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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母亲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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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知道因弗内斯有多少小茶馆。极目望去,高街的两侧排满了小咖啡馆和观光商店。苏格兰高地得到维多利亚女王御准,成为一个安全的旅游地,此后就有越来越多的旅游者蜂拥来到北方。习惯了来自南方的军事入侵和政治干扰的苏格兰人,出色地接受了这种挑战。

  在任何苏格兰高地城镇里,你走上几步就会遇到商店,它们出售奶油甜酥饼、爱丁堡甜点、绣有蓟花的手绢、玩具风笛、用铸铝制作的氏族徽章、形如双刃大刀的拆信刀、像毛皮袋一样的零钱袋(有些下面印有拼写准确无误的“苏格兰人”),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伪造的氏族花格布料,这些布料装饰着各种可以想到的织物,上至帽子、领带、餐巾,下至用来制作男性尼龙三角内裤的特别难看的黄色“布坎南”布。

  各种各样的抹布上都印有一只画得极其不准确的尼斯湖水怪,水怪唱着《友谊地久天长》。看着这些抹布,我想,维多利亚得为很多事情负责。

  布丽安娜慢慢地在狭窄的商店过道里闲逛,向后倾斜着头,看着椽上挂着的各种商品。

  “你说这些是真的吗?”她指着上面挂着的一副雄鹿角问。这副鹿角的分叉伸入到一片密密麻麻的风笛里,像在打听什么似的。

  “鹿角?噢,是真的。我觉得塑胶技术还没有那么好,”我说,“而且,你看看价格,超过一百英镑的东西,都很有可能是真的。”

  布丽安娜大睁着眼,然后低下了头。“天哪!我可以给珍买条花格布长裙。”

  “好质量的羊毛花格布也不会便宜多少,”我冷冷地说,“不过坐飞机带着也方便。那我们去短褶裙裁缝店,那里的质量最好。”

  当然,天已经开始下雨了,我们把纸包裹夹在我之前坚持要穿上的雨衣下面。布丽安娜带着一种突然的喜悦哼了一声。

  “你习惯叫这些雨衣‘迈克’,都忘记它们真的叫什么了。它们是苏格兰人发明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说,向上看着从头顶遮篷边缘流下的雨水,“这里总是下雨吗?”

  “经常下。”我说,在瓢泼大雨中左右打量着迎面而来的车辆,“虽然我始终觉得麦金托什先生是个胆小鬼,但我认识的大多数苏格兰人对于下雨都无动于衷。”我急忙打住,但布丽安娜没有注意我这个小口误,她在看着流进下水沟的齐脚踝深的洪水。

  “我说,妈妈,我们最好上去走人行横道,不要在这里乱穿马路。”

  我赞成地点头,跟着她朝上面走去,在潮湿的雨衣下面,我的心脏因为肾上腺素在快速跳动。你什么时候才能做个了断啊?我的大脑问道,你不能总是小心翼翼地说话,把要说的话只说一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还不行,我想。我并不懦弱,或者就算懦弱也没关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想让她先看看苏格兰。我想让她看的不是这种地方——我们这时路过一家陈列着花格布婴儿鞋的店铺——而是苏格兰的乡村,以及卡洛登。最重要的是,我想自己能够把故事的结局告诉她,所以我需要罗杰·韦克菲尔德。

  左边停车场里,一辆莫里斯车的亮橙色顶部引起我的注意,它似乎是响应我思想的召唤而出现的,在雾蒙蒙的雨中像交通信号灯一样亮着。

  布丽安娜也看到了——那种颜色、那么破烂的车,在因弗内斯不会有太多,然后指着说:“妈妈,你看,那不是罗杰·韦克菲尔德的车吗?”

  “对,我想是的。”我说。右边有个咖啡馆,新鲜烤饼、陈面包和咖啡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与雨中清新的空气混在一起。我抓住布丽安娜的胳膊,把她拉进了咖啡馆。

  “我终于还是有些饿了,”我解释道,“我们来点可可饮料和饼干吧。”

  布丽没有反对,她仍然是个十足的孩子,会被巧克力引诱,也还足够年轻,愿意在任何时候吃东西。她立马坐下,拿起那张当作日常菜单的沾有茶污的绿纸。

  我并不是特别想喝可可,但我确实想花些时间喝东西。街对面停车场的混凝土墙上有个硕大的标牌,写着“苏格兰铁路公司专用停车场”,还用小写字母写着威胁的话,说非火车乘客如果把车停在这里,车会被如何处理。除非罗杰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因弗内斯法律法规,不然他就是才坐了火车。至于他去了什么地方,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爱丁堡或伦敦。好家伙,他把这个研究项目当真了。

  我们也是从爱丁堡坐火车上来的。我试着回想火车的班次,却没法清楚地回忆起来。

  “我想知道罗杰会不会坐晚班火车回去?”布丽说。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因而被可可饮料呛了一口。她在琢磨罗杰的再次出现,这让我想知道她有多么关注年轻的韦克菲尔德先生。

  显然相当关注。

  “我在想,”她漫不经心地说,“或许我们在出去的时候可以给罗杰·韦克菲尔德买点东西,感谢他为你做那个项目?”

  “好主意,”我觉得有些好笑,“你觉得他喜欢什么呢?”

  她皱眉看着她的可可饮料,好像是在寻找灵感。“我不知道。买点好东西吧。那个项目看上去得做不少工作。”她蹙着眉头,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为什么要请他呢?”她说,“如果你想追踪十八世纪的人,可以找很多公司来做。我是说,宗谱学之类的。爸爸如果要研究某个宗谱,但又没有时间的话,就总是使用检索苏格兰[3]。”

  “是的,我知道。”我说,然后深吸一口气。现在事情有些麻烦了。“这个项目……对你父亲来说……很特殊。换作是他,也会让罗杰·韦克菲尔德来做的。”

  “哦。”她沉默了片刻,看着雨水像珍珠一样洒落在咖啡馆的窗上。

  “你想爸爸吗?”她突然问道,把鼻子埋到杯子里,低着眼睛,没有看我。

  “想。”我说。我用食指擦拭自己那杯还没动过的饮料的边缘,擦掉洒在上面的一滴可可。“我们并没有那么和谐,这你知道的,但……我还是想他。我们相互尊重,这特别重要。虽然有各种事情,但我们也喜欢彼此。是的,我想他。”

  她沉默地点点头,然后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轻轻捏着。我蜷起手指,握住她那温暖修长的手指。我们相互拉着坐了片刻,沉默地小口抿着可可。

  “抱歉,”我最终说道,把椅子往后推,金属在油地毡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忘了点事情,我得去给医院寄封信。本来说在进城的路上寄的,可是我忘了。如果我快些,或许可以赶上往外寄信的邮班。要不你先去短褶裙裁缝店——就在下头的街对面——我寄了信就来找你?”

  布丽看上去有些惊讶,却十分乐意地点了头。“噢,可以。可邮局不是有点远吗?你会被淋湿的。”

  “没事,我打个车。”我在桌上留下一英镑作为饭钱,然后又耸肩穿上雨衣。

  在大多数城市里,出租车似乎会在水中溶化,遇到雨天通常就不见踪影。不过在因弗内斯,如果雨天不营业,那么出租车很快就会灭绝。我走了不到两个街区,就看到两辆隐藏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我钻进温暖的、带着烟味的出租车,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舒适。除开较大的伸腿空间和舒适感,英国出租车的气味也和美国的不同,而我在过去二十年里,从未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这个细微的方面。

  “六十四号!就是那座旧牧师住宅吧?”虽然出租车里暖气十足,但司机还是把围巾围到了耳朵,穿着厚厚的外套,戴着平顶帽,遮挡飘忽不定的气流。现代苏格兰人有点柔弱了,我想,远比不上当时那些只穿着衬衫和披肩就睡在荒野里的健壮高地人。不过,我也不想穿着湿漉漉的披肩睡在荒野里。我朝司机点点头,然后出租车在飞溅的水声中出发了。

  我在罗杰不在家时偷偷跑去见他的管家,还欺骗了布丽,有种做坏事的感觉。但是,要给他们解释我做的事情也不容易。我还没有确定在什么时候,或以什么方式把该讲出来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伸手到雨衣里面的口袋,检索苏格兰寄来的那封信发出哗啦声,让我安下心来。我之前没有特别关注弗兰克的工作,所以不知道这家公司。这家公司有六七个专攻苏格兰宗谱学的专家;不是那种给你一本家谱,指明你和罗伯特一世的关系就完事的公司。

  他们按照惯例,对罗杰·韦克菲尔德做了详尽、谨慎的调查。我知道他的父母、祖父母是谁,知道他祖上七八辈的事情。我不知道的是他是怎么样的人。时间会告诉我的。

  我付了车费,然后蹚着雨水走上老牧师家的阶梯。门廊里没有雨,在有人听到门铃来开门之前,我可以抖掉身上的雨水。

  菲奥娜笑着欢迎了我。她那张圆胖、欢欣的脸庞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她穿着牛仔裤,围着多褶边的围裙。柠檬亮光剂和新鲜烘焙的香气,像焚香一样从围裙的褶层里飘出来。

  “啊,兰德尔太太!”她惊呼道,“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忙吗?”

  “我想你应该能帮忙,菲奥娜,”我说,“我想和你谈谈关于你祖母的事。”

  “你确定没事吗,妈妈?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那么我可以打电话给罗杰,让他明天再走。”布丽安娜焦虑地皱着眉毛,在客房的门口徘徊。她一身徒步的装扮,穿着靴子、牛仔裤和毛衣,但她还围上了弗兰克在去世两年前从巴黎给她买的那条橙蓝相间的漂亮丝质围巾。

  “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小美人,橙色。”他当时说,笑着把围巾披到她的肩上。布丽在十五岁时就超过了弗兰克那五英尺十英寸的普通身高,而“小美人”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玩笑。不过,布丽安娜从小就被弗兰克叫作“小美人”,而且在弗兰克需要抬手才能摸到她鼻尖的时候,这个名字依然让人倍感亲切。

  那条围巾——蓝色的那部分——其实才是她眼睛的颜色。那是苏格兰湖泊和夏日天空的颜色,是远山那种朦朦胧胧的蓝色。我知道她珍爱这条围巾,所以她对罗杰·韦克菲尔德的兴趣,在我看来又上升了几个档次。

  “是的,我不会有事的。”我向她保证。我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用针织罩子精心保着温的小茶壶,以及一个镀银的面包架,上面精致地摆着等待冷却的面包。“托马斯太太已经给我送了茶和面包,或许我等会儿能稍微吃一点。”希望她听不到被子下面我的胃里发出的咕咕声,那好像是在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嗯,那就好。”她不情愿地朝门那边转过身,“在卡洛登忙完我们就立马回来。”

  “不要因为我回来得那么急。”我在她身后说。

  我等着,听到楼下传来关门声,确定她已经出发,然后伸手到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我前一天晚上藏在里面的好时牌杏仁巧克力棒。

  我的胃重新安分下来,我躺着靠在枕头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天空中的灰色雾气逐渐变浓。正在发芽的酸橙树的枝尖儿,断断续续地轻轻敲打着窗户;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卧室里足够暖和,中央制热风口在床脚边上呼呼地吹着,但我还是在发抖。卡洛登战场上或许很冷。

  或许没有一七四六年四月那么冷,当时“美王子”查理带领士兵进入战场,面对这凛冽的雨夹雪和英军炮火的呼啸。据说那天寒冷刺骨,受伤的苏格兰高地人与死人倒成一堆,浸泡在血和雨中,等待着获胜的英军大发慈悲。率领英军的坎伯兰公爵对死去的伤兵并没有丝毫怜悯。

  为了防止疾病传播,战亡的士兵像木材一样被成捆堆起来烧掉。据历史记载,许多伤兵并未得到慈悲的最后一枪就被活活烧死。他们现在全都安息在卡洛登战场的草地下,不受战争和天气的影响。

  我见过这个地方,那是在大概三十年前,弗兰克带我去度蜜月。现在弗兰克也不在了,而我带着女儿重返苏格兰。我想让布丽安娜看看卡洛登,但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让我再次踏足那片致命的高沼地。

  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躺在床上,继续让这场使我未能陪布丽安娜和罗杰去考察的意外小病看上去不假;如果我起床,托马斯太太或许会泄露秘密,还可能让我去吃午饭。我朝抽屉里看了看,里面还有三支巧克力棒和一本悬疑小说。运气不错,这些东西能让我度过这一整天。

  那本小说很不错,但是外面的大风刮个不停,让人昏昏欲睡,而且躺在温暖的床铺里也尤为舒适。我安静地睡着了,梦到穿着短褶裙的苏格兰高地人,梦到声调温和的苏格兰人的说话声,他们围坐在火边嗡嗡地讲着话,就像荒野里的蜜蜂发出的声音一样。 异乡人3:战争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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