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英国(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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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彼得也想要这份工作,而他又是儿子。南茜一直对父亲偏心自己而心怀有愧。要是不让彼得继承父亲的衣钵,他定会觉得是莫大的屈辱并且懊恼不已。南茜不忍心那样打击他。所以她同意由彼得接管。因为她和弟弟拥有八成的股权,只要他俩达成一致,决议自见分晓。
奈特·里奇威遂辞职去纽约通用纺织公司的工作。他的离开是公司的损失,也是南茜的损失。父亲去世前不久,南茜和奈特刚开始约会。
丈夫肖恩死后南茜再没跟任何人约会过。她没那个心思。但奈特选对了时机,事隔五年,她正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没有乐趣任何可言了。所以她已经准备好接受点小浪漫了。他们共进了几次晚餐,一起听了几场戏,她还给过他温暖的晚安之吻。可危机一来,这段感情就不了了之,奈特的离开更是给这段罗曼史画上了句号,只留下南茜一人自觉被人背叛了。
那之后的奈特在通用纺织干得如日中天,现在已升到了集团总经理。他还娶了位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比南茜年轻十岁。
相反,彼得干得很糟糕。他本身就不具备当公司董事长的资格。在他掌舵的五年内,公司业绩急转直下,连锁店不再有盈余,仅仅是收支持平而已。彼得在纽约第五大道开了家华丽的鞋店,专卖高档时尚女鞋。这家店耗费了他所有精力——但它是亏损的。
只有南茜管理的这家工厂还在赚钱。19世纪30年代,美国正走出“大萧条”的阴影,她推出的非常廉价的露指女凉鞋颇受市场欢迎。她坚信,轻便又花样繁多的产品必须足够便宜到可以经常更换才行,这才是女鞋市场的未来。
只要产品能跟上,她可以将现在鞋子的销量翻倍。但是她赚的钱都用来弥补彼得的亏损了,没有资金扩大生产。
要怎么挽回生意南茜心里有数。
想要回笼资金,就得把连锁店卖掉,说不定可以卖给各店经理。所筹资金将用来购置现代化设备,升级到传送带式生产模式。所有进步的鞋厂都已经开始这么升级了。彼得得把大权交给她,老实地守着纽约的店,并且严格控制支出。
她可以让他继续保留董事长的名义和架子,也可以有限度地继续用工厂的利润补贴他的店铺,但他必须把实权交出来。
她把这些方案写成了计划书,仅供彼得本人参阅。他答应会好好考虑。南茜用尽可能温和的方式告诉他:不能再让公司这么垮下去了,如果他不用她的方案,她就绕过他直接去找董事局——这就意味着他会被解除一切职务,让她当董事长。她殷切地希望他能看清局势。一旦他引发危机,不光自己会输得一败涂地,还会把这个家弄得支离破碎,万劫不复。
目前看来他并没觉得自己被侵犯了。他冷静体贴地一直保持着友好。他们决心一起去巴黎。彼得去给他的店买些时尚的鞋子,南茜则在大女装设计师店铺里为自己买衣服的同时盯着彼得的开销。南茜热爱欧洲,尤其是巴黎,她正期待着过几天能到伦敦一趟呢,结果英国宣战了。
他们决定立即返美,可惜其他人也是这么决定的,两人根本回不去。好在最后南茜弄到了两张从利物浦出发的船票。他们从老远的巴黎赶来,又是火车又是驳船的,昨天总算到了。今天就是登船的日子。
英格兰地区的战备工事弄得她心神不宁。昨天下午,有位侍者来她房间给窗户安上了遮光帘。所有窗户到了晚上必须一丝光都不漏,这样才能保证从空中看不到这座城市。所有窗户玻璃上都用胶带贴上了十字板,保证城市遭轰炸时玻璃碎片不会到处乱飞。酒店前门口堆了许多沙包,后门则通向地下防空洞。
她最担心的是美国会搅到战争里,然后把她两个儿子利亚姆和休征去当兵。记得父亲说过,希特勒当权伊始会着手防止德国变成共产主义国家。这是她最后一次想起希特勒这个人。她除了欧洲之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担心了。她对国际政治、力量均衡还有法西斯主义的崛起统统不感兴趣,这些抽象名词跟他儿子的命相比都不值一提。什么波兰人、奥地利人、犹太人还有斯拉夫人还是自求多福吧。她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利亚姆和休。
也不是说他们很需要她照看。南茜结婚早,而且马上要了孩子,两个男孩都已经长大成人。利亚姆已经结婚,住在休斯敦;休正在耶鲁大学读大四。休没有好好学习,最近又买了辆极速跑车,正让她头疼呢。不过他已经过了听妈妈的话的年纪了。所以他们若要参军她也阻止不了,家里也没什么好惦记的。
她知道,战争对她的生意有好处。美国将迎来一轮经济腾飞,人们会有更多富余的钱买鞋。不管美国是否参战,军备扩张是肯定的,这样一来她家的政府采购订单也会越来越多。总而言之,她预计两三年内销售额会涨一倍甚至两倍——又一个设备现代化的理由。
然而儿子被征入伍的可能性醒目得黯淡了挣钱的光环,醒目得让她痛苦。他们会赴战场,与人搏斗、挂彩,甚至在伤痛中死去的。
来搬行李的服务员打断了她病态的纠结。她询问彼得是否把行李送出来了。服务员用难以理解的沙哑的地方口音答说,彼得昨晚上就把行李送上船了。
她要去彼得的房间看看他是否已经整装待发。她一敲门,门就被一位女仆打开了。女仆用同样浓重的地方喉音回答说,昨晚他已经走了。
南茜被搞晕了。昨天晚上他们俩一起办的入住手续,南茜决定去房间用晚餐然后早早睡下,彼得说他也要这么做。他要是改主意了,还能去哪呢?他在哪过的夜?现在他又在哪?
她下楼到大堂去打电话,但她也不知道应该打给谁。她和彼得在英国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利物浦和都柏林只有一水之隔,他会不会去爱尔兰看布莱克家族的发源地了?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可彼得知道从那里回程会赶不上开船的。
一念之间,她请接线员拨响了婷丽姑姑的电话。
打欧美跨洋电话是很冒险的事。欧美间的电话线铺得少,有时需要等很长时间,幸运的话也要几分钟才能接上。通话质量通常也差强人意,你得喊着说话才行。
现在波士顿是上午七点差几分,不过婷丽姑姑应该已经起床了。她和许多老年人一样,睡眠少起得早。她是个很机警的人。
这会儿线路并不忙——可能因为现在美国商人都还没到办公桌旁吧——五分钟后,电话室的电话就响了。南茜摘下电话,听着熟悉的美国铃音。她脑海里浮现这样的画面:穿着真丝睡袍的婷丽姑姑趿拉着皮草拖鞋,穿过厨房那闪着微弱光芒的实木地板走到客厅,摘下了黑色的话筒。
“喂?”
“婷丽姑姑,我是南茜呀。”
“老天,好孩子,你还好吧?”
“我没事。他们宣战了,但还没开始打,至少英格兰地区还没。两个孩子没事儿吧?”
“他俩都很好。利亚姆从棕榈滩给我寄了张明信片,他说杰奎琳皮肤晒过以后更漂亮了。休用他那辆新车带着我兜了一圈。车子挺好看的。”
“他开得快吗?”
“我看他开得还挺小心的,他还婉拒了一杯鸡尾酒,说什么喝酒的人不能开马力大的车。”
“这话还让我好受些。”
“生日快乐,亲爱的!你在英国干吗呢?”
“我现在人在利物浦,正准备登船回纽约呢。但我找不到彼得了。我估计他也没和你联系过,是吗?”
“怎么会呢,我的宝贝,他联系啦。他要在后天一大早召开董事会。”
南茜迷糊了。“你是说周五早晨?”
“对呀,亲爱的,后天是周五啊。”婷丽带着丝怒气答道。她的语调仿佛在说“我还没老到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不知道”。
南茜被弄得晕头转向的。她和彼得都不在,召开董事会议也没用啊?剩下的董事只有婷丽和丹尼·莱利,就他俩也做不出什么决议。
难道说有什么阴谋。彼得想干什么?
“姑姑,会议议程有什么?”
“我现在正看着呢,”婷丽姑姑大声念道,“批准将布莱克制鞋有限公司依照董事长协议之条件出售给通用纺织有限公司。”
“我的老天爷!”南茜震惊得差点晕倒。彼得要背着她把公司卖了!
一时间,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才费力地用颤巍巍的声音说:“姑姑,你能再念一遍吗?”
婷丽姑姑又念了一遍。
南茜忽地心灰意冷。彼得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到的?他什么时候去谈的条件?他肯定是一看到那份报告就开始偷偷摸摸搞动作了。他一面装作会考虑她的提议,一面又密谋对付她。
她一直都知道彼得的软弱,但从没想过他会如此背信弃义。
“你还在线上吗,南茜?”
南茜哽咽:“嗯,我还在。我都目瞪口呆了,彼得一直都把我蒙在鼓里。”
“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他显然是想趁我不在让这个议案通过……但他也不会在会上出现啊。我们的船今天才开——得五天才能到家呢。”不过她转念一想,彼得已经不见了……
“现在有飞机吗?”
“‘飞剪号’!”南茜想起来了,之前所有报纸都在说这个飞机。一天就能飞越大西洋。彼得是要去坐飞机吗?
“对,是‘飞剪号’,”婷丽姑姑说,“丹尼·莱利说,彼得会坐‘飞剪号’回来赶上董事会。”
南茜只觉无法接受弟弟如此厚颜无耻地欺骗自己。他跟她一路旅行到利物浦,让她以为他要坐船。他定是等他们在酒店一分手就离开,然后连夜开车到南安普顿赶上了飞机。他陪她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将来的打算,其实自始至终都在暗地里谋划着怎么把她搞垮?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婷丽姑姑问:“你也乘‘飞剪号’回来,怎么样?”
还来得及吗?彼得一定都算好了。他肯定知道,一旦她发现他上不了船就会四处询问他的下落,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确保她赶不上。但是算准时机不是彼得的强项,漏出个空当也是有可能的。
她没敢抱什么希望。
“我会试试的,”南茜胸中涌起一股坚决,“再见。”她挂了电话。
她想了想。彼得昨夜离开肯定是赶了一晚上的路。“飞剪号”肯定是今天起飞明天到纽约,这样彼得才能在周五及时赶到波士顿出席董事会。但“飞剪号”几点起飞呢?南茜能在那之前赶到南安普顿吗?
她走到前台问首席侍者泛美航空“飞剪号”的起飞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您赶不上了,女士。”
“只是看一下几点,谢谢。”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焦急。
他拿出时刻表,展开。“两点。”
她看了看表:现在才正午。
侍者说:“就算你有架私人飞机待命也是赶不到南安普顿的。”
“那,有到那儿的航班吗?”她坚持。
他拿出了酒店雇员忍耐迁就傻冒老外的表情:“十英里外有座机场。通常只要您有钱,就能找到飞行员把您送到任何地方。但是您得先到这个机场,还要找飞行员,然后起飞,然后在南安普顿附近什么地方降落,还要再从机场赶到码头。相信我,两个小时来不及的。”
她崩溃地转身离开。
她老早前就知道,经商的人抓狂是没用的。出了差错,就要想办法补救。她想:就算我没法及时赶到波士顿,也还可以远程阻止这场交易。
她回到电话室。现在波士顿刚刚过七点。她的律师麦克·麦克布里奇现在应该在家。她把他的号码告诉接线员。
弟弟本应该成为麦克这样的男人。
肖恩去世后,麦克接手料理一切:死因审讯、葬礼、遗嘱还有南茜的个人金融管理。他和两个孩子相处融洽,还给他们提供学习和职业生涯上的建议。他分别跟两兄弟告诫过生活的现实。父亲死后,麦克建议南茜不要让彼得当主席,她没听他的话。事实证明麦克是对的。她知道,他或多或少是爱上她了。这种感情并不危险:麦克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所以他对长相平平又矮又胖的糟糠之妻非常忠诚。南茜喜欢他这个人,但永远不会爱上他这种男人:他是那种柔弱、圆滑、举止温和的男人,还谢了顶,而能吸引她的都是意志强硬头发浓密的男人——奈特·里奇威那样的男人。
趁着电话还没接上,她开始反思自己现在有多么可笑。彼得的同谋不正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她的旧情人奈特·里奇威吗。奈特因为他当不了老板离开了公司——还有南茜。现在他做了通用纺织的总经理,还是要拐过头来控制布莱克制鞋厂。
她知道奈特也在巴黎参加新品发布会,只是没有碰到他而已。彼得定是在那儿跟他见了面并敲定了交易,一边无辜地装作到处买鞋的样子。南茜一点都没怀疑。现在一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上了当,她就恼彼得、恼奈特——更恼她自己。
麦克接电话时嘴里早饭还没嚼完。“唔?”
“麦克,我是南茜。”
他赶紧咽了咽。“谢天谢地你打来了,我满欧洲地找你啊。彼得他要——”
“我知道,刚听说了,”她打断了他,“交易条件是什么?”
“通用纺织一份股权外加零点二十七份的等额现金,兑布莱克的五份股权。”
“老天,直接白送得了!”
“照你的利润来说,也不是很低——”
“可我们的资产值可比这个高多了!”
“嘿,跟你对着干的可不是我。”他温和地说。
“抱歉,麦克,我实在太生气了。”
“我理解。”
她能听到他几个孩子相互争吵的声音。他有五个孩子,都是女孩。她听到了广播声,听到了水壶的响声。
过了一会他又说:“我也知道他们的报价太低。它符合目前的盈利情况,没错,但是它忽略了资产值和未来发展潜力。”
“说得太对了。”
“还有。”
“你说。”
“收购完成后,彼得可以再掌管布莱克五年。但是没有你的位置。”
南茜合上眼。这一招是最没人性的。她真想吐。她爱护过、照抚过的懒彼得、呆彼得可以留下;而她,维持生意不倒的她,竟然会被甩掉。“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呢?”她说,“他是我亲弟弟啊?!” 飞剪号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