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合时宜的复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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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慢慢地说道,“但为什么要去找警察?你不会想提前把你的丈夫詹米关起来吧?”
“不是关詹米,”我说,“是关兰德尔。”
他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其中带着怀疑。“噢,是吗?你怎么能把兰德尔关起来?”
“几天前,我和一个朋友在街上被袭击了,”我说道,回想起来时我吞了口唾液,“那些男人戴着面罩,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其中有个男人身高和体形都和乔纳森·兰德尔差不多。我打算去警局说我今天碰到了兰德尔,认出他就是袭击我们的人之一。”
杜格尔把眉毛抬起来,然后皱到一起。他冷峻地注视着我。突然,他又从对我的评估中得出了新的推断。
“天哪,你的胆子和魔鬼一样大!是抢劫吗?”他轻柔地问。虽然我不愿意,但我能感受到愤怒涌到了我的脸上。
“不是。”我咬牙切齿地说。
“噢。”他仍然看着我,向后靠到马车的靠垫上,“但是你没有受伤?”我往侧面看了看街上过往的人群,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睛在窥探着我礼服的领子,然后又看到我臀部的曲线上。
“不是我,”我说,“但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你听说过‘邪恶门徒’吗?”
我猛地转头看着他。他懒洋洋地靠在角落里,就像一只蹲着的猫,在阳光下眯眼看着我。
“没有,他们是些什么人?”我问道。
他耸耸肩,然后坐直,往我的远处看去,看着逐渐临近的金匠码头[23]。码头在波光粼粼的塞纳河上摇摇晃晃,显得既阴暗,又沉闷。
“某种社会团体,由同族的年轻人组成,他们感兴趣的那些事情……都是些不健康的,可以这么说吧?”
“嗯,”我说道,“关于这些‘门徒’,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只是一些我在巴黎酒馆里听到的东西,”他说,“有人说这个团体要成员交许多钱,按某种标准来看,入会代价很高。”
“代价是?”我挑衅地看着他。
他很阴冷地微笑,然后才回答。“其一是处女膜,其二是已婚女性的乳头。”他快速地看了看我的胸部,“你朋友是处女?或者说原本是处女?”
我感到一阵冷,一阵热。我用手帕擦擦脸,然后把它塞到披风的口袋里。我的手在颤抖,所以尝试了两次才把它塞进去。
“她原本是。你还听说什么了?你知道参加‘门徒’的有谁吗?”
杜格尔摇摇头。他赤褐色的鬓角里有些银丝,它们在下午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只是些谣言,说其中有布斯卡子爵,或许还有夏弥斯家的小儿子,以及圣热尔曼伯爵。噢!你没事吧,姑娘?”
“没事,”我用鼻子深呼吸,然后说道,“他妈的没事。”我拉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夫人们,我们不会伤害你们。”这个反讽的声音在我记忆的阴暗处回响。那个穿绿衣服的男人中等身高,长着黑头发,身材苗条,肩膀并不宽。如果这个描述符合乔纳森·兰德尔,那么它也符合圣热尔曼伯爵。但是,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吗,一个在圣奥诺雷郊区街袭击了我们的男人,有可能在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就坐在我对面参加晚宴,吃着鲑鱼慕斯,并且优雅地说着话?
但是,按照情理来想,为什么又不可能呢?毕竟我在两个小时后也坐到餐桌边上了。如果谣言是真的,那么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能让我认为圣热尔曼伯爵是我的标准下的普通人。
马车慢慢停下来,我也没有时间沉思了。我即将要让强奸玛丽的人逍遥法外,同时还要让詹米最恨的敌人平安无事?我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天杀的没有选择,我想。生命最重要,正义只好等着了。
车夫跳了下来,正伸手来拉门把手。我咬唇看着杜格尔·麦肯锡。他看着我的凝视,稍微耸了耸肩。我要他做什么呢?
“你待会儿会附和我编的故事吗?”我突然问道。
他抬头看了看高耸、巨大的金匠码头,下午明亮的阳光照耀到打开的门里。
“你确定?”他问。
“确定。”我感到口干舌燥。
他滑到座位那边,然后向我伸出了一只手。“那希望老天爷不要让我们被关起来。”他说。
一个小时后,我们从警局出来,走到空荡荡的街上。我之前让马车回家了,以免认识我们的人看到马车停在警局外面。杜格尔把手臂伸给我,我被迫拉着它。这里的地面很泥泞,穿着高跟便鞋在鹅卵石街上走不稳。
在我们沿着塞纳河岸朝巴黎圣母院的塔楼慢慢走去时,我说:“邪恶门徒……你真的觉得圣热尔曼伯爵可能是其中一个在圣奥诺雷郊区街……拦截我们的人吗?”我开始因为怀孕反应、疲劳和饥饿而颤抖起来。早餐过后我就再没有吃东西,现在开始有了饥饿感。我仅靠着勇气完成了与警察的交谈。现在,我不再觉得有必要思考,而且也没有能力去思考了。
杜格尔的手臂在我手下显得很结实,但是我不能抬头看他,我需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脚下。我们已经转弯走到爱丽丝街上,街上的鹅卵石湿润得铮亮,而且沾有各种污物。一个拉着板条箱的搬运工在我们的路上停下来清了清嗓子,然后往我脚下的街上大声地吐了一口痰。那团浅绿色的痰落在一块石头的曲面上,最终滑落下去,缓慢地漂浮在鹅卵石不见后形成的小泥水坑里。
“唔。”杜格尔在街上前后观看,寻找马车,边思考边皱着眉头,“我说不准,我听说他做过更坏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机会见到他。”他向下看了我一眼。“你到目前为止做得不错,”他说,“不出一个小时,他们就能把兰德尔关到巴士底狱。但是他们迟早要把他放了,我敢打赌,到那个时候詹米的火气并没有冷下来。你想我和他谈谈,说服他不要做傻事吗?”
“不要!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就不要掺和了!”马车轮子在鹅卵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我把嗓门提得足够高,让杜格尔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那好,”他温和地说,“我就让你去应付他。他固执得像块石头……但想来你自有办法,是吧?”他说这句话时,侧眼看了看我,还会心、得意地笑了。
“我会做到的。”我会做到,我必须做到。我告诉杜格尔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但又离真相那么远。因为我会很乐意毁掉查尔斯·斯图亚特和他父亲的事业,不放弃任何能够阻止他莽撞做傻事的希望,甚至还会冒着让詹米坐牢的险,一切只为了愈合兰德尔的复活在詹米心上打开的裂口。我会帮助他杀掉兰德尔,而且还只会乐在其中,但有件事情除外。这件事情甚至比詹米的尊严更重要,比他的男人身份和他那受到威胁的宁静灵魂更令人忧虑。
正是对这件事情的考虑,支撑我度过了这一天,让我撑过了那个我本应该倒下的时间点。几个月来,我始终认为兰德尔已经无子而终,因此担心着弗兰克的生命。但是,就在这几个月里,我也因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个素金戒指而始终感到欣慰。
詹米给我的那个银戒指戴在我右手上。然而,在黑暗的夜里,疑惑随着梦境而来时,弗兰克给我的金戒指就是护身符。如果我仍然戴着它,那么给我戒指的弗兰克就还活着。我这样对自己说了上千次,尽管我不知道一个无子而终的人怎么能够成为弗兰克的直系先祖。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枚戒指还在我的手上闪耀,和我的手指一样冰凉了。兰德尔还活着,仍然能够娶妻生子,成为弗兰克的祖先,除非詹米先杀了他。
现在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是我在桑德林汉姆公爵府上所面对的实际情况仍然存在。保护詹米的灵魂,就得以弗兰克的生命为代价。我该如何选择?
迎面驶来的那辆马车,无视了杜格尔的召唤,飞驰着从我们边上驶过,车轮离我们很近,把泥水溅到了杜格尔的丝质紧身裤和我裙子的下摆上。
忍住没有用发自内心的盖尔语接连咒骂,杜格尔朝那辆远去的马车挥了挥拳头。
“好了,现在要做什么?”他问道。
那口痰飘在我脚下的水洼里,反射着灰色的光线。我能感到它就像黏在我舌头上一样。我伸出一只手,抓住杜格尔的胳膊。他的胳膊坚硬得就像外表光滑的西卡莫树枝——虽然坚硬,但似乎又有些让人眩晕地摇晃着,把我摇晃到边上那洼冰冷、闪亮、带有鱼腥味的泥水里。我的眼前飘浮出许多黑点。
“现在,”我说,“我想吐。”
我们回到特穆朗街时,已经快日落了。我的双膝打着颤,连爬楼梯都显得很费力。我在想詹米是否已经回来,所以就直接回卧室去脱掉披风。
他已经回来了。我在门口停住,观察着卧室里面。我的药箱打开着放在桌上。用来剪绷带的剪刀半开着摆在我的梳妆桌上。那是把别出心裁的剪刀,是一位偶尔到天使医院工作的刀匠送我的。镀金的剪刀把就像鹳鸟的头,长长的刀刃就像鸟喙。剪刀在落日的光线下闪亮着,摆在一堆微红的金色发丝中间。
我朝梳妆桌走了几步,搅动了身边的空气,把那些丝绸般的、闪耀着的发丝吹了起来,飘过了整个桌面。
“我的老天哪。”我低声说。他是回来了,但是现在又不在了。他的剑也不在了。
那些头发闪耀着,一缕一缕地散落在梳妆桌、凳子和地板上。我从桌上拾起一撮拿在手里,感受着那些细软的发丝在我手指中间分开,就像刺绣丝绸一样。我感到一阵恐慌的寒冷出现在肩胛骨中间,然后向下刺痛了我的脊柱。我回想起詹米坐在德罗昂王府后面的喷水池边上,给我讲他是如何进行人生初次决斗的情景。
他当时说:“我用来把头发扎到后面的带子断了,风把头发吹到我脸上,我几乎看不到自己。”
这次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看到他留下的证据,感受着手中柔软且仍有生命的发丝,我能够想象他在做这一切时是多么冷漠和从容,能够听到他剪断那些可能遮挡视线的柔软发丝时剪刀发出的咔嚓声。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杀死乔纳森·兰德尔。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除了我。手里还拿着他的头发,我走到窗边往外看,似乎是在期待能够在街上看到他。但是特穆朗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只有杨树的影子在各家大门前摇曳,还有一个用人轻微地动了动。他站在大门左边,与为了强调观点而挥舞烟斗的更夫聊着天。
家里的用人们安静地忙活着,准备即将在楼下进行的晚餐。今晚没客人会来,所以没有往常的那种喧闹。没客人时,我们吃得都很简单。
我坐到床上,闭上眼睛,把双手捂在凸起的肚子上,同时紧紧握着那缕头发,似乎只要我不放手,我就能保证詹米的安全。
我的行动足够及时吗?警察是否能在詹米之前找到兰德尔?要是他们同时找到兰德尔呢?要是他们到时刚好看到詹米向兰德尔下正式决斗的战书呢?我用拇指和食指搓着那缕头发,把它们搓散成一簇红棕色和琥珀色。也好,如果是这样,那么至少他们两人都会安全。或许会被关在监狱里,但是与其他危险比起来,蹲监狱并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詹米先找到兰德尔呢?我往窗外看了看,夕阳的余晖很快就会消失。按照惯例,决斗都是在黎明进行,但是我不知道詹米是否会等到那时。他们现在就有可能在某个隐秘的地方面对面了。在这个地方,刀剑相碰的响声,以及人受伤时的叫喊声,都不会引起注意。
这是场你死我活的决斗。这二人之间的恩怨只能用死亡来解决。可这会是谁的死亡呢,詹米的,还是兰德尔的——以及随之而来的弗兰克的死亡?詹米可能剑术更胜一筹,但是兰德尔作为被挑战的人,将决定使用何种武器。而使用手枪依靠的运气比枪法多,只有最精良的手枪才能瞄得准,但即使是最精良的手枪,也容易哑火或遇到其他故障。我突然想象到一幅关于詹米的画面——他瘫软、安静地躺在草地上,血液从一个空眼眶里涌出来,黑火药的气味在布洛涅森林里的各种春季香味中显得很浓郁。
“你在干什么,克莱尔?”
我迅速抬起头,由于太过用力而咬到了舌头。他的两颗眼珠都还在眼眶里,在坚挺的鼻子上方盯着我。我从来没见过他把头发剪得这么短。这让他看上去像个陌生人,他脸颊的骨骼在皮肤下面很明显,他头骨的形状在浓厚的短发下面显现出来。
“我在干什么?”我重复了他的话。我吞了口唾液,让干燥的口腔再次湿润一些。“我在干什么?我坐在这里,手里拿着你的头发,在想你是死还是活!这就是我在做的事情!” 异乡人3:战争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