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棠棣之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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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两年后。
初夏的清晨,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丝血腥味。沈汐站在一扇紧闭的木制大门前,双手微微发力。
推开房门的瞬间,沈汐微微一愣。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似乎还留存着森然的杀气。
这里是已经退隐江湖的大侠唐尘的书房。此时,房间里桌椅翻到,书页散落,到处都是利刃砍过的痕迹。就在沈汐的身边,便是一个入墙三寸深的手印,那正是唐尘的独门绝学“五岳掌”留下的。
年过花甲的大侠唐尘在今天早晨被发现死在书房外的小院之内,被人用内力震碎了心脏,身上同时残留着几十处被利刃切过的伤痕。此刻,唐尘的尸体已经被运走进行进一步的检查。而从书房中的情况来看,在他死前,应该和凶手展开过极为激烈的搏斗。
沈汐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唐尘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可问题,那个时候,他和江湖刑堂的同僚云帆就住在离这里不过一墙之隔的厢房里。
可是他一夜安睡,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若说自己偶尔会因缺乏警惕而漏过什么东西的话,那么对于云帆来讲,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想到这位与自己搭档的同僚,沈汐甚至觉得自己的眼角微微一跳。
云帆是两年前与自己同期进入江湖刑堂的。据说,他的背后有铁血盟高层的支持。这两年来,云帆行走江湖,屡破大案。折在他手中的,不仅有臭名昭著的恶棍,也有曾经风光无限的侠客。和优柔寡断的沈汐不同,云帆杀伐决断又冷酷无情,于他而言,只要有人违背了铁血盟所指定的“秩序”,就算是名扬江湖的前辈大侠,他也会毫不留情地率领着江湖刑堂的势力前往捉拿归案,让其身败名裂。这一切使得云帆在江湖中声名鹊起,隐隐已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狠角色。
而这一次他们来,是为了调查唐尘的小妾离奇死亡的事件。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到来的第一天夜里,连唐尘也被杀了。
沈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云帆此刻应该正在检查唐尘的尸体,而他则负责过来勘测现场。
他想了想,决定从留在墙头地板、桌椅书柜间的打斗痕迹开始检视。这些痕迹忠实地记录了昨天晚上发生在这里的战斗。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凶手呢……他一边顺着墙壁查看,一边思索着。凶手是使兵刃的,从墙上留下的刻痕上看极有可能是用剑。他逼得唐尘用出了自己成名数十载的绝技五岳掌,却依旧在这种情况下可以不惊动旁人地杀死他。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杀唐尘?
沈汐站在墙边,忽然发现了什么,不由地一愣。
他伸出自己的食指,顺着墙上利刃削过的痕迹,缓缓地划过——
那痕迹是自左上向右下斜劈而下的,在墙上撕开一条长长的裂痕,却又在到达最下角的时候,又向上斜斜地一挑,如草书笔画中的一钩,飘若飞鸾,疾若惊蛇。
沈汐的手指顺着那刻痕来来回回比划了好几次,终于带点疑虑,带点犹豫地低声说出四个字:“凤凰于飞……”
那是多么熟悉的剑招……
他略略一失神之后,忽然转身,奔向房间内的另一个角落。
若是“凤凰于飞”落空,凶手接下来应该会使一招“凤翼九天”,疾速后退,以防对手反击。那么,凶手应该会停在这个位置——
沈汐站在书桌旁边,桌面上清晰地留着一只微微陷下去的脚印。
书桌的旁边,是屋内唯一完好无损的一处书架。
沈汐的呼吸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书架面前,缓缓地伸出手去……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云帆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沈汐的手如同触电一样缩了回来。他转过身子看着云帆,犹豫了片刻,回答道:“目前还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云帆面无表情地走到沈汐的面前,说道:“我这里倒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
“唐尘的侍女告诉我,她昨天晚上两次看到和你身材动作极为相似的人接近过这间书房……或者说,也有可能是两个人。”
没有等沈汐有任何反应,话音未落的云帆便立刻暴起发难。他的右手五指微微曲起,若鹰爪一般,迅速伸出,扣向沈汐的脉门。
可沈汐的反应亦是迅捷无比。他的左手蓦然一翻,反扣云帆手腕。云帆则冷笑一声,右手一缩之后立刻向前,眨眼间三根手指已经搭在了沈汐的脉门上。
不过电光火石的瞬间,两人各自以擒拿手的招数交换了两招。沈汐明白自己并非已经先发制人的云帆的对手。于是他当机立断,疾速抽手后退,只听“刺啦”一声,手腕处的袖子被撕成碎片。
然而后退这一步,背便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这突如其来的阻挡让他的身形一滞。借着这一刹那的破绽,云帆出指,点中沈汐的穴道。
沈汐的身子一震,便瘫软在地。
“你干什么?”倒地的沈汐仰着头,愤怒地看着云帆,喝道:“你想干什么?”
而云帆眼看已经制住沈汐,便不再着急。他好整以暇地拍拍袖口沾上的灰,在沈汐的面前蹲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冷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年前与我们同一批进入江湖刑堂的,还有你的哥哥吧。只是那个家伙后来当了逃兵。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沈潮?”
3
两年前的那一天。
当周围的少年们都因为朱青的话而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的时候,20岁的沈潮却不为所动。他的头微微抬起,看着天空中飘过的一片白云,嘴角渐渐浮现起一丝冷笑。
“哥哥?”沈汐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朱青说的话,真的是……”沈潮淡淡地说道,“蛊惑人心,一派胡言。”
“什么……”沈汐一愣。
“什么公正与秩序,说到底,这个江湖,依然是力强者胜。谁善谁恶,谁生谁死,无非都是铁血盟说了算。”沈潮说道,“有个前辈曾经告诉我,铁血盟盟主野心太大——他想做整个武林的皇帝,把整个武林都规整到一起。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这所谓的江湖刑堂,不过是它的工具罢了。沈汐,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不……”沈汐摇了摇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我相信堂主说的话。”
朱青的这一番话,仿若向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对他人说过这样的话。
“幼稚。”沈潮哼了一声。
“不是我幼稚……哥哥,你想,如果,如果那个秩序真的能够建立起来的话,我们的父亲,也不会被人杀死。我们也不会这么长的时间,连凶手都查不出来了吧……”
说到父亲,两人瞬间沉默了下来。
沈潮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沈汐的眼睛——清澈而没有杂质的眸子里,似乎能够映出自己的倒影。
沈潮知道自己的弟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单纯而执拗,温柔却坚定。他认定了的事情,只言片语无法动摇。
“也罢。”沈潮低声说道,“我们的目的,是要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江湖刑堂里资源丰富,眼线众多,你留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我要离开,去寻找其他的方法——说到底,我们殊途同归。”
“恩。”沈汐点点头,“哥哥,我们会找到那个混蛋的。”
“哎哎哎。”有人在一旁呵斥,“堂主正在训话,你们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
沈潮头也不回,膝盖微微弯曲,猛然发力,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身后传来几声惊呼,而他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众人的视线之中。
起身的瞬间,他的耳边听到一丝破空之声,隐隐有人低喝了一声“放肆”。不过他只是稍稍一个转身,便躲开了这一次攻击。他也懒得回头去寻找谁在偷袭,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汐看着哥哥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阳光有些刺眼,周遭的喧闹也渐渐地听不到。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都不会知道。殊途之后,恐怕再难同归。
沈潮这一转身离去,他们便踏上了不同的道路,终于渐行渐远。
4
云帆站在沈汐的面前,毫不留情继续逼问:“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沈汐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没想到,云帆却冷冷地笑了起来:“回答地这么快,却躲开了我的眼睛。沈汐,你在撒谎。”
“我……”
“原先还只是有一点怀疑,现在我几乎可以确认。沈汐,是你和沈潮合谋,杀死唐尘的吧?”
“胡说!”沈汐大叫起来,“你有什么证据!”
可沈汐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一声大喊,底气却不是那么足。
“凤凰于飞”、“凤翼九天”……这些招数出自于一套叫做“鸣凤”的剑法。而据他所知,这个世界上,会使用这一套剑法的,只有三个人。
他,沈潮,以及他们的师父。
师父隐居深山多年,足不出户,最不可能是凶手。自己当然也不可能。除此之外,唯一能够成为凶手的,便只有可能是自己的哥哥沈潮了。
刚刚勘察现场发现“鸣凤剑法”的痕迹的时候,已经感到无比地震惊与不解。可还没等他做进一步的检查,便被云帆制住。
可是云帆,他凭什么确定凶手是自己或者沈潮?
这不过是自己第三次与云帆搭档,他极少在云帆面前使出这一套剑法。云帆他,根本不可能从这些痕迹之中找到任何线索的。
所以他努力使自己直视着云帆的眼睛,说道:“没有证据,你可没权力随便抓人。”
“所有的犯人都是不见棺材不下泪。沈汐,其实你和曾经栽在你手里的人们没什么两样。”
沈汐咬了咬牙,在心里又重新确认了一遍。没错,他从未在云帆的面前施展过“凤凰于飞”这一招,云帆绝不可能知道鸣凤剑法,他绝对没有证据认定自己或者沈潮是凶手。
“既然这样,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见沈汐依旧不说话,云帆便继续说道,“第一,唐尘是在我们到来的第二天被杀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事实上我们两都有嫌疑。第二,刚才我说过了,唐尘的侍女告诉我,她昨天夜里看到过身材与你相似的人接近这里。而第三,最关键的一点,你们最有杀死唐尘的动机。”
“我与唐大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昨天不过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凭什么有杀死他的动机?”
“沈汐,我记得你曾经多次在堂内打听一个名叫沈流云的人的死因吧?那人是你的父亲?”
“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云帆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头稍稍垂下,凑近盯着沈汐的双眼,低声说:“沈汐啊沈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个唐尘,就是你和沈潮一直在寻找的杀父仇人?”
宛若一道闪电自晴空中劈下,将沈汐的心撕开一条巨大的口子。他无法置信地看着云帆那一张略显得意的脸,嘴巴因震惊而略略张开,整个人刹时间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5
“沈汐,我们没有父亲了……”
“沈汐别怕,没有了父亲,我会保护你的……”
“沈汐,我们要好好练武。总有一天,我们要用手中的剑为父亲报仇。”
“沈汐,我们去加入江湖刑堂吧。在那里,我们说不定能够找到关于凶手的线索。”
“沈汐,我们的目的,是要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江湖刑堂里资源丰富,眼线众多,你留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我要离开,去寻找其他的方法——说到底,我们殊途同归。”
“沈汐……”
……
记忆中,和哥哥在一起,似乎永远谈论的,都是“父亲”、“凶手”和“报仇”,冰冷而森然。这么多年来,报仇似乎成为一个坐标,他们走的每一步路,都不可偏离。
虽说这两年,他在打听凶手无望以及哥哥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他稍稍有些分心,有些偷懒。然而这从小被一遍遍灌注于内心之中的信念,仍然在时时刻刻提醒他,鞭策他,催促他,让他如坐针毡,让他寝食难安。
事实上,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只有三岁。如今的他,甚至不能准确地回忆起父亲的模样。父亲的温柔,父亲的严厉,父亲说过的话,父亲做过的事,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在哥哥对他一遍遍描述之后形成的一幅幅不太清楚的画。他被哥哥拖曳着,孤独而执拗地走在那一条名叫“复仇”的道路上,四周全部是父亲模糊却又重若千钧的身影,让他无法停止,让他无法偏离。
每天早晨对着镜子默念几遍“报仇”,成为了一种习惯。
可他从来不曾想到,这个看上去已然遥不可及的愿望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突然达成,让他措手不及——
他一直在担心这一天的到来。哥哥背着他,手刃仇敌。而这样一来,哥哥所做的,可能将会动摇他这两年一点点建立起的另一个信念——对“秩序”的信念。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常常会对着半空中,喃喃地说道,“哥哥,你要逼着我,亲手将你捉拿归案么?”
这是他连片刻都不敢去想象的画面——他们兄弟两人,反目成仇。
6
云帆又稍稍凑近了一点,满意地看着沈汐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之中,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最得意的时刻,便是一点点摧毁那些犯人们的心理防线,看着他们一点点地崩溃。于是他继续追问道:“凭你一个人是杀不掉唐尘的——说吧,沈潮在哪里?”
尽管魂不守舍,可面对这个问题,沈汐依旧条件反射一般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云帆倒也不恼。他略显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根银针,说道:“你见识过我的手段的。我想要让你招,你就一定会招的。”
看到银针的瞬间,沈汐的瞳孔微微紧缩。
“你知道这个东西的。”云帆的两根指头轻轻拈着银针,冷笑,“这是在苗疆一种蛊毒之中浸泡过的银针,你以前见我用过的。”
是的,沈汐以前见过。他见过那些被这根针上的毒素折磨地翻滚惨叫大声求饶的犯人们。沈汐还知道,云帆抽出这根银针只是代表一个开始——他还有更多更可怕的手段在后面。
越早妥协,所受痛苦越少。
沈汐将眼睛闭上。
他的执拗是没有道理的。人不是他杀的,只要将沈潮的行踪告诉云帆,即便是随便编上一个地点,他便可以免受皮肉之苦。
可是他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云帆冷哼一声,手微微一扬,银针便刺入了沈汐的肩上。
起初只是微微一疼,有一点点酸麻。可接下来,麻痒的感觉便从肩部开始扩散。扩散到整个手臂,扩散到整个身体。仿佛有千万只蚂蚁从他的身上爬过——然后那些蚂蚁们露出了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剧烈的疼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一点点加剧,直到他无法忍受,大声惨叫起来。
疼痛一点一点腐蚀着他的意志,他的脑海里,一瞬间似乎有千种念头闪过。
——你不是凶手,你只需要告诉云帆真相。这一切应该由沈潮来承受,而不是你。
——可是,哥哥他是为了我们的父亲报仇啊!那是杀父之仇啊!
——你本来早就不记得那个所谓的“父亲”了,为了这个“仇恨”受这么大的苦值得吗?更何况,以私力决定别人的生死,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痛恨的吗?
——可是……那是我的哥哥啊!
沈汐因为被点中穴道而不能行动。他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鲜血从被咬破的唇角缓缓地滑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渐渐地褪去。他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汗水在身下濡湿了一摊。
“怎么,还不肯说吗?”
“我……不知道。”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