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程如梦(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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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按在刀柄之上,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郭华有些害怕,缓缓地向后退去:“秦月,你无父无母无门无派,唯一的授业恩师已经离世,在这个天地间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自然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只会光凭一腔热血。可我和你不同,我们有一大家的人,有无论如何也不能受连累的朋友和亲人。所以,你不要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的身上。没错,你是救过我们。可难道你救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次来连累我们,毁灭我们?”
“我只是……”
“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根本就是个傻瓜。你连自己的命都从不珍惜,又怎会去珍惜别人的东西?告诉我,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正道,侠义,良心,这些东西不都是……”
“胡说。”郭华冷笑起来,“秦月,你果然是个蠢货。你想当然地为自己构建出一个世界一个观念,还妄想强加到所有其他的人的头脑里。”
他说完这番话,逃一般地从房间内飞奔而出。
秦月低下头,嘴唇因为愤怒而被咬出了血。他终是没忍心对着郭华拔刀,可是心却像是跌入了数九的寒天。
此后的日子,大体相似。
曾经帮助过的人没人愿意收留他,了解一点内情的人全部噤声无言。也许他只是得罪了别人而被陷害,或者只是无辜地成为了某些纷争中的替罪羔羊。然而没人告诉他。
他们只是远远地围观,甚至,急不可耐地撇清与秦月的关系。
他曾经一掷千金,他曾经广泛交友,他曾经一呼百应受人拥戴,他曾经千杯不醉和来自五湖四海的豪杰侠客把酒言欢。然而这个时候,他一个人处在茫然天地之间,陷入比孤独还要深的孤独之中。
他被所有人抛弃,所有人背叛,理由不过是,他得罪的是这个江湖最有权势的群体。
在他最最意气风发之时,他们争相巴结。在他落魄之后,他们说,这个人太过张扬,当有此一劫。
那么,他曾经去做的一切,那些不顾自己性命的行侠仗义,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没有想过事事要求回报,可他怎么可能接受,时时被人出卖。
他仰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对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5
秦月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彻底死了。可云暮寒的到来,却似是一颗小小的石块,投入了他古井一般的内心之中。
月凉如水。秦月坐在江边,抚摸手中的刀。
刀是好刀,冰凉的质感从指尖传来。
握紧刀柄,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发力。
他的心已经锈掉了——而他现在担心的是,这么多年没有用,刀是否也已经生锈到无法拔出。
他站起身,连着刀鞘横刀于胸前,左手虚点刀柄的尖上,缓缓推出。
“抱残守缺”!
收刀,左脚踏出,挥刀横扫。
“掩耳盗铃”!
“朝三暮四”、“指鹿为马”、“面面俱到”、“冷若冰霜”、“破釜沉舟”、“玉碎瓦全”……
最后一式之后,他将刀扔在一旁,仰面躺在草地上,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远处衣襟带风的声音。
秦月下意识地翻身坐起,将刀握在手上,施展轻功,俯下身子,跟了上去。
前面那个黑衣人的轻功明显不如自己。虽然秦月是后发,几个起落之后已经将他追上。黑衣人在他视线之内,借着月光,他看到黑衣人的肩上扛着一个女孩。女孩一动不动,似是昏迷了过去。
是……明珠!
秦月一愣,下意识地握住刀柄,却看到黑衣人翻身进了一所大院。
秦月的脚步猛然停住。
这是镇子的最东边。这一座深深的庭院。居住着镇里最大的地主——张员外。
传言说,近一个月来不断失踪的七八岁的女孩,就是被掳向了这个地方。原因不过是,张员外荒淫无度,如今阳虚体弱,需要大补之药。
据说,那药,需要少女的心血做药引。
秦月在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想过拍案而起、拔刀相助的。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
那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没有任何证据,因为没人亲眼见过。所以,没有必要亲身赴险,花费精力去探个虚实。
一旦失败,他得罪的是这个镇上最大的势力。他平静的生活将会被再度打破。他将不得不继续逃亡。
你忘记那惨痛的教训了吗——他对自己说——若不是曾经什么事情都想强去出头,又怎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显露自己的武功,一丝一毫也不能够。铁血盟的势力太大,一点点的疏忽就有可能暴露自己,将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那是来自朋友的嘱托。
可是现在,他亲眼看见了。他的眼睛击破了他赖以安慰自己的理由和借口,将赤裸裸的现实残酷地抛在了他的面前。
还要假装自己是个瞎子吗?
他将头靠在冰冷的墙上,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些曾经活蹦乱跳的身影。前一天,那些女孩们还在如烈火喷薄的晚霞中奔跑着远去,第二天就再也回不到这个美丽的世间。
明珠好像就站在他的面前,眼里含着泪水:“秦大哥,你为什么不救我?”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处跌落出来。
平安结……
秦月蹲下身子,将平安结捡起来,觉得手中这东西重逾千斤。
明珠的笑脸就在自己的眼前,不断地晃动着,怎么也躲不开——
罢了罢了。就去看看吧,只是进去看一眼而已。
他矮下身子,随手将地上的泥土抹在脸上,然后施展轻功,从墙头翻了进去。
然而脚刚刚落地,一阵劲风便从旁边袭来。
危急关头,秦月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明。只见他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如同被拦腰切断一般,向后面倒去。明晃晃的匕首在眼前一闪而过,划破了他胸口的衣裳。
他站直身子,看着对面——
那是一位手持匕首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张府?”
秦月不说话,亦不拔刀,而是连着刀鞘向着对方砸了过去。亏得刚才心血来潮练了一遍,这一次竟然不显得那么生涩。
他要速战速决,不能引起家丁们的注意。
可对方的武功显然不弱,一招一式也是有板有眼。攻时犀利无比,守时密不透风,一看便知出自名家。
而且,他的面孔,秦月从未见过。张府究竟何时冒出这样一位武林高手?
两人你来我往,然而黑夜之中的交手却寂寂无声。秦月担心惊动其他家丁,而这位少年的眼神却隐隐闪着光芒,见招拆招的过程中,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十来招之后,那少年忽然后退几步,犹犹豫豫地说道:“咦,你的刀法……”
而就在这个瞬间,仿佛一道闪电劈下,秦月的心底忽然亮堂起来——没错,对方的武功,绝对是出自铁血盟一脉!
是巧合?还是铁血盟已经找来了?
不管是哪个,秦月知道,自己几乎已经暴露了。
仿佛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刚刚燃起的热血就这样彻底凉了下去。恐惧占据了他的心,什么明珠,什么正义,全部被抛到脑后。他连忙几招逼退那少年,慌不择路地从墙头跃出,拔腿狂奔。
有些事情或许早已经注定——
秦月,你注定做不了一个侠了。放弃吧,不要再挣扎了。
6
“我今晚就离开这里。铁血盟的人已经发现我了。”
云暮寒冷冷地看着仓惶而归的秦月,问道:“你是怎么被发现的?”
秦月没有回答,只是胡乱地将一些银两往云暮寒的手里塞:“你也走吧。你和铁血盟的过节,我管不了。你按照我给你说的去做,应该还有一点出路。”
云暮寒心中黯然——这模样,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
“你说明早上要送明珠礼物呢。”云暮寒忽然说,“难道你打算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
秦月愣在原地。
云暮寒见秦月神色异样,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我来这里的时候,便听到过一个传言。”
秦月沉默不语。
“这镇上,有一家专吃小孩心的恶霸……”云暮寒冷笑,“真难想象,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居然对这样的流言会无动于衷。”
秦月避开云暮寒的眼睛,感到额头上有一滴汗珠慢慢滑下。
“告诉我,明珠在哪里?”云暮寒突然问道。
“不要问了!”秦月一拳打在墙上,“他们抓走了明珠!我跟过去的时候,却遇到了铁血盟的人!”
听到这消息,云暮寒的神色居然稍稍有些舒缓:“你是打算出手的,对吗?”
“闭嘴,我若不出手,就不会被铁血盟的人认出来!”秦月心烦意乱地吼道,“你快走,我也要走了。什么行侠仗义,连命都没了,还行侠个屁!”
云暮寒眼里好容易闪现出来的光芒再一次熄灭。她叹道:“所以,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明珠被人杀害吗?”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整个世界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呢?”秦月喃喃地说。
云暮寒冷笑一声,终于放弃了挽留:“你走吧,我要留下。”
“你……你要干什么?”
“你不救,我救。”
“你?你受这么重的伤,凭什么去救?”秦月惊道,“何况,你还背负着血仇。你如果死了,谁帮你报仇去?”
“你知道吗,那个家伙,和你从前一样,也是一个大傻瓜。如果他知道我见死不救的话,九泉之下他不会原谅我的。”云暮寒惨然一笑,回忆起那个人的时候,眼神之中却泛起了一丝温柔,“秦大侠,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如果这么害怕,我劝你赶快离开。等铁血盟的追兵来了,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你害怕,你不愿意去救她们——那么,我去。”她冷笑着说完,转身,冲入漫天的风雨之中。
秦月低下头去。
傻瓜吗……眼前的这个人,和她口中的那个“他”,真是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啊。所以江湖,就是一次次接纳着这样一群群的傻瓜,然后用它特有的残酷磨平所有人的棱角,最后便只剩下一个个如同现在的自己的,行尸走肉。
其实,他曾经也认识一个人,一个和他同样傻的人。
那是在他最灿烂的时光,身旁总有一个另一位好友的身影。
同样的少年名侠,号称“西风剑”的楚天秋。
西风剑,流年刀。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楚兄,告诉我,侠是什么?”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就是侠。”
楚天秋总是带着明白的笑容,言毕还高举着佩剑,向着空气中假象的敌人比划。
在秦月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唯一伸出援手的,只有这个从出道一直陪伴到现在的兄弟。
“快走吧,我来拦住他们。”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放心吧。”他挥着手中的剑,脸上依然带着那样的笑——那笑,让秦月觉得,似乎无论什么风波和艰险,都无法将那样的阳光从楚天秋的脸上夺走,“我不是凶手,他们不会杀我。而你,只有活着,才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我……”
楚天秋将画着逃跑线路的图纸塞到秦月的手中:“去吧,躲起来,我会想办法洗清你的嫌疑。而在得到我的消息之前,你一定要好好地隐藏起来。”
他一声声地叮嘱着:“你不能显露自己的武功,一丝一毫也不能够。铁血盟的势力太大,一点点的疏忽就有可能暴露自己,将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这是楚天秋留下的最后的话。
他安身之后,再也没有得到过楚天秋的消息——
不,不对。
尽管不愿承认,可他无法逃避这个事实:他的懦弱,让他再也没有勇气冒险回到江湖的是非之中,去打听西风剑的消息。
楚天秋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这五年来,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楚天秋……你会有危险吗?
你可知道,帮助了自己,你葬送的是自己在这个江湖的前途啊!
如果你平安无事,为什么这五年来也没有想过来找我?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秦月几乎不敢想象下去。他怎么能出事,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出事?
好多好多时候,他总是疑心,疑心楚天秋就要来了,甚至疑心楚天秋就站在附近,站在那个墙角的拐弯处。一个眨眼间,他就会出现在眼前,向自己伸出手:“走吧,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于是,一天天,秦月看着夕阳一次次地坠落,希望也一次次地坠落。当失望成为了一种习惯,心也就渐渐麻木。
他不得不接受那样的一个事实——楚天秋不会来了。
而他,也再回不去了。
于是,在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
明白了为什么别人会抛弃他。因为,单凭几个人的力量想要阻挡铁血盟,无异于螳臂当车。
也明白了自己原来真的是那么愚蠢。因为自己的愚蠢,害死了唯一一个愿意帮助自己的好友。
他终于明白了,却也明白地太晚了。
原来再是年少轻狂,也算不过流年逝去,西风凋零。人心难测,世情如霜。流年中的少年终究转了心性,换了容颜。刀已折,剑无踪,唯余下一缕追思和一声叹息。那些用荣耀和伤疤换来的青春,终是一去不再复返。
现在,不过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罢了。
7
云暮寒走了,可是秦月还必须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接下来怎么办。
这个小镇不大,来了谁走了谁很快整个镇子都会知道。
仔细想想,那一晚自己用泥土抹在脸上,黑暗中对面未必能够看清楚自己的样子。如果就这样贸然逃离,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更何况,如果铁血盟有在镇子外面安排埋伏,自己岂不就是自投罗网。所以,还不如继续装作一个杀猪匠呢。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外松内紧。虽然每天依旧照常出去摆摊,可暗地里警惕着小镇中的一举一动。
而那位少年的信息也很快从邻里之间的闲谈之中被透露了出来。
他叫吴炜,来自于铁血盟。而张员外,是他的远房叔叔。在听说了家族中出了一位在江湖上甚是有出息的侄儿之后,张员外好说歹说将他请了过来盘桓几日,算是拉拢关系。
据说,吴炜刚来镇上的时候,刚好遇到一匹发狂的烈马。而他仅用一只手便制住了烈马,挽救了一位险些丧命于马蹄底下的镇民的性命。
那个夜晚遇到吴炜只是巧合罢了。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