了,很快骑车离去。
脚步声越来越小,战俘的队伍渐渐远去。劳埃德安全了吗?
司机拉了下排挡,汽车发动了。劳埃德觉得车拐了个弯以后加速向前进。他依旧躺在地上,害怕得一动不敢动。
劳埃德看着一座座开过房屋的楼顶,生怕再被人看见,但即便被人看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每一刻都会离卫兵更远一点,他时刻勉励着自己。
让他失望的是,卡车很快就停下了。司机关掉了排挡,打开驾驶座一边的车门,再狠狠把门关上。劳埃德等了一会儿,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继续躺了一会儿,但司机一直没回来。
劳埃德看着天。太阳高高挂着:中午一定已经过了。司机也许去吃午饭了。
劳埃德面临的问题是,街道两边楼上的人依然能从窗户后面看见他。如果继续这样躺着,他迟早会被人看见。那时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他看见一幢房子的阁楼窗帘动了动,这一动使他下定了决心。
劳埃德站起身,往车的一侧看了看。一个西服革履的行人诧异地看着他,但并没有停住脚步。
劳埃德跨过车沿,跳到地上,看见自己站在一个带酒吧的餐馆外面。司机显然在餐馆里吃东西。窗边有两个拿着啤酒、穿德国军装的军人,劳埃德一阵惊恐。好在他们聊得正欢,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飞快地走开了。
他一边走,一边警觉地看着四周。每个和他擦身而过的人都瞪眼盯着他:他们显然知道他是战俘。有个女人尖叫着逃开了。劳埃德知道自己必须赶快脱掉卡其布衬衫和裤子,换上法式的穿着。
一个年轻人拉住他的胳膊。“跟我来。”他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我‘边’你。”
劳埃德随着年轻人拐进条小巷。劳埃德没理由相信这个年轻人,但必须马上做个决断,他决定相信他。
“这边。”年轻人把劳埃德带进一间小屋。
空空荡荡的厨房里只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年轻人自称莫里斯,他说他的妻子叫玛塞尔,他们的儿子叫西蒙尼。 世界的凛冬(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