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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1942年,华盛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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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他看了一份芝加哥大学冶金学图书馆送来的中期报告,并做了摘要。芝加哥大学的科学家里,包括第一个设想出核链式反应的科学家莱奥·齐拉特[27]。他是出生在匈牙利的犹太人,在1933年纳粹对犹太人举起屠刀之前,一直在柏林大学读书。芝加哥大学这支研究团队的带头人是意大利人恩里克·费米[28],他的妻子是犹太人,在墨索里尼颁布《种族法》[29]时,费米离开了意大利。

  格雷格很想知道,法西斯分子是不是知道,他们的种族灭绝政策把这么多才华横溢的科学家拱手送给了敌方。

  他是学物理的,完全明白报告里写了些什么。费米和齐拉特认为,一个中子撞击铀原子以后,产生的撞击力可以衍生出两个中子。两个中子和铀原子撞击,可以产生四个中子,然后是八个、十六个,以此类推。齐拉特把这称为核链式反应——这个理论源于他超群的洞察力。

  这样一来,一吨铀可以释放出三百万吨煤的能量——理论上说是如此。

  只是理论尚需通过实践的检验。

  费米和他的团队在芝加哥大学废弃的斯塔格橄榄球场,建了一个铀反应堆。为了防止反应堆自爆,他们把铀埋进吸收中子、扼杀链式反应的石墨中。他们想逐渐提高放射性,等到产生的放射性大于被吸收的放射性——在产生的能量炸毁反应堆、体育场、芝加哥大学校园和整个芝加哥之前,马上关闭反应堆。

  到现在为止,他们的试验还没有取得成功。

  格雷格写了一份简明扼要的报告,让玛格丽特·科德里打出来后马上交给格罗夫斯。

  格罗夫斯将军读了第一段,问:“反应堆能正常运作吗?”

  “这个——”

  “你不是该死的科学家吗?我问你,能运作吗?”

  “先生,能。”格雷格说。

  “很好。”说完,格罗夫斯把报告扔进了垃圾桶。

  格雷格回到办公桌前坐了一会儿,把目光投向了对面墙上挂着的元素周期表。他确信核反应堆是有用的。对他而言,他更牵挂的是如何让父亲不再对杰姬有威胁。

  早前,他考虑过以牙还牙。现在,他开始计划起实施的细节。格雷格希望营造一种戏剧性的效果。

  行动计划在格雷格心里慢慢成形。

  可他有勇气去挑战自己的父亲吗?

  傍晚五点,他离开了五角大楼。

  回家时,他在理发店买了把折叠式剃刀,非常锋利。理发师对他说:“用这把刀刮胡子,比安全剃刀好用得多。”

  格雷格可不准备用它来刮胡子。

  他住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父亲的常包房里。格雷格到的时候,列夫和格拉迪丝正在喝鸡尾酒。

  他还记得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格拉迪丝的情形,那时她也坐在同一张天鹅绒沙发上。现在,作为明星的格拉迪丝,比那时更有名了。列夫安排她出演了一系列夸张的战争片。在影片中,她嘲笑纳粹,哄骗日本人,护理英俊的美国飞行员。格雷格发现,她已经没有二十岁时那么漂亮了,皮肤没当初光滑,头发也没那么柔顺了,还戴着以前不屑一顾的普通棉质乳罩,但那双深蓝色的大眼睛,仍然亮丽迷人。

  格雷格拿了杯马提尼,坐了下来。他真的要违抗父亲吗?七年前,第一次和格拉迪丝握手以后,他就没有再违抗过父亲了。也许现在正是时候。

  我会用他的办法治他,格雷格想。

  他喝了口酒,把酒杯放在靠墙的细长腿茶几上,开始和格拉迪丝聊天。“十五岁的时候,父亲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演员,她叫杰姬·杰克斯。”

  列夫瞪大了双眼。

  “我想,我不认识她。”格拉迪丝说。

  格雷格从兜里拿出剃刀,但是没有打开。他把刀拿在手里把玩着。“当时,我爱上她了。”

  列夫说:“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格拉迪丝感觉到了套房里的紧张气氛,一脸焦虑。

  格雷格说:“爸爸生怕我会娶她。”

  列夫夸张地假笑一声:“你要娶个下贱的黑女人吗?”

  “她才不是下贱的黑女人。”格雷格说,“我认为她是个真正的好演员。”说着,他看了看格拉迪丝。

  她被格雷格意有所指的嘲讽弄得脸红了。

  格雷格说:“父亲去找了她,带着他的手下乔·布列胡诺夫。格拉迪丝,你见过乔吗?”

  “应该没见过。”

  “你很幸运,乔有一把类似的剃刀。”说着,格雷格把剃刀打开,露出刺眼的锋利刀片。

  格拉迪丝倒吸了一口凉气。

  列夫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别忙,”格雷格说,“格拉迪丝还想听完这整个故事。”他对她笑了笑。格拉迪丝显得很害怕。格雷格说:“父亲对杰姬说,如果再跟我见面,他就让布列胡诺夫把她的脸划花。”

  格雷格用刀锋指着格拉迪丝,逼近了一点,她惊呼了一声。

  “你他妈闹够了没有!”列夫朝格雷格走过来。格雷格高举着拿剃刀的手。列夫停下了脚步。

  格雷格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拿刀伤害父亲,不过,列夫也不知道。

  “杰姬就住在华盛顿。”格雷格说。

  列夫粗鲁地说:“你又和她搞上了?”

  “没有,我没和任何人乱来。不过,想把玛格丽特·科德里追到手。”

  “那个糕点大王的女继承人吗?”

  “为什么这样问?你想派乔去威胁她吗?”

  “别傻了,威胁她干吗?”

  “杰姬现在是餐馆的女侍应——她一直没得到希望得到的角色。有时我会在街上碰见她。今天她在餐馆里替我上了菜。每次见到我,她都会觉得乔要找上她了。”

  “她太神经质了,”列夫说,“要是你不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起她。”

  “能这么对她说吗?”格雷格问,“不然这事对她来说都会是块心病。”

  “随你怎么说都行。对我来说,她已经不存在了。”

  “那好,”格雷格说,“听你这么讲,她一定非常高兴。”

  “把该死的剃刀拿开!”

  “等等,我还想给你个警告。”

  列夫一脸怒容:“你敢威胁我?”

  “如果杰姬遇到了任何危险——不论是什么情况……”格雷格轻轻晃了晃刀片。

  列夫满不在乎地说:“别告诉我,你要去割乔·布列胡诺夫的脸。”

  “不。”

  列夫有点害怕了:“你要割我的脸吗?”

  格雷格摇了摇头。

  列夫生气地问:“那你要对谁下手?”

  格雷格看了看格拉迪丝。

  格拉迪丝看见了格雷格投来的目光。她缩在天鹅绒沙发上,用双手护住脸颊,发出比之前更大的一声惊呼。

  列夫对格雷格说:“你这个小杂种。”

  格雷格收起剃刀,站了起来:“爸爸,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

  说完,他摔门而去。

  出来后,格雷格靠在墙上,像刚刚剧烈运动过一样喘着粗气。他从没如此害怕过,但也感到了胜利者的喜悦。他战胜了父亲,用自己的谋略回击了他,甚至还小小地吓唬了他。

  他走到电梯口,把剃刀揣进兜里,呼吸也平缓了许多。他回头望着宾馆走廊,觉得父亲或许会追过来。但套房的门紧闭着。格雷格进了电梯,下到大堂。

  他走进酒吧,点了杯干马提尼。

  星期天,格雷格决定去找杰姬。

  他想把好消息告诉她。他记得杰姬的住址——付给私人侦探一大笔钱只换来区区一个地址。如果没搬家的话,杰姬应该就住在联合车站对面。他告诉杰姬他不会去她那里,但现在造成两人不能见面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

  他叫了辆出租车。穿城而过时,他对自己说,很高兴能和杰姬做个了断。他对初恋情人难以忘怀,却不想和她再有什么瓜葛了。这样分手,他的良心也好过些。这样,两人再相遇时,杰姬也不会吓个半死。他们可以礼貌地问声好,闲聊一会儿,然后各走各的路。

  出租车把他带到一排寒酸的平房前,有个很小的花园,被一段破破烂烂的篱笆围了起来。格雷格很想知道,杰姬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生活的这些年,杰姬晚上都在做些什么呢?想必应该和女性朋友看过几场电影。她看过华盛顿红皮队[30]的球赛吗?看过国民队的棒球比赛吗?问到杰姬有没有男朋友时,她的样子似乎有点神秘。也许她已经结婚了,但是买不起戒指。回想起来,她也已经二十四岁了。如果先前还没有男朋友的话,现在多半也已经找到了。但她没说自己嫁人了,格雷格请的私人侦探也没这么说。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幢前庭摆着盆花的小房子前——杰姬住的房子比格雷格想象中更具有家庭气息。推开院门,他便听到一阵狗吠声。这完全说得通:独居女子养条狗会更安全些。他走上台阶,按响门铃。狗叫得更欢了。听上去像是条大狗,但人很容易被迷惑,格雷格很清楚。

  没有人来应门。

  狗不叫了,停下来歇口气,格雷格立刻感受到了那种空屋子特有的寂静。

  门廊上有把木凳子。他坐下来等了几分钟。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好心的邻居过来告诉他,杰姬是出门片刻、一整天,还是两个礼拜。

  他走了几个街区,买了《华盛顿邮报》的周末版,然后走回到杰姬家的门廊上看报纸。屋里的狗察觉到门廊里的他,不住地大声吠叫。十一月了,寒意袭人,格雷格庆幸自己穿了橄榄绿的厚军装,戴了军帽。周二就要进行中期选举,《华盛顿邮报》预测民主党会因为珍珠港事件受到重挫。珍珠港事件改变了整个美国,格雷格惊讶地意识到,到目前,这起事件竟然还未满一年。此时此刻,一群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美国人,正在一座以前从没人听说过名字的小岛上,和日本人浴血奋战,那座岛叫瓜达尔卡纳尔岛[31]。

  门“咔哒”一声,格雷格抬起头。

  杰姬起先没有注意到他,正好给了格雷格观察她的机会。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戴了一顶朴素的呢帽,手里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显得非常庄重。如果不了解杰姬的话,格雷格一定会以为她刚从教堂回来。

  杰姬身边还有个小男孩。他也戴着帽子,穿着呢子大衣,牵着她的手。

  男孩先看见了格雷格:“妈妈,看啊,这里有个大兵。”

  杰姬看见了格雷格,惊得用手捂住了嘴。

  他们走到门廊里的时候,格雷格迎了上去。一个孩子!杰姬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这也解释了晚上她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家里。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我对你说过,永远别到这儿来的。”她边说边把钥匙插进锁眼。

  “我是来告诉你,不用再害怕我父亲了。我不知道你已经有了个儿子。”

  杰姬领着男孩进了屋。格雷格期盼地站在门口。屋里的德国牧羊犬朝他吼了两声,然后抬起头看着杰姬,等待主人的命令。杰姬瞪了格雷格一眼,显然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他关在门外。但过了一会儿,她长叹了口气,转过身,让门开着。

  格雷格进了屋,对狗伸出了左手的拳头。狗警觉地嗅了嗅,暂且为他放行。格雷格跟在杰姬后面,走进了一个小厨房。

  “今天是万圣节。”格雷格说。尽管不信教,但他在寄宿学校学过基督教节日的知识。“所以你去了教堂吗?”

  “我们每周日都去。”杰姬回答。

  “今天真是充满了各种惊喜。”格雷格轻声说。

  杰姬脱下小男孩身上的大衣,把他安顿在桌边的椅子上,给了他一杯橘子水。格雷格坐在男孩对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治。”虽然声音很小,但非常坚定——他一点儿都不害羞。格雷格认真地审视着他。乔治长得很像杰姬,有一张弓形大嘴,相貌很清秀,但皮肤却比杰姬要白,像是奶咖的颜色。和平常的黑人不同,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乔治让格雷格想起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黛西。在格雷格观察他的时候,乔治也热情地注视着格雷格,眼神清澈得令成年人生畏。

  格雷格问:“乔治,你多大了?”

  乔治转身看着杰姬,向母亲求助。杰姬诧异地看了格雷格一眼,说:“他今年六岁了。”

  “六岁!”格雷格说,“你是个大小伙子了,不是吗?你为什么……”

  格雷格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一下子不说话了。乔治是六年前出生的,他和杰姬相爱是在七年之前。他的心一阵颤抖。

  格雷格瞪着杰姬:“他不会是……”

  杰姬对他点了点头。

  “他出生在1936年。”格雷格说。

  “五月,”杰姬说,“是我离开布法罗公寓八个半月后出生的。”

  “我爸爸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让他知道的话,我就完全被他捏在手里了。”

  杰姬的敌意消失了,眼前的她看上去非常脆弱。格雷格从杰姬的眼中看出她在发出请求,但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请求什么。

  格雷格重新打量着乔治:浅肤色,绿眼睛,与黛西不可思议的相像。你是我的儿子吗?他琢磨着。这是真的吗?

  他知道,乔治就是。

  他的内心充满着奇怪的情感。乔治在他眼中似乎变成了一个在残酷世界中无可依靠的柔弱男孩,格雷格需要照顾他,保证他不受任何伤害。他冲动地想抱起男孩,但又意识到这样可能会吓着他,于是没有伸手。

  乔治放下手里的橘子水。他跳下椅子,绕过桌子,站在格雷格身边,然后直视着格雷格问:“你是谁?”

  这也许是乔治所能问出的最难以回答的问题,格雷格想。他该怎么回答呢?让六岁的男孩突然接受一个父亲真是太难了。我是你母亲以前的朋友,他琢磨着。我只是路过这里,和你母亲打声招呼,没什么大事。也许会再次见到你,也许不会。这样说似乎也不怎么好。

  他把视线转向杰姬,发现她脸上满是乞求的神情。他意识到杰姬在想什么,她非常害怕他会拒绝乔治。

  “这样吧,”格雷格把乔治抱上膝头,“叫我格雷格叔叔好吗?”

  在壁球场,格雷格浑身哆嗦着走在没有空调的观众通道里。壁球场位于芝加哥大学西侧,在废弃的体育场西看台下方,费米和齐拉特在这儿建造了他们的核反应堆。目睹着这里的一切,格雷格深感敬畏。

  核反应堆是个通向球场屋顶的灰色立方体,安静地靠着一侧墙壁,墙上仍然看得到几百个圆点状的壁球印。反应堆耗资一百万美元。出事故的话,它蕴含的能量可以炸掉整个芝加哥市。 世界的凛冬(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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