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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高台之家 松本清张 6851 2021-04-06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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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节·

  山根一时间难以相信报纸上的文字竟是真的。

  “……森田还是因为偶然发现宗子女士的情人不只有自己,实际出入深良家的其他青年亦与其有染,愤慨难当,遂犯下罪行。”

  他甚至觉得,这里的“宗子”可能是“幸子”的印刷错误。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山根渐渐接受了报道内容,也就是森田三郎杀害深良宗子后,企图强迫幸子与其殉情的供述。

  那是因为造访深良家客厅的青年常常发生变化,恐怕从未有过哪个人一直与其保持来往。虽然客厅里常有好几个人与幸子交谈,那些人的轮换却非常快,没有一个人能长久。

  他们是通过前辈介绍新人的形式进入客人的行列,山根在新宿遇到的野崎也这样说:“我跟石塚是老朋友,其他人都是在那里认识的。石塚比我早开始拜访深良先生家,是他把我拉过去的。石塚自己也是被前面的人拉过去的,只是那个人现在已经不来了。每个人拜访的时期不一样,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持续三个月到半年左右吧。我大约三个月前开始到那里做客,以后可能不会再去了。”

  当时山根并不知道如何解释野崎提到的现象,不过把报纸上记载的森田的供述加上去,原本难以理解的地方就变得十分清晰了。

  是宗子在客厅里挑选与自己发生关系的青年,幸子只是被婆婆利用的诱饵罢了。虽然宗子像护士一样照顾着英之辅,很难想象她竟有那样一副面孔,但是森田的供述说明了一切。

  山根一度认为儿媳幸子在客厅与青年们来往,是得到了英之辅夫妇的“默许”,然而那并非“默许”,而是宗子鼓励的行为。当然,宗子从一开始就对幸子坦白了计划。在这点上,婆媳可谓同谋。

  洛可可风格的客厅里流淌着浪漫情调的古典音乐,精心打扮的年轻寡妇幸子用娇媚的笑容让青年们着迷不已,牢牢抓住了狩猎者的心。可是,真正的狩猎者其实是宗子。她仿佛一名女总管,躲在舞台暗处偷偷窥视口吐机智台词的男演员们。台上的青年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宗子打量,争先恐后地想得到幸子的心。

  青年们虽是冲着幸子而来,可是与她来往必定是因为深良家财产的诱惑。幸子的肉体与深良家的财产乃是一组猎物。待到“女总管”打量完毕,幸子就会奉命与那个对象亲近。宗子并没有横加抢夺儿媳的客人,而是让儿媳帮助她达成目的。

  幸子想必很乐意帮助婆婆。丈夫死后,她没有回娘家。尽管只要她有这个意愿就能回去,但幸子还是坚持留在了婆家,实际也是因为财产。公婆不可能永远活下去,只要两人都不在了,幸子就能得到那笔财产,跟自己喜欢的男人结婚,过上奢侈的生活。公公英之辅年龄大了,又患有糖尿病。婆婆宗子虽然年轻一些,但只要公公去世,婆婆也就好对付了。正因为幸子怀有这样的想法,才会积极帮助婆婆。

  山根回忆起在酒店餐厅和电梯口看到的宗子,她比身边大概是同学的妇人都显得年轻许多。当时她与朋友交谈甚欢,也尽情吃喝了。那样的宗子与侍奉英之辅左右的宗子截然不同,周身焕发着无限活力。而这些活力,平日都被隐藏起来了。

  那种活力,那种中年妇女特有的能量,究竟源自何处?

  在这个方面,她无法对丈夫英之辅索求。因为糖尿病患者的一个特征便是“男性阳痿”,而且他比宗子大了整整十一岁,罹患糖尿病也已经好几年。女人盛年已逝的孤独令她的肉体迅速凋零,失去了青春活力。

  宗子在年轻人身上寻求的冲动,以及她显年轻的秘密,看来就在这里。关于她的冲动,森田的供述中也做了说明。

  “森田与幸子女士乃恋人关系,但在四个月前与宗子女士关系亲密起来,宗子女士反对森田与幸子女士结婚,且对森田纠缠不休,坚持要维持婚外情关系……”

  宗子应该不是一开始便拥有如此体质。由于英之辅患病,她不得不开始了禁欲生活,但是在一次偶尔与客厅的青年发生交集时,长年被压抑的东西便如同烈火般喷涌而出。后来,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了。

  宗子可能不想跟同一个人交往过久,因为持续性的关系会给深良家带来毁灭。一旦哪个年轻人彻底有了身为宗子“情人”的认知,恐怕会对深良家的财产狮子大开口。这很危险。虽然这里也存在对丈夫英之辅的忌惮,但对宗子来说,保护财产同样是第一原则。

  那么,与宗子享受了一时欢愉的青年后来如何?他们比宗子这位“女总管”更加纯情,并不相信自己只是在满足幸子的婆婆宗子的欲求,因此他们会陷入悖德感的旋涡。尤其在宗子表示分手之后,那种反应应该会更为强烈。

  他们会觉得自己没脸再见幸子。由于幸子帮助婆婆引诱青年的方式是不动声色地制造机会,因此那些教养良好的青年恐怕不会发现幸子是同谋。他们只觉得自己是被宗子诱惑,从而与她发生了不纯洁的关系。如此一来,受过“女总管”宠幸的青年就会开始远离深良家的客厅,他们的空位则会被别人介绍的新人填补上。

  百货公司美术部职员堀口永久必定是其中最为纯情的人——山根继续思索道。

  堀口之所以自杀,定是因为跟宗子有了萍水之交,从而失去了追求幸子的资格。山根认为,那个头发自然卷的堀口一定由衷爱慕着幸子。哪怕他对深良家的财产有这么一点打算,他的恋情就会掺杂物质的因素,从而不会产生令他自杀的绝望。他只会不再靠近深良家而已。

  山根在新宿碰到的野崎便是一例。他没有像堀口那样自杀,却面带寂寥地说以后不会再去深良家了。那应该是大部分人的做法。

  他们中间究竟有几个人得到过宗子的宠幸?假设宗子在一年多以前开始玩火,那么包含野崎和堀口在内,应该有五六个人。除开森田,她与每个人的交往时间最长可能也就两个月左右,只发生一到两次关系。在得到年轻男人的满足后,宗子便于其他方面对丈夫尽心尽力。

  这里显得较为奇妙的,就是英之辅的态度。他仿佛完全被宗子蒙在鼓里,“默许”了儿媳在客厅与几个青年来往的行为。此时,山根又想起了野崎的话。山根问他英之辅夫妇对幸子在家招待年轻人一事是否没有想法,野崎的回答是:“岂止是没有任何想法,二老似乎还很欢迎呢。”

  而且两人道别时,野崎还小声说:“英之辅夫妇其实有点儿古怪。”

  现在,山根似乎能理解古怪的意思了。英之辅上了年纪,又有糖尿病,恐怕隐隐约约察觉了妻子的行为。他的“默许”,会不会是针对妻子的行为呢——

  山根想到一个故事:丧失了男性机能的艺术家让妻子与情人在自己家同居,而且他们一直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那是否是男性对妻子的自卑转化成了对妻子的“献身”式奉献呢。这当然是仅凭常识无法理解的事情。要理解这种事,需要从另一个尺度去思考问题。

  根据山根在那座宅邸遇到的主治医生的说法,英之辅的病情虽不能说轻,但也绝不算重。可是躺在安乐椅上的英之辅看上去气息奄奄,表情中没有了神采,在宗子的看护下佝偻着身子,除了偶尔脱口而出一些暴躁的话语,平时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他总是口渴,一直要喝水。而总是口渴意味着很重的病症。

  综合医生的话考虑,英之辅似乎在刻意扮演一个重病人。这是出于病人基本都会产生的“撒娇”心理。自己的病情越重,就越能博得他人的同情。山根又想起,宗子和幸子不在家时,英之辅表现出了判若两人的活力。

  英之辅容忍了妻子的行为,而对代替妻子看护他的儿媳则表现出了更为依赖的倾向。山根一度目睹了两人相互依偎的亲昵氛围,那恐怕是英之辅在儿媳身上寻求情绪代偿的行为吧。在幸子看来,对公公的看护完全是出于怜悯,因为她始终有着对“财产”的执着。

  然而,宗子犯了个意想不到的错误。致使她犯错的便是建筑公司的技师森田三郎。幸子爱上了这个人,这便是宗子的误算。此外,宗子对自身也产生了误算,因为她对森田三郎竟十分迷恋。宗子“对森田纠缠不休,坚持要维持婚外情关系”。这句供述,就体现了那个误算。

  山根想起在日本桥某百货公司门前见到的森田。他年近三十,浓眉,高鼻,下巴方正,颧骨高耸,芒草一般的细长眼睛微微吊起。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体重七十公斤,这种体格应该有赖于柔道或剑道的锻炼。他明显与此前出现在深良家客厅的文弱知识青年属于不同类型。森田三郎的身体洋溢着活力,让人觉得他的内心也热情四溢,有足以上演那场暴行的魅力与热情——宗子打破了自己的习惯和规律,开始追求森田三郎,这恐怕是事实。可是她无法阻挡森田与幸子之间萌生的爱情。山根当时看到那三个人,认为宗子是以婆婆的身份监视着幸子与森田的关系(婚约对象的交际),实际并非如此。宗子是强行插入了森田与幸子之间,执拗地跟随他们出行。宗子与幸子把森田夹在中间准备上车时,曾经转头对山根说:“今天陪幸子来看梵高展了。”如此刻意的举动,恐怕是为了防止他人察觉这种关系而做出的辩解。

  幸子可能爱着森田,因为山根当时看到她眼角泛起了红晕。她平时只是佯装乐在其中,实则冷眼旁观着客厅里的青年,但是面对森田,她头一次动了感情。那种热烈的感情,在当时就表现为羞怯——也有可能,她眼角的红晕只是因为羞于让人见到她与婆婆的丑陋关系。

  山根没有参加宗子的葬礼,只把书和一封问候信寄到了深良家。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英之辅的表情。

  约莫过了一年,山根出于偶然又来到了南麻布的高地。深良家的宅邸依旧典雅大气。他本想快步走过去,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装饰繁复的铁门,却发现门上的名牌已经换成了陌生人的姓氏。

  “那桩惨事之后,深良家的主人就把那座房子卖了。听说现在搬去了镰仓。”

  附近米店的老板说。

  “那个寡妇儿媳幸子后来也很快回了娘家。那倒也是,毕竟出了那种事,还怎么留在那个家里呢……最近我听说,深良家主人碰巧过来有事,整个人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气色特别好,就像年轻了三四岁。听说他四处旅行,还买了跑车到处开。不过仔细想想,那位老爷才六十岁,还很年轻啊。”

  山根很怀疑,短短一年间,他真的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吗?但凡传闻,内容都会有所夸张,但英之辅的健康状况有所好转应该是事实。

  此时他又回想起主治医生说英之辅的糖尿病不算严重的话。可是,假设他的“病重”都是演戏,医生轻声说出的“营养失调”又该如何理解?宗子强迫丈夫接受糖尿病的旧式食疗法,可谓近乎信仰,因此才会让英之辅营养失调吗?

  可是现代医学已经形成了注射胰岛素这种疗法,而且宗子也的确遵照每周过来看诊一次的医生指示,每天为丈夫注射胰岛素。那么,让医生感到困惑不已的“营养失调”,又是怎么回事?

  胰岛素由宗子为丈夫注射。如果她注射的药品不是胰岛素,而是与糖尿病无关的药物又如何?市面上有很多没有药效但是对人体无害的注射剂被贴上各种功能标签对外销售。由于胰岛素必须每天注射才有效果,就算有医生每周过来注射一次真药,那也没有用。如果那一周里有六天注射了别的药品,而且还有引发营养失调的副作用,那英之辅的身体情况就会与医生私底下跟他说的情况一致。

  还有宗子让丈夫服用的白色药粉,很难判断那是否真的是医生处方上的糖尿病药。那天宗子从客厅返回,山根听到幸子对她说:“母亲,父亲已经吃过药了。”如果那种药不对,意味着幸子在让宗子放心——可是,为何宗子希望英之辅早死?

  或许,宗子希望尽快得到不需要丈夫“默许”的自由吧。就算得到了“默许”,只要丈夫还活着,她的自由就有界限。而且,“默许”这种状态本身就会让她感到来自丈夫的束缚。

  那么,英之辅打发掉用人之后从抽屉里取出的褐色药粉又是什么?如此隐秘的保存方式,应该是为了不让宗子和幸子知道。如果英之辅察觉了妻子的计划,应该会暗中做出对抗。褐色药粉可能是让他从衰弱中恢复过来的强力营养药剂,或是诸如蝮蛇粉那样的中药。可是,那些药又是谁交给他的——是医生。山根想到,那个满脸笑容的医生应该在私底下帮助英之辅。

  宗子与幸子外出那天,英之辅在二楼书房对山根精神饱满地说:“吃粗茶淡饭的人最容易长命百岁了。”

  山根把姓名隐去,向某个人讲述了这个故事,那个人感叹道:“那是步入老年的丈夫与年轻一些的妻子之间的殊死决斗啊。看谁先死,活下来就是赢家,就能得到完全的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在你的故事里,胜利者是丈夫。那个丈夫说不定是故意纵容年轻人到家里来做客,给妻子和儿媳设下了陷阱。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刺杀那种暴力事件。你说他大可以跟妻子离婚?那可不行。那样会引发矛盾,万一闹上法庭就麻烦了。更何况,离婚还要分割财产。要是别人杀了他老婆,那他就一分钱都不用花。如此一来,那个丈夫总算在他与老婆的战争中胜出了,真可谓赌上了性命啊。他可能会得意扬扬地向足以给他当女儿的年轻情人如此炫耀,毫不掩饰胜利者的兴奋——我赢了!”

  那个人说,想象这种情况真让人艳羡不已啊。山根想,那恐怕并非单纯的想象吧。 高台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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