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深秋明月照寒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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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生活,他从来不趋之若鹜,他认为追逐时间的人是最愚蠢的人,所以他的动作幅度一直很慢,对生活中的细节特别的讲究,倘若他清晨起床,他会先安静得聆听一会林中飞鸟欢快地啼鸣声,享受一下山也虚无,树也缥缈的意境,然后用最慢的速度穿好衣裳,用最慢的速度砌好一壶云雾花茶。
钟长卿虽然是钟邪亲生儿子,但钟邪却反而疼爱胡不归多些,每日里教胡不归习武,少林拳脚,武当剑术,无不教得仔仔细细,而对钟长卿,却只教些寻常的内气轻功和大小擒拿。
钟长卿与胡不归至小一起长大,感情颇深,从来不介意父亲的偏心。他每天乐得陪狄家两姐妹到处疯耍,倒又逍遥自在。
胡不仅在月湖山庄已快有二十载,钟邪从未教过他任何刀法,三日前却突然将一柄用柳木削成的木刀递到了胡不归的身前。
“从今天开始,伯父教你望月斩。”
“我想跟长卿一起学,好不好?”
“长卿的资质与你不同,他不是学武之材。”
胡不归天性聪慧,果然一学就会。木刀舞动起来,草落花飘,鸟惊雀飞,望月斩虽然只有一招,却是包罗万象,他潜心苦练,不出一个多月,刀风凌厉迅猛,已成火候。
忽一日,钟即将胡不归带到山前,心思重重地望着胡不归的双眼,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叹道:“你我缘分已尽,这把逐日刀本是你胡家之物,今日物归原主。望月斩你已领悟精髓,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这正是你闯荡江湖的大好时机。”
刀身触手冰冷,渗透几许阴寒,却是绯红如血,仿似以鲜血磨炼。锋刃处隐有火流灼热,一遇风吹,竟然滋上烟焰。
胡不归心里又惊又疑,怔怔地望着钟邪,不知何故。
钟邪道:“你已经长大了,伯父也可以了却这桩心事。”
胡不归似乎明白了钟邪的话意,扑通拜倒地上,泪花翻滚:“伯父要我去哪里?”
钟邪微微笑道:“初生的鸟儿一旦长出翅膀,总是要有飞向苍穹的一天,天空这么大,岂会没有你容身之处?”
养育之恩二十年,胡不归如何肯轻易离开?钟邪的亲情重重,胡不归岂能忘怀?
钟邪缓缓道:“你爹曾经是我的恩师,当年仗着逐日刀的威力,在武林中独揽风云,杀戮太重,结了不少仇家。江湖上纷争四起,为的就是夺走此刀,因为逐日刀有个秘密一直不为人所知,那年冬天,我与你爹路经大漠截杀关东大盗,不料却身陷关东悍匪燕山十八骑的包围,你爹临死那日,托我将你养大,说只要你练成了望月斩的刀法就一定会解开其中的秘密……”
钟即将胡不归的身世一五一十得说来,胡不归听得是又悲又喜,悲的是父亲下场如此凄怆,喜的是能手握逐日刀,学成绝世刀法:望月斩。
世上有很多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你感到晕厥,快得令你肝肠寸断。
当胡不归双手颤抖地接过逐日刀时,他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称霸武林,逐鹿天下。
权利和富有,这些是每个少年人的梦想。
眺望碧空,那个有云的地方就是江湖么?
女人呢?女人和江湖都属于自己么?
胡不归想起最多的是狄秋风,他欣喜万分之下,只想快点把这个好消息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分享。
“孩子,你爹的心愿只有你能完成,希望你不会令你爹失望。从今以后,你就是逐日刀的主人,只盼你能将望月刀法发扬光大,不要辜负伯父一番心血。”
胡不归磕头拜倒,含泪与钟邪告别。
他知道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也知道这一去就不再属于月湖山庄。
江湖里有他的梦想吗?
为什么钟邪一定要他走进江湖?难道江湖就是他的归宿?
月湖山庄。
胡不归的离去,山庄内的气氛与往常大不相同。
钟邪紧闭房门,茶饭不思。
管家钟叔虽然年纪已大,平时里活泼好动,笑容热情亲切,今日却失神守的般的站在门外,双眼通红,像是刚与钟邪经历一番争论,脸上的表情悲痛无奈。
钟长卿从外面回来,才方知小胡不辞而别。
为什么小胡离开山庄居然来不及等他道别?
他隐隐中深感一丝不安,心急如焚地奔入内堂去追问父亲。
钟邪神情凝重地坐在檀木椅上,表情异常古怪。他望了爱子一眼,淡淡地道:“逐日刀我已经交与不归,望月斩刀法他也略有小成,为父平生从未欠过别人,胡师父多年的心愿,我终于替他完成。不归已长大成人,他留在山庄只会一无是处。”
钟长卿急道:“小胡有没有告诉爹爹,他几时回来?”
钟邪道:“卿儿,不归不属于月湖山庄,他是江湖人,他只属于江湖。”
钟长卿思绪大乱,他不知道江湖究竟是什么。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梦想被胡不归抢走,胡不归不再回月湖山庄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逐日刀永远不再属于月湖山庄,钟家也永远不再有称霸武林的条件。钟邪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竟视爱子前途而不顾?
每一个少年都有一腔热血,每一个少年都有雄心万丈的梦想。
“不!逐日刀属于月湖山庄!我也要去江湖!我要去找小胡!”
钟邪冷冷道:“我一天不死,月湖山庄仍是我做主。逐日刀本来就是胡家家传宝刀,我等这天等了整整二十年,胡师父在天之灵庇护,逐日刀又将威震武林,这是不归的责任,也是我们月湖山庄的骄傲。”
钟长卿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小胡可以拿着逐日刀,练成望月斩?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钟邪大怒:“不归天赋异禀,实在是练武奇才,我若不将刀法传于他,只怕望月斩便要绝传世间。我钟邪只生你这么一个儿子,逐日刀霸气太盛,你控制不了。爹爹心意已决,你只要做你的月湖庄主,江湖是非根本就不适合你。”
钟长卿只觉得天地黯淡无色,脑子里浑浊一片空白。他不甘心梦想就这么被钟邪破灭,他不甘心他争不过胡不归。
胡不归逐日在手,望月一斩,天下地上唯他独尊,而他钟长卿究竟得到了什么?是自己太愚蠢?还是自己太无能?他想起了狄秋月,忽然又想到了狄秋风。
“爹爹,孩儿从小到大不曾跟小胡争过,爹爹教小胡武功而不教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可是这次……可是这次孩儿不甘心……”
钟邪柔声道:“卿儿,希望你能理解为父一片苦心,等你跟爹爹这么老,你就明白了。”
钟长卿悲怒交加,哪里听得进半句。
为什么小胡可以去闯荡江湖,而他只能坐在月湖山庄等老?为什么小胡拥有的东西而他却得不到?为什么上天对他这么不公平?
钟长卿含着泪水,终于安静下来,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无法再去改变的事实。
钟长卿的眼神异常,脸色紫青。
他的突然有个很奇怪的想法,他想到了报复。
“爹爹,你将刀法传给小胡,是为了孩儿着想,孩儿体谅你的心意,绝不会跟他去争,但只要爹爹做主,将秋风许配给孩儿,我也心满意足了。”
人的情感包容万千,惟独私念最接近灵魂。人性在失望无助的打击中,往往就会扭曲,变得丑陋不堪。
钟邪奇道:“你不是喜欢秋月么?”
钟长卿神情微变,眼角痉挛数下,咬牙道:“孩儿只爱秋风。”
“除了逐日刀,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婚姻大事,为父自然为你做主。”钟邪轻叹了声,也许他知道人的命运其实都是一样的,有拥有就会有失去。
有时候,人其实是世上最奇怪的动物,愈得不到的东西愈有吸引力。妒忌本来就是人类最古老最原始的情感,钟长卿也绝不例外。
钟邪不许钟长卿练望月斩,只是爱子心切。逐日刀出,望月一斩!这足以摧毁世上一切的力量,包括一切生命。他不愿意看见悲剧发现在自己儿子身上,亲情可贵,贵在可以为爱放弃。
钟长卿不会放弃。
他失去的他要换个方法夺回来!他不能输给胡不归,绝不能。
一个男人将身怀旷世刀法,另一个男人将拥有绝代佳人,这两个男人之中谁更快乐?
一个女人永远都不可能跟所爱的人在一起,而另一个女人却同时爱着两个男人,这两个女人之间谁更幸福?
这注定是个悲剧。
八月初五。
月湖山庄比平时热闹了几分,丫鬟仆人忙里忙外,招呼门外来庄的客人。因为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月湖山庄少主将娶狄秋风为妻。
烟花冲天,点点星光夺目耀眼。
一青衣人站在月湖山庄后山,手里捏着一只扑扑欲飞的蝴蝶,怔怔地望着灯火阑珊,人音喧嚷的山庄,一动不动。
青衫随风飘摇,秋意正浓。
他似有万千的心事,却不知与何人倾诉一般,地上的身影寂寞斜长。
“钟邪是为了他儿子的幸福才赶我走,江湖才是我的家……”
他的眼神里虽有难隐的恨意,但他对自己的命运也有无可奈何的认同。
他的嘴唇颤颤喏动,似在跟蝴蝶说话,声音很轻:“秋风一定很恨我,是不是?”
手指微松,蝴蝶扑翅跳起,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轻盈地往草丛深处飞落。
胡不归望了一眼这片熟悉的草地,泪流满面:“让你自由地飞你才会快乐,也许秋风也这么想……”
无尽苍穹间一声悲恸长啸!
胡不归学会了放弃,也永远学会了什么叫痛苦,钟邪为了亲情可以放弃儿子的成就。
胡不归为了亲情也可以放弃自己的爱,放弃究竟能不能使人幸福?
狄秋月一身黑衫,黑纱遮掩了大半个脸,她的身影在夜色下忽隐忽现。
她静静地站在草地旁,望着胡不归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她仍然在想同一个问题:究竟自己爱得人是钟长卿,还是胡不归?
一个问题想得太多次,往往解释的理由就会出现好几个。
现在钟长卿就要跟自己的亲姐姐拜堂成亲了,还有必要去爱自己的姐夫么?
胡不归是个江湖人,这是他的宿命,有江湖在爱着他,还需要自己么?
狄秋月心乱如麻。
她的声音犹如梦呓: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爱姐姐多一点,我也知道长卿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偏偏不告诉你,就算这个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爱到浓时便是恨么?还是恨入骨髓才知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狄秋风依窗而立。
她此时似毫无知觉,任由寒风吹拂脸颊,泪水已被冷风吹干,晶莹剔亮。
门外有家奴来报,找遍了月湖城所有地方,始终找不到二小姐的踪迹。
她思绪早已混乱不堪,心情异常沉重,好像这世上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人都突然不见。
胡不归不知身在何处,狄秋月也下落不明。
究竟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当听到钟长卿将要娶自己为妻的消息时,她已万念俱灰。
因为如果胡不归真的爱她,就一定会站出来阻止这桩婚事,可是胡不归没有来。
从小到大,狄秋月的性子最坚强,虽然她是妹妹,却比姐姐更勇敢。她也一定会站出来阻止这桩婚事,可是狄秋月在哪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锣鼓震壁,红烛映天。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怎么老是流泪呢?”
狄秋风轻轻地笑了笑,将一双绣着牡丹的女童鞋小心得藏在箱子里,红绸布缓缓地遮盖住自己的脸……
三、真相
长街依然死气沉沉。
黑如焦炭的乌鸦在枯枝上不安地颤晃,扑腾着翅膀。
胡不归的记忆好像写满在厚墙之上,犹如墙土,被寒风吹得无踪无影。
“你是不是好人?”
钟别离的声音仍然冰冷,冷过冰雪。
胡不归的思绪回到了钟别离的身上,歪着脑袋反问道:“如果我说我不是人,你信不信?”
钟别离道:“我信。”
胡不归张大了嘴巴,皱着眉头地望着钟别离,道:“你连这种鬼话都信?”
钟别离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我可以是乌鸦,你也可以不是人,我一点都没有感到奇怪。”
胡不归眨了眨眼睛,似乎对钟别离的话很感兴趣,他发现这个人很有意思,而且突然之间就有了种念头,非常地想跟钟别离交朋友。一个想跟死亡使者交朋友的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个疯子,但胡不归不是个疯子,他只是个醉人,醉人说的话岂非都是醉话?
“好人跟坏人难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因为我爹就是个好人。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娘虽然恨你入骨,但是爹爹经常喊出你的名字,他对你没有恨意,只有愧疚。”
胡不归的眼神有丝哀怨,他跟月湖山庄的前世今生,都已变得模糊不堪,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钟别离应该是钟长卿和狄秋风的孩子,当年钟邪教胡不归望月斩,就是为了胡不归能称雄武林,可惜,在江湖这么多年,死过无数次的胡不归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有一天他突然明白,钟邪不让他自己儿子学望月斩,其中肯定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为何要将望月斩传给孙子?为何狄秋风日思夜想的不是胡不归,反而是逐日刀?她究竟有何目的?
胡不归叹了一声,缓缓道:“有很多女人都说过,一个杀人如麻的男人不是个好男人,连生命都不珍惜的人又怎么配做人?我很不以为然,我杀了这么多人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做人。”
钟别离冷冷道:“做人真的没有乐趣,还是做鸟儿好,起码可以飞翔。”
胡不归笑意更浓,他突然又发现这个钟别离跟他年轻时完全是一模一样。年轻并没有错,至少年轻可以做很多事情,做很多令自己开心的事情。胡不归究竟做过几件开心事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他今天好像特别开心。
乌鸦是来要人命的,钟别离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一个怎么死都死不了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他值得开心的理由。胡不归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想到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肯定会令他非常开心。
“我很少喜欢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喜欢你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交朋友,我想你一定明白。”
钟别离冷冷道:“我没有朋友。”
胡不归眼睛一亮,道:“你没有朋友,我也没有朋友,两个没有朋友的人不是正好可以交朋友?”
钟别离道:“你好像快要死了,我从来不跟死人交朋友。”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