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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若风没来由得心中一阵悸痛，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苍云仰起头，唇边浮出深深的笑容，“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对他留了很深印象。那一夜，他踏月而来，好像清烟淡雾中的一抹月光，看得见，却抓不住……

　　“也许是老天故意要捉弄，我怎么也没想到，在雁荡山又遇见了他，结果却使我终生遗恨。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宁愿自杀，也不愿伤害他……”

　　“那也不全是你的错……”水若风脱口而出，说出口才发觉不对劲，马上又解释一句，“我听别人说的。”

　　真是越描越黑，这种事唯有当事人才会知道，外人哪会了解？水若风直后悔自己的多嘴。

　　好在天苍云也没注意，黯然道：“我伤他那么深，他怎么恨我都是正常的。一个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做错了事，就必须付出代价。所以，我发誓，终我一生照顾他，生老病死，永不相负！”

　　当日的誓言早已深刻在水若风心底，今日再度听见，百感交集，激荡难平。

　　强压下内心的翻腾，冷冷道：“发誓又能怎样？江湖正邪不两立，总有对立之时。你天苍云是南方盟的盟主，断不会为了风云教的月圣使便舍弃生死兄弟。倘若双方开战，就算面对水若风，你多半还是痛下杀手，绝不留情！”

　　天苍云唇边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不错，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双方势不两立，没有选择，我就亲手杀了水若风……”

　　水若风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亲口说出心中最怕的话，胸口痛不可忍，“你！”

　　“不过，我会陪他共赴黄泉，天上地下，永不分离！”天苍云说得十分平静，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水若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颗心先是跌进三十三层地狱，转眼又飞上九十九重云霄。这等大起大落，实在承受不了，气也喘不过来，挣扎了半日，才吐出一句：“为什么……你要陪他一起死……”

　　一道异样的光彩闪现在天苍云丰神英毅的脸上，“因为，我喜欢他……”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在水若风耳中，不啻于九天霹雳，生生将他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曾经连想也不敢想的爱语，今天竟然听到天苍云亲口说出，太过震惊的结果，反而是无法置信……

　　不管遭受了多少痛苦和折腾，都没有一滴眼泪，可是今天，却被这一句柔情似水的话激起了一腔酸楚，热气直涌上眼眸……

　　再也待不下去，水若风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

　　良久，天苍云一声悠悠叹息，融化在轻纱般的月光里。

　　夜深了，水若风还在客栈附近的池塘边徘徊，如水的月色似是将池塘里的荷花洗刷过一般，更显娇嫩鲜艳。薄薄的青雾笼罩着荷塘，流动的荷香沁人心脾。

　　往日的焦躁、郁积、痛楚和无奈此刻都烟消云散，心境格外空明。

　　一直沉浸在对天苍云深深的仇恨里，从未认真倾听过自己的心声。其实，他很清楚，那一次强占并不是天苍云的错，却从此种下了解不开的羁绊，这是幸，还是不幸？

　　在一次次追杀中兜兜转转，循环往复，最后才知道，所要的不过是一颗真挚的心和热烈的感情……

　　或者，在第一眼看见天苍云的时候，就深深印下了他的身影吧？

　　一如他对自己的一见钟情……

　　在他沉溺在天苍云温柔之中时，这个盖世的英雄也被他所捕获……

　　那，又怎样呢？

　　得知了天苍云的心意，解开了水若风心头一个结，却又缠成了另一个结，那就是：正邪不两立！

　　他不能背叛风云教，天苍云舍不下南方盟，注定了他们必会有对立的一天！

　　假如真的没有选择，天苍云一定会说到做到，杀了自己，然后殉情！

　　水若风打了个寒战，不，他不能接受如此的残酷的现实，不能……

　　这是一段没有希望的感情，一场没有结局的故事，在压抑中爆发，美丽而凄绝……

　　与其走到这一步，还不如在没有开始前就彻底斩断，至少，不再有折磨，不再有痛苦，可以含笑死在天苍云的手上……

　　他向来冷酷自私，宁愿让天苍云痛苦一生，也不愿自己承受这锥心之痛……

　　水若风咬住了下唇，既已决定，这心口的刺痛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站了多久，眼看明月西斜，方才慢慢走回客栈。

　　刚到房门口便怔住了，天苍云高大的身形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朦胧不清，却仍然那么挺拔英伟。

　　“你怎么还没睡？”水若风说话时才发觉喉咙微有些嘶哑。

　　“你不也没睡吗？”天苍云闻声摸索过来。

　　水若风实在不忍心见他茫无目的地触探，伸出手去握住了他。

　　天苍云反握住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安心地松了口气，柔声道：“陪我去藏春峰，好不好？”

　　半晌，不听水若风回答，天苍云微觉失望，放开手，转身慢慢向屋里摸去。

　　水若风望着他踯躅的背影，突然喝道：“站住，谁准你回屋的？你家主人我马上就要出发，还不给我备马扛包，好好侍候？”

　　天苍云一怔，随即大喜过望，回身一把抱住水若风，大笑道：“好好，我的主人，一切听你的，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哈哈哈……”

　　“混蛋，谁让你这么放肆？快放手！”水若风喝骂着，却任由天苍云抱了个结结实实。

　　※※※※

　　床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辗转反侧，不时地呜咽两声，似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不……不……”忽然，他凄声而呼，猛地弹身坐起，神色惊惶，脸上尽是冷汗。

　　杨雪逸急忙扶住了他，“怎么了，汉汶？做噩梦了？别怕，杨大哥在这儿陪你……”

　　楚汉汶呆呆地着杨雪逸丰采俊逸的面容，颤声道：“我……我梦见了阿兴……不，不，是星如雨。他对我笑，抓住我不放，我却不能动……他咬我，还……还……”

　　梦中炽热的亲吻抚摸怎么也说不出口，脸涨得如柿子一般。

　　从前活泼开朗的面容已变得苍白清瘦，颇有几分憔悴，隐含着无法言述的悲伤和难过。杨雪逸心中一痛，暗自切齿，星如雨，你竟然如此欺侮楚汉汶，下回落到我的手里，绝对让你死得残酷难言。

　　柔声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你如今在南方盟，谁也伤害不了你。再说，有杨大哥陪着，就是鬼神也近不得你。好了，快睡吧。”

　　慢慢扶着楚汉汶躺下，小心地盖上薄被，动作温柔之极。

　　楚汉汶凝视着杨雪逸，心中一阵温暖，小声道：“谢谢你，杨大哥，这几日你每天都来陪我，累你睡不好……”

　　杨雪逸笑着摇了摇头，自从睡梦中被星如雨欺侮之后，楚汉汶就落下了怕睡觉的毛病，每日到很晚还磨磨蹭蹭，就是不敢入睡，一睡着就做噩梦，惊吓连连，弄得整天神思恍惚，两个眼圈都是青的。杨雪逸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便每夜过来相陪，只要他一惊醒，便连忙安慰，这才让他睡得稍微安稳。

　　楚汉汶刚合上眼睛，忽然似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杨雪逸，急道：“我的事，千万不要告诉天大哥。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冲去找星如雨报仇。他已经麻烦缠身，不能再为我操心……”

　　杨雪逸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你担心的是苍云，还是星如雨？”

　　楚汉汶愕然地看着杨雪逸，神色骤然一黯，默默转身向内，拉起被角蒙住了脸。

　　话一出口杨雪逸就后悔了，再看见楚汉汶深受伤害的模样，更是又悔又怜，“汉汶，对不起，是我糊涂，胡说八道，你别伤心……”

　　楚汉汶不答，只是肩膀微微抽动。

　　杨雪逸知道他本性单纯，可是心里总泛起一阵阵酸，就是忍不住口角生刺，结果伤人伤己。

　　一向冷静无情的自己怎会变成这样？

　　他迟疑片刻，轻轻拉下被子，只见楚汉汶眼睛紧闭，眼角却有晶莹的水光闪动，身子蜷缩成一团，那神情，就像委屈而无助的孩子。

　　虽然已是雁荡派的掌门，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心智尚未成熟，正是需要呵护怜惜的时候……

　　“都是杨大哥的错，不该胡乱猜疑。只是已有一个我敬重的苍云在先，假如再来一个我喜欢的好兄弟随后，我可真是受不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满是落寞和无奈。

　　这一招果然管用，楚汉汶立刻翻转身，急道：“杨大哥，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任何异心，否则，老天罚我死无全……”

　　还没说完，杨雪逸便掩住了他的口，愠道：“这种毒誓也是可以胡乱发的么？”

　　楚汉汶呜呜几声，下面的誓言全堵在喉咙里了。

　　柔和的月光照进房来，撒在两人身上，彼此凝望，眸中清光流转，宛转交缠，呼吸近在咫尺，甚至感觉到对方的热气拂过脸颊……

　　两人倏地发觉，此时的姿势十分暧昧，竟如恋人之间的嬉闹一般，不禁同时“啊”了一声，飞快地分开。

　　“你……你快点睡吧，我在门外守着你……”再大风浪面前杨雪逸也能镇定自若，偏偏今日却乱了阵脚，心慌意忙，甚至不敢看楚汉汶，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

　　楚汉汶也是脸如火烧，埋首被中，心似擂鼓。在他心目中，杨雪逸好比神仙也似的人物，是他仰慕崇拜的对象，从来没想过会有这般亲密的接触，飘飘然如身在云端，脑中尽是空白。

　　“杨大哥……”他轻声呢喃，心中被欺骗的寒冷和茫然都不翼而飞，充溢着平安喜乐，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第十二节】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凉风吹散了浑身的燥热，杨雪逸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夜深人静，天空繁星闪烁，正如他此时的心情，纷乱如麻。

　　自从目睹九宫派三代人被凌白甫屠灭的惨剧之后，他的心便已死寂，除了报仇，再不作他想。所以，虽然今年已二十五岁，却从未涉及过情爱。武林中多有美女慕他年少有为，丰采俊逸，更有不少门派为了拉拢，纷纷托人说亲，均被他一律回绝。

　　如果有了家室，就等于自曝弱点，很容易被仇家拿住，用以威胁。是以直到如今，仍然独身一人，心如止水，谁知却被楚汉汶搅乱了心境。

　　原来感情的滋味似美酒，甘甜而又让人眩晕，心七上八下，人不知东西……

　　这春夜醉人的温柔融去了心头一层坚硬的壳，化为软洋洋的春水，整个人都似已沉溺下去，飘然欲仙……

　　这种滋味就是……幸福吧？

　　杨雪逸仰头望着天空闪烁的群星，唇边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清朗灿烂笑容。

　　一名手下忽然奔近，四顾无人，低声禀道：“杨盟主，风云教派人前来谈合作事宜了。”

　　杨雪逸眼睛一亮，凌枫明终于抵不住权位的诱惑，踏入了自己布好的圈套。

　　原本心头满怀复仇的欲望，可是幸福的喜悦冲淡了恨意，平生第一次觉得，报仇并非人生最重要的事。

　　不自禁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厚实的木门隔断了视线，隔不断的是留在屋里的心……

　　来到幽暗的密室里，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将屋里的人映得朦胧不清。

　　这是自己努力已久才换来的成果，若换了从前，杨雪逸自是善加应对，今日反觉不耐烦，只盼速速了结，好回去陪楚汉汶。

　　没有他的相伴，汉汶肯定睡不安稳，非得自己握着他手才能睡熟……

　　那人忽然一个急转身，俊灵的眼眸傲气凌人，“看杨盟主的神情，似乎不太欢迎在下。”

　　杨雪逸看清了他的面目，大吃一惊，失声道：“凌枫明？”

　　自己这一招果然骇住了杨雪逸，凌枫明不禁得意，“怎么，没想到我会亲自来？”

　　“你不怕我擒了你威胁风云教？”这家伙居然自投罗网。杨雪逸已经不知该说他愚蠢过度还是自信过头。

　　凌枫明傲然道：“大计未成，你求我还不及，否则，又何必费这么多心力跟我合作？”

　　杨雪逸冷笑，心想：“这句你倒是说对了，现在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不会杀你，可难道不会暗中下毒，从此将你控制在手么？”

　　只是今天心情极好，不愿出手伤人，淡淡一笑，“不错，难得少教主同意合作，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少教主夤夜前来，想必已胸有成竹，雪逸请教。”

　　凌枫明没听出他话中带讽，见他如此客气恭敬，十分自得：“我已查明，水若风与天苍云会合，在朱家集已滞留十余日，不妨趁此机会动手，你杀水若风，我杀天苍云，除去你我心头大患，如何？”

　　杨雪逸一凛，暗生警惕。他早知天、水二人私相幽会，只因一来心中有愧，二来自己乍识情味，以己度人，方知相思之苦，不忍心再拆散，故此一直没再去惊扰，不想凌枫明竟生了歹念。

　　此人虽是草包，却心狠手毒，稍不留神，必然惹出祸事。

　　“少教主所言甚是，机会难得，你我不妨从长计议，商量出万全之策，即可杀了那二人，又不会留下丝毫破绽。若是被人发现你我有所关联，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凌枫明斜睨了一眼杨雪逸，“要是被发现了，我这少教主倒还能坐得稳，只怕你杨雪逸的盟主之位，可就不保了，哈哈哈……”

　　看着对方神色一僵，心中说不出的痛快，当真是意气风发，一扫从前在风云教不被重视的郁闷。

　　他要让父亲知道，儿子并非无能之辈，运筹帷幄，翻云覆雨，指点江湖，他不会输与任何人！

　　杨雪逸真是哭笑不得，惦记着楚汉汶，懒得跟这个自以为聪明的蠢材计较，敷衍道：“少教主提醒的是，在下自会处处小心，免得泄露了机密。”

　　言犹未终，忽听外面锣声大作，“走水啦，走水啦……”

　　杨雪逸顿时变了脸色，急跃出密室，只见南方盟聚义大厅烈火熊熊，腾起的火焰一浪高过一浪，映亮了半个天。

　　青城派掌门虚无子飞奔而来，“杨盟主，风云教的人突袭上山，到处杀人放火，兄弟们一时失守，大厅烧起来了。”

　　杨雪逸不待他说完，返身便冲回密室，五指如钩，一把扼住凌枫明的咽喉，森然道：“你竟敢放火烧我南方盟？”

　　凌枫明登时几欲窒息，挣扎着叫道：“不……不是我……”

　　杨雪逸倏地醒悟，凌枫明亲自上门密谈，当然不会蠢到随后派人放火，自寻死路，猛推开凌枫明，纵跃如飞，直向大厅飞掠。

　　凌枫明俊美的面容一片煞白，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惊骇不已，杨雪逸的武功如此高强，自己居然挡不住他的一招！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