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945年,莫斯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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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事馆的秘密警察头子告诉沃洛佳,他在美国期间会有专门一组人跟在他后面,保证他在美国期间行为端正。他无法发泄对囚禁卓娅的秘密警察的恨意,无法抓住秘密警察头子的喉咙把他勒死。沃洛佳必须保持平静。他嘲讽地指出,为了完成任务,他必须把联邦调查局的人甩掉,这意味着同时把秘密警察的人给甩掉,他说他希望秘密警察的人能一直跟下去。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没五分钟他就能把两方面的跟踪人员全都给甩掉。
这次跟踪他的多半是联邦调查局特工,略为保守的穿着印证了这一点。
沃洛佳提着放有衣物的纸包,从萨克斯百货的侧门出来,打车离开了。出租车开走时,跟踪他的联邦调查局特工还在路边使劲挥手,努力地拦车呢!拐过两个街角,沃洛佳扔给司机一张纸币,下了车。他冲进一个地铁站,然后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在一幢办公楼下停留了五分钟。
黑西装的男人再没出现过。
沃洛佳走向宾夕法尼亚车站。
他仔细检查了车站两边,确保自己没有被跟踪,然后买了张车票。他仅仅拿着个购物袋就上了火车。
去阿尔伯克基[50]花了他整整三天时间。
火车不断地穿过富饶的农庄、喷着黑烟的大工厂,以及耸立着一幢幢摩天大楼的大中城市。苏联也很大,但除了乌克兰以外,苏联大部分地区都被结冻的草原和松木林覆盖。沃洛佳从没看到过如此繁茂的大片领土。
除了财富之外,沃洛佳隐约觉得这里还有一桩事情和苏联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后来他知道了:这里没人查他的身份证明。经过了纽约机场的边检站以后,沃洛佳就再没出示过护照。在美国,人们似乎不必得到允许或说明原因就能到火车站、汽车站买张车票去任何地方。沃洛佳产生了一种自由的愉悦。他想去哪就能去哪!
美国的富裕使沃洛佳加深了对苏联所面临危机的忧患感。德国人几乎摧毁了苏联。美国有德国的三倍大,财富更是德国难以望其项背的,如果美国有意侵入苏联的话,那苏联该怎么办?他害怕苏联会成为美国的附属国,变成美国的殖民地。这种想法使他暂时忘了秘密警察对他和卓娅的所作所为,暂时打消了对苏联发展社会主义的怀疑,把精力放在目前的任务上来。如果将来有孩子,他绝不想让孩子在美国行使霸权主义的世界上生活。
火车途经了匹茨堡和芝加哥。一路上,没人注意过他。他的衣服是美国人常穿的;他没和人说过话,因此没人注意过他的口音;他靠手指比划买吃的;他看别的旅客扔下的报纸和杂志,察看文章里的图片,凭借自己掌握的一丁点英语尝试理解内容。
火车的最后一段旅途,让沃洛佳领略到了南方的荒凉之美。远处的雪山顶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血红色,难怪这里会被称为“基督之血山脉”。
他在厕所换了套内衣,穿上在萨克斯百货新买的衬衫。
沃洛佳觉得阿尔伯克基火车站会有联邦调查局或军队特工,而且的确在站台上看到了一个穿着格子外套,目光警觉的年轻人——九月的新墨西哥穿着外套稍嫌太热——他的腋下鼓鼓的,明显放了个枪套。但这位特工显然把注意力放在了从纽约或华盛顿来的长途旅客身上。沃洛佳没戴帽子,也没有外套和行李,看上去更像是个短途旅行的当地人。他走到汽车站,买了票,坐上一辆前往圣达菲的长途车,年轻人并没有跟上来。
傍晚时分,他抵达了圣达菲。他看见了两个联邦调查局特工,两位特工也观察了他一阵子。但他们无法跟踪下车的每个人。沃洛佳又一次凭着平凡的外表摆脱了他们。
他装作知道去哪的样子在街上逛。印第安式的平顶房和阳光中低矮的教堂使他回忆起了在西班牙时的情景。人行道边都是些沿街一面开商铺的公寓楼,给人非常温馨的感觉。
他没住镇广场上教堂旁边的拉方达宾馆,而是入住了设施也不错的圣弗朗西斯旅店。他付了现金,自称罗伯特·彭德,让人以为他是美国人或欧洲人后裔。“我的行李随后送到,”他对前台的漂亮女孩说,“如果我出去的时候行李来了,你能帮我把它送到房间里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女孩说。
“谢谢你,”道完谢以后他又用了句火车上经常听到的感谢语说,“我真的很感激你。”
“如果我不当班的话,其他人会帮你处理的。只要你的名字在行李上就行。”女孩说。
“上面写了名字。”他没有任何行李,但女孩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女孩看着旅客登记簿上的签到记录:“彭德先生,你是从纽约来的吗?”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怀疑成分,无疑这是因为他的口音不像是个纽约人。“我是瑞士人,在纽约工作。”沃洛佳故意提到了一个中立国的名字。
“难怪我不熟悉你的口音。我从没遇见过瑞士人。顺便问一句,瑞士怎么样?”
沃洛佳没去过瑞士,但见过很多瑞士的照片。“瑞士经常下雪。”他说。
“那来这里就对了,新墨西哥的天气非常好。”
“我会喜欢这里的。”
五分钟以后,他离开了旅店。
从苏联大使馆的一些同事那里听说,一些科学家住在阿拉莫斯的实验室附近,但阿拉莫斯比较破落,大多数有钱的科学家在圣达菲租了房子或公寓。威廉·伏龙芝很有钱:他妻子是个漫画家,多家报刊同时连载了她那部主人公名为“懒洋洋爱丽丝”的漫画,而她本人的名字恰好也是爱丽丝。作为画家,爱丽丝能在任何地方工作,因此夫妇二人在历史名城圣达菲安顿下来。
秘密警察在纽约的办公室向沃洛佳提供了这个信息。他们认真地调查过伏龙芝,沃洛佳得到了伏龙芝的地址、电话号码和车的型号——白胎壁的战前普利茅斯敞篷车。
伏龙芝住的那幢公寓楼的底楼有家画廊。楼上的公寓都有一扇向北的大窗户。房子外面停着那辆普利茅斯敞篷车。
沃洛佳不太想进去:屋子里可能被窃听。
伏龙芝夫妇还没孩子,沃洛佳觉得周五晚上他们不会闷在家里听收音机。他决定等一等,看夫妇俩是否会出门。
他在画廊里流连了一会儿,欣赏着待售的艺术作品。他喜欢没有过多装饰的写实作品。离开画廊以后,他在街上找了家咖啡馆,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这里能看见伏龙芝家公寓楼的大门。一小时后,他离开咖啡馆,买了张报纸,站在公车站上假装看报。
在漫长的等待中,沃洛佳发现没有其他人在监视伏龙芝家的公寓,这意味着联邦调查局和军队的安全机构没有把伏龙芝列为安全隐患。伏龙芝是个外国人,但项目上的外国科学家非常多。除了是个外国人之外,看来没有其他地方于他不利了。
伏龙芝家不在居民区,而是地处镇中心的商业区,街上的人流很多。但几个小时之后,沃洛佳还是担心自己会引人注意。
这时,伏龙芝夫妇出门了。
伏龙芝看上去比十二年前胖——美国在二战中没有出现过食品短缺。才年过三十,但伏龙芝已经开始脱发了。一如既往,他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身上穿着美国人常穿的运动衫和卡其布长裤。
爱丽丝穿得倒不保守。她把一头金发扎了起来,头上戴着女式软帽。她穿着松垮的普通棉布裙,手腕上戴着各式各样的手镯,手指上还有好几枚装饰戒。沃洛佳记得,希特勒执政前,德国的艺术家都爱这么打扮。
夫妇俩在街上漫步,沃洛佳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他不知道爱丽丝的政治立场,不知道她的出现会给本来就很艰难的对话带来些什么。伏龙芝在德国的时候是个坚定的社会民主党人,他老婆不太可能是个保守人士,从衣着看她就更不像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讲,爱丽丝也许不知道丈夫给苏联提供过秘密情报。总之,爱丽丝是谈话中的不可知因素。
他宁愿单独和伏龙芝谈谈,考虑着是否就此放弃跟踪,明天再试试运气。但旅店的前台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外国口音,因此第二天很可能有一个联邦调查局特工跟着他。尽管这里不是纽约或柏林这样的大城市,但沃洛佳觉得他完全对付得了联邦特工。但明天是星期六,伏龙芝夫妇可能整天都待在一起。沃洛佳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伏龙芝一个人出现呢?
间谍工作从来都不是容易的。权衡利弊后,沃洛佳决定今天晚上就出手。
伏龙芝夫妇走进一间餐馆。
走过餐馆时,沃洛佳往里看了看。这是个带有隔间的廉价餐馆。他本想马上进去坐进伏龙芝夫妇所坐的隔间,但马上改变了主意,决定让他们先吃点东西。饱餐以后他们的精神状态会更好。
他等了半小时,从远处观察着餐馆门口。接着,他不安地走进了餐馆。
伏龙芝夫妇已经吃完了晚饭。沃洛佳穿过餐馆时,伏龙芝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把目光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伏龙芝显然没有认出他是谁。
沃洛佳在爱丽丝坐的长条凳上轻轻地坐了下来,轻声用德语说:“威廉,你好,还认识我这个老同学吗?”
伏龙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突然笑了起来:“别斯科夫?沃洛佳·别斯科夫?真的是你吗?”
沃洛佳顿时松了口气。伏龙芝仍然对他很友好,没有敌意的障碍需要他克服。“是我。”沃洛佳说。他和伏龙芝握了手。然后转身用英语对爱丽丝说:“抱歉,我的英语说得很不好。”
“不用说英语,”爱丽丝用流利的德语说,“我家是来自巴伐利亚的德国移民。”
伏龙芝吃惊地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跟你同姓的人,他叫格雷格·别斯科夫,因此最近还想到过你呢!”
“是吗?我爸爸有个弟弟是1915年来美国的,他叫列夫·别斯科夫。”
“我认识的别斯科夫中尉可没那么老。对了,你来这儿有何贵干?”
沃洛佳笑了。“我是专门来见你的。”在伏龙芝细问前,他就兴奋地聊开了,“上次见你时,你还是新克尔恩区社会民主党支部的干事呢!”沃洛佳的第二步是通过恢复朋友关系提醒伏龙芝不要忘了年轻时的理想。
“那段经历告诉我,社会民主主义根本没用,”伏龙芝说,“在凶悍的纳粹面前,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只有苏联人才能阻止他们。”
伏龙芝说得完全对。沃洛佳很高兴伏龙芝能意识到这一点,但更重要的是,这句话表明伏龙芝的政治观点并没有因为美国的舒适生活而软化。
爱丽丝说:“我们要去街角的酒吧喝几杯。星期五晚上很多科学家都去那。和我们一起去吗?”
沃洛佳不想和伏龙芝夫妇一起在别人面前露脸。“我不太想去。”他说。事实上,他和伏龙芝夫妇在餐馆里已经待得太久了。现在该是第三步了:提醒伏龙芝他所犯下的可怕罪行。沃洛佳靠近伏龙芝,压低嗓门说:“威廉,你事先知道美国会朝日本扔原子弹吗?” 世界的凛冬(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