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军队名单(3)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异乡人3:战争的礼仪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是的,母亲,真的!刚才他开门时,你真有必要说‘哎呀,你都长这么大了’吗?多尴尬啊!”
我笑了。“嗯,如果你上一次见到一个人时,他才和你肚脐差不多高,然后你突然发现自己只有他鼻子高,”我辩解道,“你也禁不住要感叹啊。”
“母亲!”她笑着娇嗔道。
“他的屁股也不错,”我继续逗她说,“他弯腰倒酒的时候我看到的。”“母亲……他们会听到的。”
我们快到公交站了。站牌边上站着两三个女人和一位老绅士。我们走近时,他们转身看着我们。
“请问湖边观光客车是在这儿等吗?”我问道,扫视着站牌上乱七八糟的通知和广告。
“啊,是的,”其中一位女士和蔼地说,“再等十来分钟客车就来了。”她扫视了穿着蓝色牛仔裤和防风外衣,明显是美国人的布丽安娜。这位因为忍住笑声而红着脸的女士最后用爱国的口气说:“你们要去看尼斯湖?第一次去吧?”
我对她笑了笑:“二十多年前我就和我先生一起乘船游过尼斯湖,但这是我女儿第一次来苏格兰。”
“噢,是吗?”我的话也吸引了另外几位女士,她们突然友好地围过来,给我们提供建议,问这问那,直到黄色的大客车突突地从街角开来。
踏上客车前,布丽安娜停了下来,欣赏着车身上的生动图画,画中是蜿蜒的绿色曲线,呈波浪形横贯一片蓝色的湖面,湖边是许多黑色的松木。“会很有趣,”她笑着说,“你觉得我们会遇见水怪吗?”
“说不准。”我说。
罗杰恍恍惚惚地过了一天,心不在焉地从一个任务转到另一个。那些需要打包捐赠给文物保护协会的书,装在纸箱里都快溢出来了。牧师的那架古老的平板卡车停在车道上,检查引擎的工作进行到一半,所以引擎盖还开着。一杯喝完一半、漂浮着牛奶的茶放在他的手肘边,而他却朝傍晚的雨中茫然看着。
他知道,他应该做的是着手拆卸书房的心脏。不是那些书,虽然整理它们是浩大的工程,但也只用决定哪些自己留下,哪些送给文物保护协会或牧师母校的图书馆。不,他迟早得处理那张巨大的桌子,纸张塞满了桌子的每个大抽屉,从十多个信件格里挤出来。他得把用来装饰房间的一整面软木墙上的所有书本取下来,然后处理掉,而即使是最有气魄的人,面对这项任务时也会胆怯。
除了整体上不愿开始这项乏味的工作以外,还有其他事阻碍着罗杰。这些事虽然必须做,但他不想做。他想去处理克莱尔·兰德尔的项目,追踪卡洛登的氏族成员。
这个项目虽然可能只是个不大的研究项目,但本身足够有趣。但这不是重点。不,他想,如果对自己实话实说,他之所以承担克莱尔·兰德尔的项目,是因为他想去托马斯太太的招待所,把研究结果呈到布丽安娜·兰德尔的脚下,就像骑士呈上龙头那样。即使研究结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他也很想有个借口再去见她,和她说话。
他最终觉得,她让他想起的是布龙齐诺的画作。她和她的母亲都给他一种奇怪的印象,好像她们都是被勾勒出来,然后用特别生动和细致的笔法描绘出来,以至于她们在背景中尤为突出,像是被雕刻在上面。但是布丽安娜的配色鲜艳,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感,让她这位布龙齐诺的模特像是在看着你,准备在画框中开口说话一样。他从没见过布龙齐诺画作中的人端着威士忌做鬼脸,但如果真有这样的画作,他敢说画中的人就是布丽安娜·兰德尔。
“呃,真该死,”他大声说,“明天去卡洛登公馆查查资料,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他对着桌子和桌上的杂物说:“你们可以等一天。”说完他又愤愤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悬疑小说,然后对着墙说:“你们也可以等一天。”他恶狠狠地扫视四周,似乎在问室内那些东西有没有胆量反对,但他只听到电炉的吱吱声。他关掉电炉,腋下夹着书离开书房,顺手关了灯。
一分钟后,他走了回来,在黑暗中穿过房间,拿走了桌上的那张名单。
“呃,真该死!”他说着,把名单塞到衬衫口袋里,“明天早上可不能把这鬼东西忘了。”他拍了拍口袋,感到那张纸在心脏上方发出的微弱响声,然后上床睡觉去了。
我们从风雨凛冽的尼斯湖回来,坐在客厅的壁炉前,吃着热饭,享受着温暖舒适。布丽安娜吃着煎蛋,打起了哈欠,没过多久就去洗澡了。我在楼下坐了会儿,和房东托马斯太太聊天。快到十点时,我才上楼洗澡,然后换上睡衣。
布丽安娜起得早,也睡得早。我推开卧室门,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她不仅睡得早,而且睡得深。我小心地在房间里走动,挂上我的衣服,然后收拾东西,但这应该吵不醒她。我开始工作时,整栋房子都安静下来,以至于我因为活动而发出的沙沙声,在自己听来也很大声。
我带了几本弗兰克的书,打算捐给因弗内斯图书馆。它们整齐地躺在行李箱的底部,支撑着上面那些更容易被压坏的东西。我把它们一一取出,摆在床上。五本精装书,闪耀在光亮的防尘罩里。漂亮、结实的家伙,每本都有五六百页,而且还不算索引和插图。
这是我已故丈夫的完整注疏版作品全集。护封上印着简短的评论,都出自史学界知名专家之手。不错的毕生事业,我想。值得骄傲的成就,紧凑、沉重、权威。
我把它们整齐地堆在桌上我的包旁,以免明早忘记。书脊上的标题当然各不相同,但我把上面印的“弗兰克·W.兰德尔”都放在一头,一本挨一本地摞起来。在旁边台灯投下的小片光亮中,它们闪耀着珠宝般的光芒。
这家提供早餐的旅馆静悄悄的;现在还不是旺季,而那些入住的旅客,也早已入眠。在另外那张单人床上,布丽安娜发出低弱的呼气声,在熟睡中翻了个身,几缕红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睡梦中的脸庞。她把一只修长、赤裸的脚伸到被子外面,我轻轻地把毯子拉过来给她盖上。
对一个母亲来说,抚摸熟睡中的孩子的冲动从不会消减,即使这个孩子的个头已经比母亲高很多,即使她本身已经成为女人——年轻的女人。我把她脸庞上的头发捋到后面,轻抚她的头顶。她在熟睡中微笑了,这是一种源于满足的短暂本能反应,转瞬即逝。看着她时,我仍然微笑着,像此前很多次那样,对着她因熟睡而听不见的耳朵轻语:“天哪,你和他真像。”
我咽了咽隐约长在喉咙里的肿块——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习惯——从椅背上取下睡袍。四月的苏格兰高地特别寒冷,但我还不想寻求单人床的温暖庇护。
我请房东让客厅里的炉火燃着,告诉她我在睡觉前会把炉火封起来。我轻轻关上门,仍能看见布丽安娜摊开的四肢,以及蓝色棉被上四散杂乱的红色丝绸。
“也是个不错的毕生事业,”我在黑暗的走廊里轻声说,“或许没那么紧凑,却十足地权威。”
狭小的客厅黑暗而舒适,炉火烧到只剩下火焰沿着大木材的中心发出沉稳的光芒。我拉着一把小扶手椅来到壁炉跟前,把双脚搭在壁炉围栏上。我能听见周围所有关于现代生活的微弱的寻常声响。脚下地下室里的冰箱发出吱吱声;让壁炉只是锦上添花而非必要之物的中央暖气发出嗡嗡哗哗的声音;屋外偶尔路过的汽车发出呼啸而过的声响。
但是在万物之下,有一种苏格兰高地夜晚的深层静寂。我静静坐着,伸手去感受这静寂。我上次感受到它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是黑暗的那种令人慰藉的力量仍然在那儿,在群山之间。
我伸手从睡袍口袋里取出那张折叠着的纸,这是我给罗杰·韦克菲尔德的名单的复件。炉火边的光亮不够,没法阅读,但我并不需要看那些名字。我打开那张纸,放在我盖着丝绸睡袍的膝盖上,茫然地盯着那些看不清的字行。我用手指慢慢抚摸每行字,像祈祷一样念出每个名字。他们比我更属于寒冷的春夜。但是我一直盯着火焰,让外面的黑暗填满体内空白的地方。
我像召唤他们一样念着他们的名字,开始第一次后退,穿过空无一物的黑暗,去到他们等待着的地方。 异乡人3:战争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