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追风逐云(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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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万念俱灭,心中空荡荡的全无着落,活了二十二岁,只知为风云尽忠,竟不知平生有什么可以回忆记念的……
也许和天苍云相处的那十几日,才是一生中最为安逸的时候吧?
临死之前,能够值得怀念的,竟然是切齿痛恨的仇敌,再没这更可笑的事了……
万种留恋,情不自禁,向天苍云投去最后一眼。
天苍云蓄势已久,双掌挟带着雷霆之威,向众杀手拍去。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清脆的呼唤:“天大哥……”声音异常熟悉,竟然是楚汉汶。
天苍云心头大震,动作略缓,哪知杨雪逸一个转身,猛发掌在楚汉汶背后一推。楚汉汶收势不住,踉跄着直撞入掌力圈。
这一掌要是打实了,他不死也得重伤!
天苍云大惊失色,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强行凝住内力,饶是收得快,掌力的余风依旧刮到了楚汉汶。眼看那清瘦的身子倾跌出去,急忙一把拉住了他,叫道:“汉汶当心。”
楚汉汶被后面一掌击得喘不上气,又被前面的气流震得头晕眼花,一个没站稳,顺势跌进那宽广结实的怀中。
电光石火的刹那,天苍云猛然发现水若风全身被刀光笼罩住,再想起掌拍击,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蓦然心如刀割,寒透骨髓……
水若风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看到的,竟是天苍云与楚汉汶相拥相抱!
那双原本要救护自己的双手,为了楚汉汶,在最关键的时刻,垂下了……
仿佛万支钢针扎在心口,刺痛不可忍。什么发誓保护,什么宽厚温柔,都是假的,只是自己在自欺欺人。那刻骨铭心的感情,武林正道南方盟的天盟主怎么可能付给魔教的月圣使,楚汉汶才是他心目中最可倾慕的人!
凌虐了身体,再夺去心,生生践踏在脚下,天苍云仍是天苍云,而他水若风,从此一无所有……
已经消退的恨意如火山喷发,烧红了双眸,死死盯着那重合在一起的身影,疾砍下来的刀光映出绝杀的眼神,当真是死不瞑目。
说时迟那时快,星芒乍闪,精电疾射,杀手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每人手腕都中了一枚星魄针,顿时痛得惨叫声连连,刀落了一地。
先是极度惊险,后是逃出生天,天苍云心神一松,只觉得全身发软,差点栽倒。
一瞥间,黑纱翻飞,星如雨翩然而至,轻舒手臂,及时扶住了水若风。一转身,凤目斜睨,扫过那几个杀手,“怎么面生的紧?教里居然还有本殿下不认识的人,莫不是冒充的吧?”
这帮杀手原是凌枫明秘密训练的,为将来登上教主大位准备的,从未动用过。这次为除水若风,特意派了这十四人前来截杀,即将得手之际,没想到却被星如雨一举击退。
先前他们对付水若风时十分容易,不免存了轻视之心,待见识了星如雨的功夫,方知厉害,心中怯了三分。又见星如雨的手下陆续赶来,形势倒转,便知不妙,各使眼色,呼哨一声,转身就撤。
星如雨冷笑道:“在本殿下面前,也有你们随意来去的份?”身形一晃,一招“星驰电掣”,当真是迅捷如电。众人眼前一花,依稀觉得黑影闪了几下,几名杀手已被击中,横七竖八跌了一地。
水若风眸寒玄冰,用力踩在其中一人的脖子,“说,是不是凌枫明派你们来的?”
那杀手知道说也是死,不说还是死,瞪着水若风,喘了两口气,突然张口恶狠狠咬向他的腿。
水若风长眉倒竖,眼中闪过森厉的光芒,脚下猛一加劲,“喀”的一声,踩断了那杀手的脖颈。
天苍云眼光一直不离水若风,见他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不禁骇然,口唇一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有何资格和理由来说水若风?千错万错,是他伤害了他。杨雪逸顾忌的不错,正邪不两立,就算自己处处留情面,终也不能消除双方之间的仇怨……
水若风生在魔教,耳濡目染,皆是残酷杀戮之事,自然也学得冷血狠毒,日后只怕还会残杀正道人士,该怎样才能让他改邪归正?一个不慎,非但救不了水若风,只怕自己都会身陷恩怨旋涡,再难逃脱。
思索间,忽然目光一抬,正与水若风碰上,那眸子中充满森寒的恨意,目眦欲裂,直欲吃了自己,全不见先前那一番柔情,怔了怔,恍然大悟。水若风定是误认自己刚才狠心不救,这才重燃恨意。
难言的苦涩溢满胸口,就算解释,又能说清什么?虽然是杨雪逸暗中动了手脚,可自己千真万确收手不救,这是怎样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一错再错,他和水若风之间,当真要错到底吗?
恍惚间,耳听声声呼唤,心神一凛,低头看时,却对上了楚汉汶清澈的眼神,如梦初醒,“汉汶,有没有伤到?不要紧吧?”
楚汉汶连叫数声,不见天苍云有反应,心中吃惊,再看他遍体鳞伤,血流满身,生怕他有个好歹,急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问我,你得马上敷药。”不由分说,扯下衣衫便向天苍云身上擦去。
水若风见到两人相互关切的亲密举止,心口窒闷欲死,更加憎恨,牙齿咬得嘴唇都出了血。
杨雪逸见楚汉汶果然制住了天苍云,妙计得逞,松了口气。身后赶来的众人自动结成阵法,护住三人,严阵以待。
风云教的教众也围将上来,双方各亮兵器,虎视眈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天苍云眉头一皱,实不愿此时就和水若风翻脸动手,急跃至两方人马的中间地带,喝道:“看在今日都是来救人的份上,各自罢战撤走,如何?”
星如雨挂念水若风的伤势,也不愿交手,借机下台,“好,今日就冲天盟主的面子,暂且休战!”忽见水若风挣扎欲扑,忙使劲捏住他的胳膊,向后便拖。
杨雪逸慢了一拍,天苍云话已出口,事成定局,明知他的用意,怕是再反对要闹僵,只得作罢,心中暗自算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双方依令各自戒备退开,彼此暗叫侥幸。两边实力都很强,如果厮杀起来,必又是一番恶战。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谁也不想硬碰硬。
天苍云明知水若风的眼中只有仇恨,可还是再想看一眼,刚一转头,耳边听得楚汉汶一声呼叫:“天大哥,接住!”一物迎面飞来,顺手抄住,却是个紫红色的酒葫芦。
“镇江的竹叶青?”天苍云闻到酒香便已猜出,拔开塞子连灌两口,全身上下顿时为之一爽,心意大畅,忍不住赞道:“好酒!”
楚汉汶笑容灿如阳光,又掷来一个酒葫芦,“潞州的珍珠烧,够大哥过瘾了吧。”
如此的体贴与细心,恰如一股暖流涌入胸口,天苍云想道声谢,喉头却噎住了。
竹叶青?珍珠烧?
水若风虽已走远,却一字不漏听在耳中,这两个名字好生耳熟,倏地忆起,这是天苍云曾经提过的两种酒,楚汉汶居然事先预备下,此时拿出来,正合了天苍云的心意,可见两人相互了解之深,感情之融,越衬得自己形单影只,凄惶孤零……
心头酸苦难言,只是生性要强,硬是将所有的苦楚都吞入腹中,不让他人看出,自此也深恨楚汉汶。
此时已近黄昏,红日西坠,绮霞满天,苍烟四起。天苍云目送水若风踯躅的背影,百感交集。前尘往事,恍如一梦,遥想将来,不禁黯然。
楚汉汶不知就里,一片茫然,只觉昔日豪气干云的天大哥突然不再飞扬跳脱,变得沉郁肃毅,更添男人的成熟风采,惊叹不已。
杨雪逸却是神色冷峻,隐含杀机,目光凝视天际,眉宇间尽是深思。晚风轻吹,青衣飘扬,丰姿越加超逸。
谁又会想到,从此这四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再也分拆不开。
【第六节】
苍宇澄鲜,星稀月朗,天际遥有一两朵云,暗霞微映。碧湖浩荡,波平若镜。湖心洲上建了一个竹亭,台凳皆为竹制,周围修竹干霄,青翠欲滴,风景佳丽。
此时已当夜深,月透竹林,暗影交错,雅洁清幽。忽然,风动处,飒然一闪,亭中已多了一人,玄衣如染,神骨清奇,飘然出尘,只是脸部苍白僵硬,毫无生气,想是戴了人皮面具。
他走到台前,拂净台椅,缓缓落坐,从袖中取出一支碧玉萧,吐气按声,吹了起来,一曲既起,宛若穿云裂石,响遏碧宵。
过不多时,湖边疾掠来一人,轻轻巧巧落在靠岸的小舟上,起桨入,运力一扳,小舟去势神速,似贴着水波飞行。湖中划开一道笔直的水线,直通向湖心洲。
玄衣人听见水声,放下玉箫,转头望着驰近的小舟,眸中扬起淡淡的笑意。
片刻之间,舟已驶到,来人腾身上岸,掠入亭中,看见玄衣人,一贯温和无波的表情起了波澜,露出喜色,低唤道:“叔叔……”
“雪逸……”玄衣人注视着杨雪逸丰采俊美的面容,虽然人皮面具掩盖了神情,却遮不住眼中不自觉的宠溺,“你急着找我,莫非有要紧事?”
一听见这低沉悦耳、充满关怀的声音,杨雪逸焦躁的心情立时便平静了下来,歉然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玄衣人心中了然,“你精明过人,极有主见,南方盟没有你决断不了的事。不过心情郁积,想找我这个老头子倾诉一下苦恼?”
杨雪逸被说穿了心事,脸上一热,“叔叔还没过四旬,哪里是老头子了?雪逸十岁痛失所有的亲人,蒙叔叔收留,抚养长大,教以武功学识,就连闯荡江湖,扬名立万都是叔叔一手操持。雪逸一身皆拜叔叔所赐,有了难解之事当然第一个就想到叔叔了……”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挚,发自肺腑,玄衣人虽久经世事,也不禁心中一动,凝目望去,只见杨雪逸俊雅的脸庞映着淡淡的月光,反射出一层柔和的光芒,深邃幽静的眼睛隐含着粼粼的波光,和记忆中的眼睛渐渐重合,分辨不出是幻是真……
杨雪逸见他良久不语,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试探着叫道:“叔叔……”
玄衣人陡然一惊,急收敛住心神,“说吧,能让你这个南方盟的副盟主头疼的人,世上也不多,难道是……天苍云?”
仅凭极少的线索便能一针见血,杨雪逸为大惊佩,“叔叔果然神机妙算,正是天苍云。这次雁荡山遇险,我费尽心力救他出来,谁知,他竟和魔教的月圣使水若风勾搭成奸,处处维护,简直岂有此理!”
“什么?”玄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水若风和天苍云……”只说了一句,立时又停住了。
杨雪逸甚是惊讶,玄衣人向来镇定自若,有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定力,跟随他十五年,从未见他动过声色。听了天、水两人有私,竟然也这般失态,可见此事之惊世骇俗。
沉思片刻,玄衣人眸光渐渐变得冷峻,“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传到江湖上,两人必定身败名裂。若无证据,你绝对不可胡乱猜疑。”
“雪逸当然知道严重性,要不是亲眼见两人衣衫不整,搂抱亲密,怎敢随便怀疑?当场我也追问过天苍云,他一味搪塞,事后又一直躲着我,任凭我磨破嘴皮,他就是一语不发。苍云向来疏淡豪迈,从不曾有这等扭捏的样子,分明心中有鬼。堂堂南方盟盟主,竟被魔教妖人所诱,一步走错,不但自身难保,更会牵累南方盟。”杨雪逸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
玄衣人眼神微冷,“在你心目中,是南方盟重要,还是天苍云重要?”
杨雪逸一怔,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脱口道:“苍云和南方盟不是一体的吗?我是结识了苍云才进的南方盟……”
“你为何要结识天苍云?为何要进南方盟?为何处心积虑让南方盟与风云教誓死不两立?”玄衣人的口气渐渐严厉,“不要在我面前提为武林除魔卫道之类的大道理,你的私心能瞒得过谁?”
杨雪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头冒出了汗。玄衣人一直待他如骨肉,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如此疾言厉色,显然心中十分不悦。
“叔叔教训的是,雪逸太急功近利,对人对己,都过于苛责,可是,雪逸身负血海深仇,一日不报,寝食难安……”
眼前又出现了漫天的血光,身体沉重倒下的声音接连不断,火光映红了半个天……
“九宫派三代八十四人尽数被凌白甫杀死,只留下我一个,当时的惨状,我永远也忘不了。到处是血、尸体、断了的手脚、肚肠、人头,惨叫声不绝……”
噩梦般的回忆瞬间袭穿了杨雪逸的心,他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玄衣人见势不妙,疾抬手按在他胸口膻中穴,催动内力,一股柔和的真气灌入,镇住了他紊乱的内息。
杨雪逸努力收敛心神,翻腾的气血终于慢慢平稳了,玄衣人扶他坐在竹椅上,责道:“三年前,你大功初成,就因为复仇心切,练功时走火入魔,险些性命不保。我再三训诫你,不可过于激动,要保持心境平和,你始终做不到,若是反复发作,成了痼疾,拖累终身,可怎么得了?”
杨雪逸提内息运转一个大周天,恢复了精神,低声道:“叔叔教诲,雪逸牢记在心。”
玄衣人知道他是性情中人,为了复仇,拼命奋进,时间一长,必定难以支撑,以他坚忍不拔的个性,怎么也不会放弃,自己劝说也是无益,暗暗忧心。
月光下,但见杨雪逸脸色苍白如雪,冷汗淋淋,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脆弱,依稀是当年火场中倔立的弱稚孩童,心头一痛,不自禁举袖拭着他额头的汗水,忽然惊觉眼前人已并非昔日小儿,这般举动未免过于亲昵,手一僵,慢慢垂了下来。
转身走到亭边,此时暗夜寂寥,湖面水天一色,星斗交辉,恍然不似人世。
在那场屠杀中救出这个满身仇恨的孩子,究竟是对,是错?
自心爱的妻子永别尘寰之后,玄衣人自认早已心如死灰,冷血绝情,视一切如尘土。又怎么会想到,第一眼看到杨雪逸那清澈乌黑、绝望而又不屈的眸子,居然和妻子如出一辙时,不知怎的,竟毫不犹豫出手救了他,托养在人家,每隔几个月便来传授他武功和学识,不觉便是十六年……
看着杨雪逸一天天成长,一天天变得精明厉害,计谋过人,日益显示出完美成熟,玄衣人心里的隐忧也一天天沉重。埋在他心底的仇恨总有一日会像火山一样爆发,不是怕他毁了别人,而是怕他毁了自己!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