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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四匹马儿都还栓在原来的地方。它们晃动着尾巴,绕着缰绳的半径在树旁移来走去。看起来,它们被刚才的花豹袭击了之后,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
我有些不敢靠过去,害怕被慌惊中的马儿踹上一脚。那健壮的后蹄,如果踹上了我的胸膛,那真不是开玩笑的痛。比起这个,我宁愿被豹子抓上几爪。
吴林禹倒显得不太担心,他吹起了马儿们都熟悉的口哨,然后将手电筒的光束指向地面,朝马儿们靠了过去。
“不慌,不慌,没事儿了。”吴林禹拉过一条缰绳,抚着在踱步的一匹马儿说。那马儿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对他仰了仰头,动动嘴唇。
见马儿还认得我们,我也放开了胆子,走了过去。我的那匹马,在手电筒的散光之下,也相当好辨认。因为它的头部有块白斑。这匹马,其实我悄悄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博尔特,虽然它跑起来并不快,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唤过它。
我照着吴林禹的样子,按了按它的头,以示抚慰。手臂能明显感受到它那均匀的鼻息,能感觉出它不太紧张,符合它慢条斯理,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性格。歪过头,我检查了一下博尔特的脖子,肚子,连马屁股都仔细看了看。
幸运的是,我没看到任何伤口出现在博尔特的身体上面。看来,刚才被花豹压在身下的马儿,不是它。
博尔特的嘴巴里在咀嚼着什么,我放开缰绳的时候,它缓慢的眨着眼皮,傲慢无礼的看着我。真是一匹懒马,不知什么才能提起它的兴趣。
最后的检查结果是,陈莉姗的那匹马身上有爪痕。爪痕有些深,还渗着血。程佳华说,还好当年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不然他刚才就肯定没衣服穿,手臂也就费了。那匹受伤的马垂着眼神,一脸忧郁,眼睛有些湿润,像是在哭泣。
陈莉姗的怜悯心起,尝试着往它的伤口涂上碘酒。但这马好像不太待见这种消毒的方式,酒精一涂上,它就猛烈摇起耳朵,摆动尾巴,动起蹄子躲开。也罢,听说这些动物们的免疫力要比我们强许多,就一个抓伤,应该不会有大碍。
我们只好用矿泉水在它的伤口上浇淋了一下,以后的事情,就交给它的免疫系统吧。
吃完方便面,我们就铺好床单被子,准备睡觉休息了。事情发生之后,每天的作息时间,就是这么规律。没办法,电能的消失,基本带走了夜晚的一切娱乐方式,在这大地静安,夜色满布,万物归息的时候,除了盖着被子吹牛打屁,我们几个人还真找不到什么好玩的消遣。
以前在寝室里望着凌晨时分的白墙壁,听着室友们敲在键盘上的噼噼啪啪,我总会想,我们肯定是青春期的荷尔蒙旺盛,这么晚了还精力充沛,想睡都睡不着。
现在一回想,哪里是什么荷尔蒙在作怪,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有电,脑子里的破事儿比较多罢了。各种琐碎的想法交织在一起,哪能睡得着。
所以,就算你现在脑子里还有破事,没有电,也只能睡觉玩。
程佳华穿上了那件袖口被抓得稀烂的风衣,又裹上了被子。
“明天咱进城一趟吧,我找件新衣服。”他说。
“那也要有城才行。”我把烟头进了火堆里。除了火车站,这些铁路都爱往荒凉的地方铺。上次我们之所以能找到补充物资的小镇子,是因为遇到一个小车站。能不能遇到镇子,这得看运气。
吴林禹抓过他的背包,翻看着说:“你这一提我才想起,这包里好像没多少干货了,真得要进城装些回来。”
“还有多少?”陈莉姗正在收拾她的急救小包。
“让我抓抓。”吴林禹的手探进背包里,努力感受着说。
感受完毕,他道:“以我的经验来看,最多撑上二十六个小时吧。”
“能吃多久?”程佳华问。
“吃不久,”吴林禹手伸了出来,往其他的附包摸去,“让我再找找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以前剩下的。”
“其实也不碍事,这铁路边上虽然没什么大城市,但小村庄还是有的。”程佳华躺下身去,“那些房子里肯定囤得有大米,说不定还有腊肉,到时候我们做一锅腊肉炒饭,不也挺好的吗。”
“腊肉炒饭?”我拿上枕头,躺了下去,“只怕是进了屋子,全是烂肉的味道。”
“你就爱否定我的想法。”程佳华挽起衣袖,看着手臂上的伤口说。
“我也好想念米饭的味道啊。”陈莉姗掀开被子说。
“以前咱部队里就发过那种自热米饭,但我吃完了,没能给你留一包。”吴林禹还在背包的各个空间里摸来摸去。
“自己能热的米饭?”程佳华放下手臂,颇为意外,“大米还有这品种?”
“不是——”吴林禹说到一半,突然惊惑了一声,“咦,这是啥玩意儿?”
他摸出来了一个漆着银白色的物体。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周志宏的老式MP3。周志宏竟然忘记把自己的随身物品带走。吴林禹放下背包,凑近火光,仔细打量着那台MP3。
“这好像是周志宏那臭小子的复读机啊?”吴林禹这才认出来。
“复读机?”程佳华坐起来,笑了一句。
“是MP3吧,以前见他听歌儿用的。”陈莉姗说。
“对。”我道,“不是练听力的。”
吴林禹捣鼓了一会儿,蓝色的小屏幕就亮起了。
“呀,还有电呢。”吴林禹有些意外。
“MP3?”程佳华凑过头去,“这东西能外放吗?”
“可以的,”我扭了扭枕在手掌上的头,“还有电的话,就放只歌来听吧。”
其实我之前说漏了一点。在没有电的晚上,除了聊天打屁,另一个好玩儿的事情,就是看星星玩。我一躺下来,就被满夜的繁星所吸引。也许是今天晴朗的原因,眼前的星星们,澈亮程度要胜于以往。
“是呀,快放吧,感觉这辈子都没听歌了。”程佳华躺了下来。
繁星点缀的穹顶里,能看到闪亮耀眼的北极星,也能隐约看出排列成溪流状的星系。那一定是银河。
“好,等我来操作操作。”吴林禹盯着亮着蓝荧光的屏幕说。
无数颗星光,组成的璀璨的银河。
“里面的歌不少,听什么好呢?”吴林禹摁着按键说。
我突然想起了段可。
“我的经验是,随机出来的,才是最好听的。”程佳华说,“不然你会选上一个小时。”
段可以前说,在之前的世界里,天上的星星是没有如此数量的。她觉得,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生命的化身。他们都没有死,只是以另外的方式,继续观察着这个世界。
“OK。”第一次听吴林禹说英文。
那现在的段可,是不是也在其中,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和我对视着?就算是那样,在这星河里,我也找不见她啊。
音乐响起了。
老式MP3的音质不是很好,都能听出音破来。有些巧,吴林禹随机出来的那首歌,就是认识周志宏那晚他播放过的《星星点灯》。
更巧的是,上次听这首歌是在杀完狼之后。这次,又是在赶走花豹之后。我也不知道这首歌怎么就跟野生动物扯上关系了。
我准备把这个巧合吐露出口的时候,又突然发现,当时他们都不在场。
歌曲的前奏依然律动,吴林禹拿着MP3,随着有些破音的节奏,动起头部来。
“郑智,”程佳华停顿了一下,“化啊。”
你说什么东西,最能够勾起一个人的回忆?可能是一股味道,也可能是一句话。对我来说,是音乐。大多时候,在我的主观世界中,一段记忆,能很轻松的被写入进一首歌。如果对那首歌的印象够深的话。
所以,歌手的声音一响起,杀狼那晚的种种画面,伴随着久违的旋律,立即被我拉扯到了脑海里。
“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远。
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到海角天边。
不负责任的誓言,年少轻狂的我。
在黑暗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看着你哭红的眼睛,想着远离的家人。
漫天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词唱到这里,吴林禹和陈莉姗不约而同的往头顶的苍穹望了一眼。间奏响起,程佳华在破音之中插了一句:“可以可以,就是这音质差强人意。如果我那熄火的iPod还有电的话就好了。”
“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
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
天其实并不高,海其实并不远。
人心其实比天高,比海更遥远。”
我侧过身,想起了上一次听到这歌的时候,段可还在我身边呢。王叔和周志宏,那时也围着篝火堆在喝酒。火光在背后跳动,一阵怅惘,突然涌上心头。
“多年以后一场大雨惊醒沉睡的我,突然之间都市的霓虹灯都不再闪烁。
偏偏有颗模糊的星光偷偷探出了头,是你的眼神依旧在远方为我在等候。”
我多想她啊。
第二天,依旧是铁路上一如既往的生活。花豹在昨晚掀起的波澜,经过一夜睡眠之后,内心已经恢复了波平浪静。骑上马背,我们又出发了。
铁路再深入,路旁也会有农房出现。程佳华望着那些农房,又提起了腊肉炒饭的事情。他说我们这是没有挨过饿,要是饿到了一定程度,别说那些房子里的臭味儿了,就算是在堵塞的公共厕所里,也能吃得下去。我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如我之前所说,在铁路上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头顶的天空是如何黑下去的。陈莉姗时刻注意着路旁的树林;吴林禹一小时两根烟,他一刻也不停的播放着MP3里的歌曲,直到电量耗光;程佳华,就在马背上弹弹吉他,时不时冒一两句话。
我呢,就一边注意天什么时候变黑,一边观察他们在做什么。偶尔,也会翻出段可的照片来看看。
很快,一日的冬阳,就又靠到山尖了。吴林禹所说的二十六小时储备,其实在两顿之后就没多少了。我在想,要是明天再遇不到超市,真就只能去吃腊肉炒饭了。
就在我们考虑今晚是否继续睡铁路的时候,一阵不太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听到了?”吴林禹停住马,挑眉问我。
“嗯。”我四处张望着,想找到声音的来源。但在夕阳余晖下的万物,几乎都是静止的,哪能找到声音的来源。而且,这低闷的声音,更像是什么机器震动而出。我也不确定,因为我的听力还没有达到听声识物的水平。
“我也听到了。”陈莉姗有些紧张的望着铁路旁的林子。
程佳华仔细听了一会儿,对四处张望的吴林禹和我说:“不找了,是前边儿来的。”
听罢,我们都把目光投向视野里铁路的尽头。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是在向我们靠近。
一瞬间,我听清了那是什么。
“我操,这不是汽车引擎的声音吗!”吴林禹先于我开口了。对,这是汽车引擎的声音。
“是啊。”程佳华背好吉他,牵上缰绳,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可是,这附近都是大山深处,满是绿林覆盖,没有看到有马路穿过啊,怎么会有汽车行驶?
“不会是火车来了吧?”程佳华像是在开玩笑。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火车?”陈莉姗望着前方,睁大了眼睛。
声音越来越响,真是在往我们这个方向靠近。在现在这个寂静无比的世界里,任何人造声音,都可能被传递很远,我不确定声音的源头离我们到底有多少距离。
一会儿,前方的视野里果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吴林禹骂了一句,他握起缰绳,低声道:“还他妈能这样玩?” 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