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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进来，把房间分割成明暗两个区域。交界线落在病床中间，余雪的上半身隐在暗处，下半身被阳光晒得暖暖的。

　　她刚从麻醉中恢复不久，大脑已经可以理智思考，但是身体还被一种晕眩的感觉笼罩。就像在一个夏日懒洋洋的午后睡了一觉，刚醒来时，脑子很清醒，身子却慵懒。

　　从陆阳进门，她的眼睛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知是因为他满身的晨光，还是因为晕眩让眼神变得懒惰，一旦聚焦就懒得移开。

　　她看着陆阳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身披着阳光，他在发光。

　　像是一个天使。

　　一个温暖的天使。

　　“跟我描述一下经过吧。”陆阳看她眼神有些呆滞，又补充：“要是你觉得累，可以休息一下再开始。”

　　“我不累，没有医生累，大半夜还要给我做手术。”余雪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陆阳没有笑，脸色似乎变得更严肃了，她开始说正事。

　　“我不记得具体时间，大概两三点吧，我正在开着车，突然就发现前面一辆货车，没开车灯。所以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距离很近了，最后就撞上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气囊弹了出来。我再看货车已经开走了。

　　后来我肚子疼得厉害，就打了120。”

　　余雪一口气把事情经过说完，有些累，喘了一口大气。

　　陆阳边听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他听完，问：“你还记得那辆货车的样子吗？”

　　“记不得了，发生得太快了。似乎是白色的。”

　　余雪说完，陆阳沉默了一会儿。余雪没有打扰他，她以为他在思考案子。

　　“为什么？”

　　“啊？”余雪有些不解。

　　“为什么半夜出去开车？”陆阳又问了一遍。

　　余雪听到，淡笑了一下：“这跟案件有关系吗？”

　　“有。”

　　余雪看他不容辩驳的样子，眼睛看进了他的眼里，像是在考量什么。许久，她认真地说：“我喜欢开夜车。”

　　这是她第一次向别人说出这个癖好。因为对方是陆阳，她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穿越时间的亲密感。

　　从前她会主动告诉陆阳很多秘密，没有原因，就只是单纯地想。

　　自从她十年前离开之后，她一直是一个人面对一切，面对来自生活的压力，面对内心的挣扎。后来，连她自己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她从不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的秘密或者癖好，因为在她心里，这种行为就像是把自己脆弱的一部分展露给了对方。而她做不到相信任何一个人，这让她没有安全感。

　　她还在读大学时，学校有一些中国大陆去的学生，余雪会经常和他们聚餐，聊聊天。有时候大家会约好一起做一桌味道还能忍耐的家乡菜，在异国喝酒谈天，缓解思乡之情。

　　当时有一个女同学，比余雪小一岁，性格活泼好动。她一直缠着余雪，像是小妹妹一样，围着余雪。余雪从小没有姐妹，这个女生的出现让她第一次体会到姐妹的亲密。妹妹对姐姐的依赖和姐姐对妹妹的照顾。

　　二人越走越近，余雪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有一天，余雪终于鼓起勇气，对那个女生说出了困扰她很久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抑郁症，需要去看医生。

　　那个女生听到后，一直安慰她，鼓励她。余雪当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孤独感被驱散了一半。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那个女生开始以各种理由拒绝余雪的邀请，再也没找过余雪带她出去。

　　余雪这代人长大的时代，中国人对心理疾病的理解基本等同神经病。如果说谁心理出了问题，大家都会觉得他或她是个神经病，会本能地敬而远之，似乎他或她随时要失去理智，开始发疯一样。

　　之后的很多次中国学生聚会，余雪都没有收到邀请。就这样，她几乎是人生第一次的吐露心声，以失败告终，而且几乎可以说是惨败。

　　学校里的中国人是个小团体，她渐渐脱离了那个小团体。时间慢慢过去，学业也越来越重，她无暇顾及这些琐事。

　　再后来，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一直保持着一种封闭的状态。

　　这样才安全，不暴露，就不会受到伤害。

　　“我喜欢开夜车。”

　　“哦。”陆阳轻轻应了一声。

　　余雪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了一下。她很满意他的回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见到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开自己。

　　即使他像现在这样轻轻地哦了一声，看似冷淡，可她就是能感应到他的火热，他的不拒绝。

　　不知过了多久，陆阳把笔记本放进口袋里，站起身。

　　“我走了，你要是想起来什么再告诉我。”他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手搭在门把手上时，忽然停下。酝酿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我现在没立场说这些……”

　　他一开口就后悔了，没立场还讲什么，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以后别开夜车了。可以…可以换个安全点儿的方式。

　　另外，好好养病，注意身体。”

　　陆阳说完，没等余雪回话，就走出了病房。

　　余雪听着门关的声音，和陆阳在走廊里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眼睛竟慢慢湿润了。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他的每一次出现和每一句关心，都能让余雪构建多年的心墙瞬间瓦解。

　　陆阳走出医院时接到了小梁的电话，说是有一个市郊外的车辆维修店的店主上报，今天凌晨一辆白色货车要维修。据店主说，货车只是让他检查了一下车是不是功能完好，就急着开走了，似乎像在赶时间一样。店主模糊听到了，码头，开船的字眼。

　　码头，开船。

　　难道是要到沿海港口？距离浦城市最近的港口城市是海城，四个小时车程。

　　如果货车凌晨从浦城市郊出发，现在应该早就到达了海城，也许已经坐船离开了。

　　陆阳最后还是决定联系海城警方，即使有一丝丝希望，也要全力以赴。

　　海城警方接到消息，就开始全力排查各个码头的录像以及商船客船。他们最先在一个汽车回收站里查到了陆阳说的那辆白色货车。

　　通过海城警方发来的视频图片，可以看到白色货车后面有明显被撞的痕迹。车后箱空空的，驾驶座和方向盘都没能提取出指纹。看来是有明显的反侦察意识的。

　　这样陆阳更加肯定，宋晓晓就在那辆白色货车上。

　　不管那辆白色货车上运送的是什么，对方肯定在海城有人接应，不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新的货车转移运送的东西或者人。

　　看来这次对付的是个不小的团伙。

　　海城警方查看了码头所有的录像，都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的货车。有很大概率他们意识到了凌晨的意外车祸有可能招来警察，仍然逗留在海城，观察形势，避避风头。

　　陆阳回到队里时，市郊的民警就把维修店老板对货车司机的描述画像发了过来。

　　陆阳看到画像时，浑身生出凉气。

　　是他在余雪楼下看到的那个跟踪男。

　　陆阳和葛江赶到暗涌时，暗涌大门紧闭。酒吧生意主要做晚上时段，白天歇业。

　　隔着大门看到屋内，椅子被整齐地罗列在桌子上，没有灯光。

　　“老大，你怎么那么肯定这就跟暗涌有关系？”

　　陆阳把在余雪楼下看到的跟踪男的事情告诉了葛江，葛江听后也是一阵惊讶，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在各自想着同一个人，张世。

　　他们都意识到了，他们现在看到的也许只是大型犯罪组织的冰山一角。

　　“老大，真是他，怎么办？”葛江问。

　　陆阳看着眼前的大树，想起那天在暗涌里听到的风水论。

　　“你信风水吗？”陆阳开口。

　　“我啊…我也不知道，不能说信，可总感觉应该有些超出我们控制的东西在控制着我们。”葛江说完，自己都反应了很久，话说得真绕。“老大，你信吗？”

　　陆阳眯着眼看着婆娑的树叶，说：“我相信的是，人若谋事，自然成事。”

　　葛江看着陆阳笃定的眼神，备受感染：“这要真是张世，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陆阳下午带队赶到了海城，和海城警方会合。双方连夜制定了搜索方案。

　　海城是靠出口的城市，每天的车流量人流量都是巨大的，是普通城市不可比拟的。如果彻查每一辆进出的车辆，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而且在时间上也是不切实际的。

　　海城有将近900百万的人口，地毯式搜索也耗时巨大。

　　最后经过讨论，他们认为犯罪人员不会选择人流量巨大的市中心，因为容易被发现。而偏远农村，交通闭塞，也一定不是合适的栖身地。

　　他们定位在了城郊结合处。这里极容易隐藏，而且获得生活物资也相对便利。

　　一天结束之际，陆阳已经有些筋疲力竭了。他想起了病房里的余雪，女人的每个表情，他都记在心上。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跟踪余雪的男人的画像，心里不由得一阵阵紧张不安。 烈阳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