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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从南安普顿飞往福因斯(1)

飞剪号奇航 (英)肯·福莱特 8149 2021-04-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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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列车穿越萨里郡的松树林,隆隆地朝着南安普顿行进着。这时,玛格丽特·奥森福德的姐姐伊丽莎白宣布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奥森福德一家正坐在泛美航空“飞剪号”乘客专备包厢里。玛格丽特独自站在包厢尽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的心情正在死灰般绝望和逐渐升腾的兴奋激动之间胡乱摇摆着。就要弃祖国于危难之际的她悲愤交加。可是想到自己就要一路飞到美利坚去了,她又激动不已。

  姐姐伊丽莎白满脸愁容地离开其他家人朝她走了过来。她踌躇了一下,然后说:“我是爱你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很感动。因为她们都已长大,了解到了那些满世界互相争斗的“主义”们,所以竟各自坚持了不同甚至是完全对立的观点,还为此疏离了姐妹情分。但她一直都很怀念和姐姐亲密无间的日子,和姐姐渐行渐远也让她心有戚戚焉。要是她们能重新成为闺蜜就太好了。她说:“我也爱你。”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伊丽莎白。

  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说:“我不去美国了。”

  玛格丽特意外地倒吸一口气。“怎么可能不去?”

  “我就直接跟父亲母亲说明我不去了。我二十一岁了,他们不能强迫我。”

  玛格丽特也不知她这话对不对,但是她还是先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她还有太多其他疑问。“你要去哪儿?”

  “去德国。”

  “可是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吓坏了,“你会没命的!”

  伊丽莎白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你要明白,不是只有社会主义分子才敢为信仰而死。”

  “但是为纳粹!”

  “不光为了法西斯主义,”伊丽莎白说道,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还为了那些要被黑鬼和混血杂种淹没掉的血统纯正的白人们。为了全人类。”

  玛格丽特听着一阵恶心。失去姐姐已经够糟糕了——但是把她输给了那么邪恶的思想?!不过玛格丽特现在不想再重新演练一回无味的政治辩论,她更担心姐姐的安危。她说:“那你靠什么维生?”

  “我自己有钱。”

  玛格丽特想起来,她们俩到了二十一岁都可以从爷爷那继承到一笔钱。钱不多,但是足够对付日子。

  她又想到了别的事。“可你的行李已经登记托运到纽约了啊。”

  “那箱子里都是些旧抹布。我还另外打了几包行李,周一就寄出去了。”

  玛格丽特震惊了。伊丽莎白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现在一回想,一比较,自己的出逃计划真是太冲动、太欠考虑了。我在那里黯然神伤拒绝进食的时候,伊丽莎白已经订好了票还提前把行李寄了。是,伊丽莎白到了二十一岁分界线那边,玛格丽特还在这边,但这远不是她谋划精细、执行利落的原因。政治上愚昧错误的姐姐竟能如此地三思后行,这让玛格丽特着实惭愧得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会想念伊丽莎白的。虽然她们已经不是好朋友了,但她一直都在身边。虽然两个人总是拌嘴总是嘲笑彼此的想法,但是这些争吵她依然会怀念。况且伤心失落时候她们还是会支持彼此的。伊丽莎白时常会有剧烈的阵痛,每回发作玛格丽特都会为她掖被子,给她端去热可可和《画报》杂志。伊安去世时伊丽莎白也深感遗憾,虽然她不赞成他的思想,但还是给了玛格丽特不少安慰。玛格丽特不住地落泪。“我会想死你的。”

  “别兴师动众的,”伊丽莎白不安地说,“我还不想让他们知道呢。”

  玛格丽特把持住自己。“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在最后一秒钟。在此之前你可要正常些,没问题吧?”

  “好吧,”她强咧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我要和往常一样,让你没好果子吃。”

  “噢,玛格丽特!”伊丽莎白离落泪不远了,她哽咽着说,“跟他们聊天去吧,我控制控制情绪。”

  玛格丽特紧握了一下姐姐的手,转身回到座位。

  母亲正在翻《时尚》杂志,偶尔给父亲念上几段,完全不理会他的不感兴趣。“‘时下流行穿蕾丝’,”她念道,然后又加了一句,“我没发现啊,你觉得呢?”没有回答,但她没有一丝一毫气馁的样子,“‘白是首选的靓丽色彩。’好吧,我不喜欢白色。白色衬得我脸黄。”

  父亲脸上一副自以为是的表情,真让人受不了。玛格丽特知道,他正为自己成功彰显父母权威粉碎她的叛逆计划而扬扬自得。但他还不知道,他的大女儿已经放好一颗定时炸弹了。

  伊丽莎白能撑得过这一劫吗?告诉玛格丽特是一回事,跟父亲摊牌则是另外一回事。伊丽莎白的胆量可能会在最后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玛格丽特自己也打算过与父亲当面对质,可最后还是做了缩头乌龟。

  就算伊丽莎白能挺住,跟父亲把话说完,逃跑能否成功依然不是定数。她是二十一岁了,是有自己的钱了,可父亲固执得要命,为了万事遂他意可以毫不手软。如若想起什么可以阻止伊丽莎白的手段他铁定会做的,这点玛格丽特可以确定。从原则上讲,他或许不介意她加入法西斯阵营,但他一旦知道她胆敢拒绝执行他为这个家所制订的计划,肯定会大发雷霆。

  玛格丽特像这样跟父亲吵已经很多次了。上次她未经他批准就去学车,让他勃然大怒;还有一回,她去听饱受争议的节育先锋玛莉·斯托普斯的演讲让他发现了,他火冒三丈。她那几回占上风完全是因为那些事都是背着他做的。她可从未在正面交锋中打过胜仗。十六岁时,她想和凯瑟琳表姐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野营,全程还有牧师和牧师爱人照看,可他就是不同意,反对的理由是男孩女孩通行了。他们针对要不要上学这件事上争执得最为激烈。她低声下气地恳求过、撕心裂肺地哭喊过,他却一直铁石心肠毫不动摇。“女孩子家上哪门子学,”他那时说,“长大都嫁给别人了。”

  但他总不能一直这么欺负自己的孩子,永远这么颐指气使下去吧?

  玛格丽特坐不住了。她站起来沿着过道走着,看看有什么事好做。其他“飞剪号”乘客和她想法无二,都是一半兴奋一半消沉。他们在滑铁卢火车站上车,等车时相谈甚欢。他们在滑铁卢检查过包裹:母亲的汽船专用大箱子弄得满城风雨,超重了好几倍,可泛美航空工作人员的话到母亲这里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最后箱子还是过关了。一位身穿制服的小伙子接过他们的票,把他们领到了特别包厢。不一会儿,伦敦城被抛在了身后,乘客们也安静了下来,仿佛在跟也许再也见不到的祖国默默告别。

  乘客中一位闻名全球的美国影星引起了一阵低声骚动。她叫白璐璐。珀西现在正坐在她旁边和她聊天,仿佛打小就认识她一样。玛格丽特也想和她说话,可惜她厚不起那个脸皮,还是珀西胆子大。

  白璐璐真人比荧幕上看着老些。虽然她演的都是初入世事的少女和新婚少妇,玛格丽特还是觉得她快四十了。不过不管怎样,她人很漂亮。玛格丽特看着娇小活泼的她,不禁联想起小麻雀或是小鹪鹩之类的小鸟。

  玛格丽特朝她微笑。白璐璐说:“你弟弟一直在给我解闷呢。”

  “但愿他还算有礼貌。”玛格丽特回道。

  “啊,当然了。他一直在跟我讲你们的外婆,露秋·费宾。”璐璐的声音变得哀痛,好像说的是什么悲情女主角似的,“她生前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玛格丽特顿觉尴尬。珀西就这么跟陌生人扯谎,真够捣蛋的。他到底跟这个可怜的女人说了什么?不安的她勉强撑出笑脸——一门从母亲那里学到的技巧——然后继续往前走。

  珀西向来淘气,但最近好像越来越大胆了。他个子越来越高,声音也日渐低沉,他的玩笑也越开越冒险。他仍然畏惧父亲,只敢在玛格丽特支持他的时候挑战父亲的权威;但她知道,珀西总有一天会明目张胆地反抗父亲。到时候父亲怎么应对呢?他对付男孩时还能像对付女孩一样专横吗?玛格丽特觉得会不太一样。

  过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玛格丽特似曾相识的神秘身影。一位高个子男人眼神如炬,神色紧张。他用瘦削得像死神的身骨撑着破烂的厚粗布西装,在这群养尊处优的体面人之间额外惹眼。他的头发短得要命,跟个囚犯似的。他看起来很焦急。

  她看着他,遇上了他的目光,想起来了。虽然他们从未谋面,但她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他是卡尔·哈德曼,德国社会主义者,也是位科学家。玛格丽特决定要像弟弟一样放开胆子,坐到他对面介绍起自己。作为希特勒的老对手,哈德曼在玛格丽特这样的年轻人心目中已成了勇敢的大英雄。他一年前销声匿迹,所有人都在为那最坏的可能性而担心不已。玛格丽特猜他已经逃离德国。他看上去就跟去过鬼门关似的。

  “全世界都在奇怪您怎么了。”玛格丽特对他说。

  他用口音浓重但语法正确的英语答道:“我被软禁了,不过他们允许我继续科研工作。”

  “然后呢?”

  “我逃出来了。”他简单地答道。他介绍了身边的男人。“你知道我的朋友加蓬男爵吗?”

  玛格丽特听说过他。菲利普·加蓬是名法国银行家,他把自己的巨大资产花在支持“犹太复国主义”之类的犹太运动上,弄得英国政府很不高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周游世界,说服各国收留惨遭纳粹迫害的犹太难民。他矮墩墩的,留着利落的胡子,身穿时尚黑色西装、鸽子灰马甲和银色领带。玛格丽特猜哈德曼的票八成是他买的。她和他握了手,又把注意力转到哈德曼身上。

  “报纸上并没报道说您逃出来了。”她说。

  加蓬男爵说:“我们安全离开欧洲之前要尽量低调。”

  玛格丽特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怎么听上去像是纳粹还在追捕他一样。“您到美国打算干什么呢?”她问。

  “我要到普林斯顿大学的物理系工作,”哈德曼回答道,满脸的辛酸,“我不想离开我的祖国。但如果我留下,我的成果可能会沦落成纳粹胜利的帮凶。”

  玛格丽特一点都不了解他的科研工作——就知道他是科学家。他的政治立场才是她的兴趣所在。“您的勇敢鼓舞了那么多人。”她说。她想起了伊安。哈德曼被允许演讲之后,伊安翻译过他的讲稿。

  听到她称赞,他似乎有些不安。“真希望我当时能坚持下去,”他说,“我很后悔当时放弃了。”

  加蓬男爵打断道:“你并没有放弃,卡尔。不要自责,你能做的都做了。”看得出,他知道加蓬是对的。

  哈德曼点了点头。玛格丽特看得出来,他理智上认同加蓬,但良心上又觉得自己让祖国失望了。她本想要说点安慰人的话,但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左右为难之际,泛美航空服务员走来说:“我们已经在下一节车厢为您备好了午餐。请您就座用餐。”

  玛格丽特起身说:“能认识您真是太荣幸了。真希望还能再和您多聊聊。”

  “肯定会有机会的,”哈德曼头一次露出了笑容,“我们要一起飞三千英里呢。”

  她转身来到餐车车厢和家人坐在一起。母亲和父亲坐桌子一边,其他三个孩子则挤在另一边,珀西夹在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中间。玛格丽特看了看旁边的伊丽莎白。那颗炸弹准备什么时候引爆呢?

  服务员过来倒水,父亲跟她点了一瓶霍克白葡萄酒。伊丽莎白静静地望着窗外。玛格丽特提心吊胆地等着。母亲嗅到了紧张的气息,说:“你们两姐妹怎么了?”

  玛格丽特一言不发,伊丽莎白则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

  服务员端着奶油蘑菇汤走了过来。上菜时伊丽莎白暂停了刚才的话。母亲又跟他点了份沙拉。

  他走之后母亲问道:“亲爱的,什么事儿?”

  玛格丽特屏住了呼吸。

  伊丽莎白说:“我已经决定,不去美国了。”

  “你瞎说什么?”父亲暴躁地问,“你当然得去——我们都已经上路了!”

  “不,我是不会和你们一起飞的。”伊丽莎白镇定地坚持道。玛格丽特仔细打量着她。伊丽莎白的嗓音平淡,但那张长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在紧张之下变得煞白。玛格丽特打心底里同情她。

  母亲说:“别冒傻气了,伊丽莎白,你父亲都给你买好票了。”

  珀西说:“我们要是退票说不定还能拿回来点钱。”

  “没你说话的份儿,这倒霉孩子。”父亲说。

  伊丽莎白说:“你们要是敢强迫我,我可以拒绝登机。到时候我就张牙舞爪、哭天喊地,你看人家航空公司会不会让你把我拖上去!”

  玛格丽特暗自感叹,伊丽莎白可真聪明啊。她抓到了父亲的弱点。他既不能强拉她上飞机,又因为当局正要把他当法西斯主义分子抓起来没法留在伦敦处理此事。

  但父亲还没认输。他现在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了。他放下勺子,毫不留情地苛问道:“你以为你留下来能干什么大事儿?也打算跟你那白痴妹妹一样去参军不成?”

  玛格丽特听见父亲说自己弱智,怒火噌地起来了。但她管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说一个字。她要瞧姐姐怎么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伊丽莎白说:“我要去德国。”

  父亲一下子被惊得无话可说。

  母亲说道:“亲爱的,你自己不觉得吗,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珀西像模像样地学起了父亲说话的样子。“这就是准许女孩子议政的下场,”他自以为是地说,“这都得怪玛莉·斯托普斯——”

  “闭嘴,珀西。”玛格丽特戳他的肋骨。

  服务员收走动都没动的汤,他们在一旁一言不发。玛格丽特心想:她做到了,她竟然真的有那个胆子摊牌。她能得逞吗?

  玛格丽特看得出父亲的仓皇失措。他可以轻易地嘲讽玛格丽特留下对抗法西斯的想法,但是嘲笑伊丽莎白可没那么容易,因为她是站在他那边的。

  可是小小的道德彷徨向来不会让他头疼很久。服务员一走开他就说:“我坚决禁止你这么做。”他语气带着总结性,好像这么一说讨论就结束了一样。

  玛格丽特看了看伊丽莎白。她要怎么回答呢?他根本不和他理论。 飞剪号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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