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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天使医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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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我懂了。我想,要是我问为什么家里面需要增加一个扒手,你肯定会觉得我愚笨?”

  “让他去偷信,外乡人。”詹米平静地说。

  “噢。”我说道,事情开始明朗起来。

  “我没法从王子殿下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和他在一起时,他只会因为又和路易斯·德拉图尔吵架而抱怨她,或者咬牙切齿地骂她。不管怎样,他只想尽快买醉。他时而傲慢,时而阴沉,马尔伯爵已经开始对他失去耐心了。而且我也没法从谢里丹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马尔伯爵是在巴黎最受人尊敬的流亡苏格兰詹姆斯党人。作为一位才开始从长久、卓越的盛年步入老年的男性,他曾经是一七一五年那次失败起义中詹姆斯国王的主要支持者,在雪利弗缪尔战败后,他跟随国王流亡他乡。我见过他,而且也喜欢他。他是一位年老、有礼貌、性格和脊柱一样直的男人。他现在正为国王的儿子竭尽全力——似乎收效甚微。我也见过托马斯·谢里丹,他是王子的导师,一位老年人,负责处理王子殿下的通信,把信中的不耐烦和文法错误翻译成典雅的法语和英语。

  我坐下来,把袜子拉上去。菲格斯显然对女性的腿无动于衷,所以完全无视了我,阴沉地专心玩着他的剑玉。

  “信,外乡人,”詹米说,“我需要信。从罗马寄来的、用斯图亚特饰章密封的信。从法国寄来的信。从英格兰寄来的信。从西班牙寄来的信。我要么能从王子府上得到——菲格斯可以当我的男童,跟我一起去;要么可能从教皇信使那里得到。那样会好一些,因为我们能提前得到信息。”

  “所以我们订了协议,”詹米朝着他的新用人点点头,“菲格斯尽全力给我弄来我想要的东西,而我则给他提供衣服、住宿,以及每年三十埃居的薪水。如果他在为我做事时被抓住,我会尽全力出钱保他。如果保不了他,他就会断掉一只手,或被割掉一只耳朵,那么我就供养他一辈子,因为他没法继续从事他的职业。如果他被绞死,那么我保证为他念一年的弥撒。我觉得这样很公平,不是吗?”

  我感到脊柱一阵冰凉。“天哪,詹米”是我能说的唯一话语。

  他摇摇头,伸手去拿剑玉。“不是向我们的主祷告,外乡人,而是向守护窃贼的主保圣人,也就是圣狄思玛斯。”

  詹米倾斜身子,从男孩那里把剑玉拿过来,犀利地快速抖动手腕,象牙球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又像往常那样,扑通一声掉进杯子里。“我明白了。”我说。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男孩,他接过詹米递给他的玩具,然后又开始玩了起来,黑色的眼睛在专心致志中闪亮着。“你在哪里找到他的?”我好奇地问。

  “一家妓院里。”

  “噢,当然了,”我说,“难怪。”我看着他衣服上的泥污,“你去妓院的原因可真是妙极了。”

  “噢,是的。”他说。他坐回去,双手抱着膝盖,笑着看我重新系上袜带。“我觉得,和见到我被头破血流地打翻在某个黑暗的箱子里相比,你更愿意在妓院这种地方见到我。”

  我见菲格斯盯着玩具以外的地方看,那里墙边的桌上摆着一盘加糖霜的蛋糕。他的粉红舌尖快速地舔了舔嘴唇。“我觉得你的宠儿饿了,”我说,“先去喂他吃饭,然后你再给我交代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在我回码头的路上,”他顺从地站起来,然后开始说,“刚路过艾格伦蒂娜街,我的后颈上面就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

  詹米在法国军队中待过两年,与一群苏格兰“坏人”一起打过架,偷过东西,还在家乡的高沼地和山中被当作逃犯追杀过,这些经历全都让他特别容易地感知到自己被跟踪了。

  他说不准是听到了离自己很近的脚步声,还是看到了某个不该出现的影子,或者是感到了其他不那么确凿的东西——或许是闻到了空气中的邪恶味道,但他知道,忽略后脑勺短发中的警觉刺痒,会给自己带来风险。

  他立即听从了颈椎的命令,在接下来那个角落左转,快速绕过一个卖蛾螺的摊子,从一个装满蒸甜点和一个装满西葫芦的售货车中间穿过,走进一家不大的熟食店里。

  他紧靠着门口的墙壁,透过一排挂着的鸭子往外看。很快,两个男人便走到这条街上,紧挨着向前走,同时快速地朝两边瞥。

  巴黎的每个工人身上都有各自所从事行业的特征,所以詹米并不需要太灵敏的嗅觉就能闻到那两个人身上的海盐味。如果那个较矮男人耳朵上的金耳环无法完全暴露真相,那么他们那深红棕色的脸庞则能表明他们是深海水手。

  因为习惯了船上的狭窄住所和码头上的酒馆,水手们走路几乎不成直线。那两个人在拥挤的巷子里穿行,就像鳗鱼穿过石头一样。他们扫视着路过的乞丐、女佣、主妇、商人,就像海狼在评估潜在的猎物。

  “我让他们从熟食店走过,”詹米解释道,“然后在我打算走出去,换条路走回家时,我又在巷口看到他们的另外一个同伙。”

  这个人穿着同样的服装,他的鬓发上覆盖着厚厚的油脂,身子侧面挂着鱼刀,腰带里插着男人前臂那么长的铁笔。他身材矮壮,静静地站在巷子的出口。狭窄巷子里人们推搡着来来往往,而他却毫不退让。显然他被安排在那里看守,让同伙继续向前寻找。

  “所以我待在那里想该怎么办,”詹米揉了揉鼻子说,“我当时那个地方很安全,但是那家店铺没有后门,我只要走出去,就会被看见。”他若有所思地朝下看了一眼,整理着大腿上盖着的深红色短裙。不管人群有多稠密,身穿红色服饰的大块头野人都会很显眼。

  “那你怎么做的?”我问。菲格斯无视我的对话,有条不紊地往口袋里装蛋糕,不时还会停下来匆匆地咬一口。詹米见我看了一眼菲格斯,于是耸了耸肩。“他没有正常吃饭的习惯,”他说,“就让他那样吧。”

  “好吧,”我说,“你继续说,你怎么做的?”

  “我买了根香肠。”他立马说。

  准确地说,是达尼丁香肠。这种香肠由加了香料的鸭肉、火腿、鹿肉制成,肉馅被煮熟,装填到肠衣里,然后晒干。它们有十八英寸长,和风干的橡木一样硬。

  “我不能拔出剑走出去,”詹米解释道,“但我也不想赤手空拳只身从那家伙边上走过。”

  他把香肠拿在身前,警惕地看着路过的人群,大胆地走到巷子里,朝巷子出口那个守卫走去。

  那个人十分平静地与詹米对视,并未表现出任何恶意。要不是看到他短暂地朝自己的背后看了看,詹米还会以为自己最初的不祥预感出了错。跟随着那种让他活到今天的本能,他俯冲过去,把那个守卫撞倒在地,他的脸也在街道肮脏的鹅卵石上擦过。

  他面前的人群惊叫着散开。他翻身站起来,看到了那把扔过来没有伤到他的刀,它插在一个缎带售货摊的木板上颤动着。

  “如果我有丝毫怀疑他们的目标不是我,那么我就不用为此烦恼了。”他冷淡地说。

  “想来我打断了他的鼻子,”他若有所思地说,“反正,他被我打得后退了,然后我推开他,朝着斐尔地埃街跑了。”

  看到一个苏格兰人在飞奔,短裙在他不停摆动的膝盖周围飘扬着,街上的人被惊吓得像鹅一样在散开。他没有停下来回头看。听那些愤怒路人的叫喊声,他知道那几个刺客仍然跟在后面。

  巴黎的这个区域并没有皇家守卫巡逻,而且人群本身也几乎提供不了保护,只能算是个简单的阻碍物,或许能够拖慢追杀者的脚步。没人会为了外国人而插手暴力事件。

  “斐尔地埃街上没有小巷子。我至少需要找个能够拔剑,而且背后有墙壁的地方。”詹米解释道,“所以我边从街上经过,边推门,直到最后推开了一扇门。”

  他猛冲进昏暗的门厅,从受惊吓的门房边上冲过,穿过悬挂着的帘子,跑到一个明亮的大房间中间,在爱丽丝夫人的一个会客厅中间急忙刹住,鼻孔里闻到浓郁的香水味。

  “我明白了,”我咬着嘴唇说,“我想,呃,你并没有在那里拔剑?”

  詹米眯眼看着我,但没有屈尊直接回答我。“你自己想,外乡人,”他冷冷地说,“想想突然冲到妓院中间是什么感觉,而且手里还拿着特别大的香肠。”

  我的想象力能够设想出这个场景,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天哪,真希望我能看到你那个样子!”

  “谢天谢地你没有看到!”他愤愤地说,脸颊上泛起愤怒的红色。

  詹米无视妓院里客人的评论,尴尬地从他所谓的“许多相互勾搭的裸露四肢”(说这句话时他直哆嗦)中间穿过,直到在一堵墙边发现睁大眼睛惊讶地盯着他的菲格斯。

  詹米抓住这个出乎意料的男性,紧握着他的肩膀,立即急切地问他最近的出口在哪里。

  “我能听到走廊里传来的吵闹声,”他解释道,“知道他们追上来了。我不想在有许多裸女妨碍的情况下搏斗保命。”

  “我知道,那样做会很可怕。”我同意道,然后擦了擦上嘴唇,“但是,显然他把你带出去了。”

  “是的,他丝毫没有犹豫,好家伙。‘走这边,先生。’他说。我们上了楼,穿过一个房间,从窗子翻到了屋顶上,然后一起跑了。”詹米喜爱地朝菲格斯看了一眼。

  “你知道的,”我说,“有些男人的妻子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故事。”

  詹米惊讶地睁大眼睛:“不会相信?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冷冷地说,“她们没有嫁给你。我很高兴你能节操完整地逃掉,但是现在我对那些把你追到妓院里的家伙更感兴趣。”

  “我当时没有时间想,”詹米说,“现在有时间了,但我还是说不准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

  “是不是抢劫,你觉得呢?”葡萄酒生意的现金收入,都是在重兵保护下,通过保险箱在弗雷泽的仓库、特穆朗街和杰拉德的银行之间进行运送的。但是,詹米在河港码头的人群里特别显眼,人们必然都知道他是个有钱的外国商人——反正比那个地区的大多数人有钱。

  他摇摇头,把胸前衣服上那点已经干了的泥土拍掉。“想来有可能,但他们没有上来说话,而是想直接置我于死地。”

  他的口气里没带任何感情,却让我的膝盖感到有些发软,于是我坐到了长沙发上。我舔了一下突然发干的嘴唇。“你觉得会……会是谁……”

  他耸耸肩,皱着眉头从碟子里舀起少量糖霜,然后用手指蘸上来舔着。“我能想到的威胁过我的人只有圣热尔曼伯爵,但是我不知道他把我杀了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你说过他是杰拉德在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噢,是的,但是他对德国酒不感兴趣。我觉得他不会杀我,那样做只会让杰拉德回到巴黎,毁掉杰拉德的新公司。即使是对于脾气暴躁如他的人来说,”他冷冷地说,“这似乎也有些极端。”

  “好吧,你觉得……”这个想法让我有些不舒服,我吞咽了两次,才继续说道,“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为了复仇呢?为那艘被烧掉的巴塔哥尼亚号复仇?”

  詹米困惑地摇了摇头。“我觉得有可能,但是这隔得也似乎有些久了。说到复仇,为什么要找我呢?”他补充道,“惹到他的是你,外乡人。如果要复仇,他为什么不杀你呢?”

  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稍微加强了。“该死的,你就得这么合乎逻辑吗?”

  他看见了我脸上的神情,然后突然微笑,伸手安慰地搂着我。“不是,褐发美人。圣热尔曼伯爵脾气坏,但我觉得他不会为了复仇就费神费钱来杀我们俩。如果那样做能够把他的船找回来,那么他就有可能,”他补充道,“但实际上,我觉得他不会花那个冤枉钱。”

  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我觉得就是抢劫。别胡思乱想了。保险起见,我以后带着默塔去码头。”他伸展身体,把短裙上的泥土拍干净。“我这样去吃晚饭合适吗?”他挑剔地看着自己的胸脯问道,“现在差不多也做好了。”

  “什么做好了?”

  他打开门,浓郁的香味立即从下面的餐厅里飘了进来。

  “哎呀,当然是香肠嘛,”他回头咧嘴笑着说,“你不会觉得我会把它浪费掉吧?” 异乡人3:战争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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