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程如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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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终究是沈冰雁赢了,他的短剑插入了白煞的心脏。
他的身形有些踉跄,却连看也不看白煞一眼,而是缓缓地走到云霄的面前。
“杀了我,你就是听风阁的阁主了。”云霄说。
“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明白,身为沈非之子,我沈冰雁是不会受任何人的胁迫。”他在云霄的面前蹲下,瞳孔如深不见底的黑洞,“除非我,心甘情愿。”
他冷冷一笑,双掌毫不犹豫地按上云霄的气海穴。
云霄闭目就死,然而接下来,他便感觉到沈冰雁沛然的真气注入他的丹田。原本已经完全涣散的内力此刻也渐渐凝聚起来,身体的力量慢慢恢复。
“他们对我和弟弟下了蛊,又对我严密监视。我只能这样做,才能够得到杀死他们的机会。”沈冰雁一边输送着真气,一边低着头说道。夜色弥漫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凤箫他情况如何?”
“我没有解药。从今天开始算,我只有二十日的时间为他寻找解除‘百足’的办法。阁主,今日之事算你承我一个人情,所以凤箫的性命,我就交到你手上了。”
沈冰雁的声音微微放低:“我只能相信你了。若是连你也救不了凤箫,就没人能救他了……”
云霄点点头,然后闭目调息。等到自觉体力几乎恢复,才开口道:“现在扶我过去,我要带着这两个叛贼的首级,告诉所有的人,我,云霄,已经杀掉首恶。这个听风阁,还是我的!”
沈冰雁没有回话,却突然一指,封住云霄的穴道。他的真气,依然源源不断注入云霄的体内。
“师弟,你……”
“有了我全部的真力,再服下一颗‘九转还魂丹’,不仅现在没人能看出你受重伤,而且不出半月你就能完全恢复如初。没错,听风阁是你的,也许有一天,整个武林也将是你的。”沈冰雁冷冷地说。
“师弟,你要干什么?你要将全部的真力的传给我?你这样做是在自杀!快停下!”云霄喝到。刚刚的战斗中,沈冰雁虽然杀掉了黑煞,却也中了他三掌“噬天”,若这时候散去全身功力,那他很快便会因内伤过重而死去。云霄想要阻止沈冰雁,却苦于穴道被封,身体完全无法动弹,任由对方的真气如滔滔的江水奔腾而入,与自己的内力化为一体。
“是的,我一直不甘心成为你的二当家,可是我却没法不承认,只有你,才能将听风阁的势力发展到如今地步。所以,你不能受伤……而我,则必须去死。”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为什么要去死?”
“因为,我是这场叛乱的首恶啊。”
云霄一愣。
黑白双煞以沈冰雁的名义叛乱,所以要平叛的话,杀掉黑白双煞远远不够,还得诛首恶才行。若此刻因各种原因网开一面的话,不仅有损阁主威信,人心也只能更乱。
所以沈冰雁必须死。他利欲熏心,他不甘寄人篱下,他老谋深算,他罪恶滔天。他丧心病狂想要夺回听风阁,甚至不惜对阁内的兄弟下毒手,最后终于发动了这一场叛乱。所以,他,沈冰雁,必须死。
这道理,沈冰雁只需稍稍一提,云霄自然会明白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他隐忍良久,在黑白双煞面前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懦弱的二当家的角色,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他要将所有心怀鬼胎的人一一引出来,让他们站在云霄面前无所遁形。经过这一晚后,剩下的只能是对云霄忠心耿耿的人。听风阁固然元气有损,然而长远来看却是更加稳定和强大。
他成功了。一个对自己如此之狠的人,总归是会得到回报的。
只是,沈冰雁的心中微微有些心酸。他付出了所有,恐怕在云霄心中,也只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云霄忽然吼道,“我决不允许你去死!”
“什么……”
“这对你不公平,对师父不公平!”云霄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师父待我视如己出,你对我忠心耿耿。我绝对不能接受,你牺牲自己的性命的同时,还要毁掉一生的荣誉!”
沈冰雁忽然暴怒起来:“你是笨蛋吗?你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云霄吗?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觉得自己押错了筹码!我若能活下去,听风阁的人心必散!到时候,面对环伺的强敌,你拿什么来还击?你凭什么保住我爹辛苦创下来的听风阁?今天就算我死了,荣誉尽毁,但是只要你还活着,10年,20年后,当一切都平定下来,你总会让真相大白的!”
因为暴怒,沈冰雁的真气一度紊乱。他大口大口喘气,拼尽全力,才将真气逼回正确的轨道。
然而,暴怒之下,他竟隐隐觉得满足。
原来云霄也是有感情的……这就足够了吧。
沈冰雁用最后的力气,解开了云霄的穴道,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软了下去。
云霄抢上一步,扶住他的肩,默然无语。
他的胸口堆积了千言万语,可他一向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所以这些话堵在胸口,堵得他整个心都疼痛起来。
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没法挽回了,他还能够对沈冰雁说什么呢?
“你顺道将我带到那间小木屋里去吧。那里,有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沈冰雁说。
云霄点头,将沈冰雁抱在怀中,向小木屋的方向飞奔而去。
沈冰雁努力地抬起头,看着云霄的脸庞。云霄的眼中,有无助,有沮丧,有懊悔。在那个刹那,他忽然觉得很得意——能让不可一世的云霄露出这样软弱的神情的,恐怕只有自己吧。
谁说他永远不是云霄的对手,这一次,不是他赢了吗……
他缓缓地伸出手去,想触碰一下云霄的侧脸,可手上力气不够,在半空中颓然落下。
6
云霄将沈冰雁带到小木屋前,沈冰雁挣扎着下地,一步步地挪了进去。
云霄想伸手去扶,可沈冰雁拒绝了。他只是抬起头,盯着云霄的眼睛“我曾经说过,任是你擅于算计人心,也算不出,我到底想要什么吧……”
“我……”
“你永远也算不到的……”沈冰雁笑了,“云霄,我喜欢你。”
沈冰雁一边说着,一边从床底下,翻出了那个檀木箱子。
“父亲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只留给我这个东西。”沈冰雁低声说道,缓缓地将箱子打开——
云霄怔住了。
那里面,除了胭脂水粉、眉笔唇脂之外,赫然还有一顶女子出嫁之时所戴的凤冠。
沈冰雁抚摸着那一顶凤冠,神情有些黯然:“父亲他,希望我放下刀剑,远离杀戮,退隐山林,去嫁人生子,过上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所以,他把这些东西留给我,当做我的嫁妆。可是……可是他不知道,我已经被这里绑住了,无论如何,也走不掉了啊……”
“因为你……就算你没用那样的手段,我也……无论如何也走不掉了啊……”
云霄怔怔地站在原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已经离他而去,唯余下无穷无尽的悔恨。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裂开来。
没人能够想到,沈冰雁,沈非的爱子,听风阁的二当家,云霄的师弟,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要叫我师妹,叫我师弟。”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便这样对师兄云霄说道。
她从未像一个女孩子那样生活过。从小,就没有布娃娃,没有女红,没有胭脂水粉,陪伴她的是武功、刀剑和鲜血,十四岁过后,她再也未以女装对外示人。旁人尊敬她,惧怕她,称她为沈公子,赞她“虎父无犬子”,却不知道她的真实性别。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
人生如戏……她在自己的舞台上,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不属于自己角色,每一天,每一刻,一晃便是十多年。终于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不疯魔,不成活啊。
除了,偶尔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天性。
比如,她会嫌弃“疯魔剑法”粗犷的剑招太难看,转而改成温婉而柔美的舞步。
比如,与师兄云霄长时间相处之后,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只是,面对一心只想在江湖扬名立万、振兴听风阁的云霄,她始终无法拉下脸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其实这样也好,反正总归是同门,时时刻刻都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父亲从不曾了解他。他留给她凤冠,却没有想到,在他生前指定云霄与铁血盟联姻的时候,自己的女儿便再也没有机会带上这顶凤冠了。
沈冰雁是绝不会向云霄告白的。可是她,也是绝对离不开他的。
可此时此刻,沈冰雁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终于忍不住,将心中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在她心爱的男人面前托出——
“云霄,我喜欢你……”
而云霄,颤抖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前,伸出手,缓缓把住她的肩,稍稍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师……冰雁……”
时间在那个刹那仿佛静止,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可窗外渐渐嘈杂起来。
“你该走了。”沈冰雁轻轻地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你的手下,在等着你去稳定局势了。首恶虽然已诛,可你若是出现得晚了,难免再生变数。”
云霄最后看了沈冰雁一眼,一言不发,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沈冰雁在梳妆台前坐下,将凤冠举在手上,仔细端详,口中喃喃地说道,“父亲,您看到了吧……云霄他和曾经的您一样,心心念念的只有江湖,他绝不会被这些儿女情长绊住手脚的。婚姻于他,不过是对外结盟的手段。而我,若不想被他遗忘,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他手中的剑。”
箱子里里面传来胭脂的香味。她小心翼翼地将凤冠拿出来,缓缓地带在了自己的头上。
然后她对着镜子,为自己涂上腮红,再细细地在眉眼之间描画。她的动作有些生涩,凤冠上的珍珠轻轻地抖动,流光溢彩。
“父亲……我就要来陪你啦……我很高兴,因为云霄他,永远也忘不了我啦。”她对着镜子,展颜而笑,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美丽,“对不起,父亲,我没有遵照你的愿望走下去。也许这就是宿命吧——从我幼时拿起剑的那一刹那,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四周很安静,杀戮和鲜血似乎都已经远去,只剩下无穷平和与静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一点点爬上她的侧脸,落入她的眼眸。
她看着镜子,痴痴地看着。这一张脸庞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仿佛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站在阳光下,站在青草地里。溪水潺潺,黄莺低鸣。她牵着身边少年的手——那个少年,剑眉星目,头微微扬起,笑容里全是夏天的味道。
少年的轮廓,依稀便是云霄。
云霄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然后,他缓缓地跪倒在地,双肩耸动。终于,如同狼嚎一般,爆发出一声啜泣。
他的眼角,渐渐渗出了泪珠。
无穷无尽的懊悔将他紧紧包围。整个世界在这个刹那都陷入了黑暗,没有光明,没有温暖。
冰雁,你只道我算来算去算不出你的心。可你又何尝知道,在我心中,也一直喜欢着你啊。
可是,他那一点隐秘的心思,终究,也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他自小便是孤儿,被师父抚养长大。所以师父希望听风阁屹立武林之巅的遗愿,他必须用毕生的精力去完成。
他自己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已经离去的沈非。连他的婚姻,也早就被沈非指定。所以他,永远给不了沈冰雁幸福。
他用了那么卑劣的方式,只不过是,单纯地想将沈冰雁多留在身边。哪怕多几天,哪怕多几年。一想到沈冰雁离开后,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他就觉得,像是陷入无底深渊一般,恐惧而绝望。
他原计划娶了铁血盟盟主周朗之女之后,便放沈冰雁离开。是时候放手了,还她一个正常而平静的生活。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那一点点的自私,终于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那个人。
可是,所有的悔恨都已太迟。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
可是他甚至连以死谢罪的资格都没有。师父的叮嘱仍然像枷锁一样套在他的身上,而沈冰雁走之前,也将凤箫的性命托付给了他。
他最后拥抱了她,却没有勇气亲吻她,更没有勇气,对她多说一个字。
胸口残留着一丝丝的温柔。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再痛苦,他也必须冷酷而残酷的,继续走下去。
他和沈冰雁,其实都一样——他们戴上面具,穿上华服,走上舞台,尽心尽力地表演属于自己的戏。他们对彼此关闭了心扉,终于再也看不清,对方真正的模样。
【流年刀】
1
侠是什么?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就是侠。”
我拔刀了。
可是,拔刀之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一个侠。
尖刀沿着熟练的轨迹滑落,精准地剖开手中的猪肉,秦月高声叫道:“猪肉五两,收钱一贯——下一位!”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空,晒得他有点头晕。沾满油腻的尖刀微微一闪,折射出这个充满垢腻的世界。
“老王家的闺女失踪好多天了……”
“老谢家的闺女也不见了……”
远处的低声细语顺着小镇里阵阵的风沙传进他的耳朵。秦月的手微微一顿,依然毫无阻滞地落了下去。
“王大叔,闺女有消息了吗?”他例行公事般询问。
但他知道,这是明知故问。
“没有。这都半个月了,我也不抱希望了。”眼前来提肉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却似是受生活所迫,过早地弯下了脊梁。
“不是报官了吗?”
“官府的人给了点钱就把我们打发出来了,还不允许我们再去。哎……也怪那孩子命差了……”
秦月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问道:“王大叔,那个传言……”
王大叔怔住了,眼中刹那间变换了无数种情绪。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说:“若真是这样,那只能怪孩子命苦。哎,女孩子就算了吧,只希望我们家的狗蛋能够平平安安就好……”
他提着肉蹒跚着离开,恍惚间似乎又老了许多岁。
秦月握紧了手中的刀,头低了下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够努力让手中的刀不至于颤抖。
而肉摊前正排着长队,镇民们依次走上来。小镇的生活如同古井,孩子们的失踪只不过是一粒石头掉进去后激起的微小波澜,时间一长,也就慢慢平息了。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