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留着茂密棕色鬈发的女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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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些都是漂亮的东西。”他用手指轻轻一触,让时钟上的天鹅转动起来,两个排着的弧形脖颈显得很高贵,“值得保留,但谁又会不嫌麻烦去保留一个陈旧、满是补丁的保暖罩或者一个破烂的汽车轮胎呢?”他这次选中一位戴着眼镜的漂亮金发女士,这位女士微笑,然后短暂地傻笑以示回应。
“实用品在文件里没有记录,人们使用它们,用坏它们,然后毫不犹豫地丢弃它们,但告诉我们普通人生活方式的正是这些实用品。例如,这种烟斗的数量就能告诉我们不同社会阶级,从上层阶级——”他用一根手指轻敲那个搪瓷鼻烟盒的盖子,“到底层阶级的人们吸烟的频率和烟草的类型。”他移动那根手指,带着一种关爱的熟悉感,去抚摸着那又长又直的烟斗柄。
现在他选择的是一位中年女士。这位女士正手忙脚乱地书写着,试图记下每个词,几乎没有意识到那看着她的奇特目光。他微笑着,浅绿色的眼睛边上起了皱纹。
“你不用把所有东西都记下来,史密斯小姐,”他责备道,“毕竟这就是一个小时的课,再说你的铅笔会被消耗完的。”
这位女士红了脸,放下铅笔。弗兰克那清瘦、深色的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她则羞涩地微笑回应。他现在吸引了他们,每个人都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注意力也被闪着金银光芒的物件吸引。现在,他们会聚精会神、毫无抱怨地跟着他,沿着逻辑的道路,走进讨论的树丛。感到学生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后,他脖子上的紧张感消失了。
“历史的最好见证人是生活在历史中的人,包括女人。”他朝那个漂亮的金发女士点点头,“没错吧?”他笑着拿起那个开裂的牛角勺。“或许是这样。毕竟,当你知道有人会阅读你的文字时,你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写,这是人的本心使然。人们往往专注于他们认为重要的事物,而且很常见的是,他们把这些东西稍作整理,供公众消费。皮普斯[10]之类的人,就很少以同样关注度来记录皇家游行细节和每晚使用夜壶次数。”
这次大家都笑了,他也放松下来,漫不经心地倚靠在桌子上,拿着那个牛角勺做着手势。
“同样,那些优美的物件,那些精巧的人工制品,是被保留最多的。但是,夜壶、勺子和廉价的烟斗,能够告诉我们很多或者更多关于它们使用者的信息。”
“那这些人呢?我们觉得历史人物有时与我们不同,有时觉得他们是半神话人物,但确实有人用这个赌博——”他纤细的食指抚摸着那个筹码箱,“曾经有女士用这个——”他轻轻推动那个香水瓶,“在耳朵后面、手臂上面打香水……在座的女士把香水打在哪里呢?”他突然抬起头,朝着前排那位丰满的金发女孩微笑,那个女孩红了脸,咯咯地笑着,然后娴静地摸了摸衬衫的V领上面。
“噢,是的,就是那儿。那位拥有这个香水瓶的女士也是。”
他仍然对那位女孩笑着,拔下瓶塞,温柔地把香水瓶送到鼻子边上。
“教授,那是什么香水?是琶音香水吗?”这个学生那么羞涩,她和弗兰克一样是黑发,长着一双灰色的眼睛,眼神中带有不少调情的意味。
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鼻翼在瓶口上方扇动着。“不是,这是蓝调时光,我的最爱。”
他转身面对桌子,伸手在那排微型画上盘旋,浓密的头发掉到了额头上。“然后是一类特别的物品——画像。有些艺术性,同时我们又能接触到画像中的人。但是,对我们来说,他们的真实度有多高呢?”
他拿起一幅椭圆形微型画,把画的正面对着学生,读着那张粘在画像背后的小标签。“一位女士,纳撒尼尔·普利莫所画,棕色的鬈发盘在头顶,身穿粉色裙子和花边领宽松内衣,画像背景为云朵和天空,画家签名为首字母,日期为一七八六年。”他拿起旁边的方形微型画。
“一位绅士,霍拉斯·霍恩所画,扑过粉的头发扎成辫子,身穿棕色外衣、蓝色背心,衣服胸部有麻布褶饰,戴着一块勋章,可能是巴斯勋章,画家签名为字母组合图案,日期为一七八〇年。”这张微型画上是一位圆脸男性,他按照十八世纪肖像画的姿势噘着红润的嘴。
“我们知道的那些艺术家,”他说道,放下了那张微型画,“他们会在作品上签名,或者会在技法或主题中留下关于他们身份的线索。但他们画的那些人呢?我们能看见他们,但是对他们却一无所知。那些奇异的发型、古怪的衣服——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你认识的人,是吧?而且在许多画家的画笔下,他们的面孔都是一个样,大多数的脸都圆胖、苍白,关于他们没有太多可说的。偶尔也会有出彩的……”他伸手在微型画上徘徊,又选择了一张椭圆形微型画。
“一位绅士……”
他拿着那张微型画。詹米的蓝眼睛在浓密的红发下闪闪发光,这次他的头发被梳理过,编成辫子,用丝巾扎成让人不熟悉的正式发型。他那刀刃般的鼻子轮廓清晰,一边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就要张开宽大的嘴说话。
“但他们都是真实的人,”弗兰克的声音坚持说,“他们做的事情和你们差不多,除了少数不重要的细节,比如看电影或在高速路上开车——”有学生发出赞赏的窃笑,“但他们照看孩子,爱丈夫,爱妻子……呃,有时候爱妻子……”更多的学生笑了出来。
“一位女士,”他轻柔地说道,把最后那张微型画像放在手掌里,暂时把它遮挡住,“茂密的棕色鬈发披在肩上,戴着珍珠项链。未注明日期。画家未知。”
这是镜子,不是微型画。弗兰克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下巴和线条优雅的颈子,我的脸颊红了起来。他一边讲课,一边放下那张微型画,于是我向上凝视着木结构天花板。听到他的声音,泪水从我的眼里涌出,流到了脸上。
“没有日期,艺术家未知,但曾经……曾经她是真实存在的。”
我呼吸变得困难,最初以为是微型画上面的玻璃让我感到窒息。但是,压在我鼻子上的东西柔软、湿润,我把脑袋转向一边,醒了过来,感到脸下面的亚麻枕头已经被眼泪打湿。詹米宽大、温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温柔地摇着我。
“嘘,姑娘,嘘!你只是做梦而已,我在这儿。”
我把脸转到他裸露着的温暖的肩膀里,感到眼泪在我的脸颊和他的皮肤中间滑溜溜的。我紧紧抓住实实在在的他,巴黎夜晚的微弱声音逐渐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苏醒过来。
“对不起,”我轻声说,“我梦到……梦到……”
他拍拍我的背,伸手到枕头下寻找手帕。“我知道。你在喊他的名字。”他听上去有些无奈。
我又把头靠到他的肩上。他闻上去很温暖,头发乱糟糟的。他的睡眠的气味与羽绒被和干净的亚麻床单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对不起。”我又说。
他哼哼笑了,但又不全然是笑。“呃,我不会说自己没有很嫉妒他,”他沮丧地说,“因为我确实嫉妒。但是我不能说你不该梦见他,不该流泪。”他用手指抚摸着我脸上湿湿的泪痕,然后用手帕替我擦干。
“是吗?”
他在暗淡的光线里撇嘴笑了笑。“是的。你爱他。我不能因为你为他忧伤就把你或他往坏处想。而且我也会感到欣慰,因为知道……”他犹豫了,我伸手把他脸上蓬乱的头发拨开。
“知道什么?”
“知道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也会那样为我悲伤。”他温柔地说。
我用力把脸往他胸上压,声音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我不会为你悲伤的,因为我不用。我不会失去你,不会!”我突然想到什么,然后抬头看着他,他那稍显参差不齐的胡楂儿在他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你不会是担心我会回去吧?你那样想,不会是因为我……想弗兰克……”
“不是。”他快速地回答我,声音既快又轻柔,同时表示占有地抱紧了我。“不是,”他更加温柔地说,“我们已经结合在一起,你和我,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我们分开。”他伸出一只大手抚摸我的头发。“还记得结婚时我对你说的血誓吗?”
“记得,还记得。‘我血中之血,骨中之骨……’”
“我将鲜血施受予你,让你我合二为一,”他接着说,“是的,我遵守着这个誓言,外乡人,你也是。”他稍微朝我翻了翻身,一只手温柔地捧着我微微凸起的肚子。“我血中之血,”他轻声说,“骨中之骨。你体内有我,克莱尔,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离开我。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想不想我,你永远都是我的,我不会让你走。”
我把手放在他手上,朝我身上压。“不离开,”我温柔地说,“你也不能离开我。”
“不离开,”他微微笑着说,“因为我也遵守了誓言。”他双手抓着我,把头埋在我肩上,对着黑暗轻声说:“我将灵魂交付于你,直至生命终息之时。”我的耳朵能感受到他的温暖气息。 异乡人3:战争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