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87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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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坦率让休吃了一惊。当他听到新闻时,脑子里瞬间也闪过同样的想法,但他为此感到羞愧。梅茜就是这样,她总是把他们两个人的共同想法坦率地说出来。这让他不知如何应对,只得随口开了一个愚蠢的玩笑。“如果皮拉斯特家的娶了一个格林伯恩家的人,看上去不太像联姻,倒像是银行合并。”
她摇了摇头说:“我算不上是格林伯恩家的人。索利的家人从未真正接受过我。”
“你是肯定能继承银行的一大笔财产的。”
“我什么也继承不了,休。”
“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真的。索利自己没什么钱,他父亲每月给他一笔不小的津贴,但从来没有给他任何资产,就因为我。就连房子也是租的,我有自己的衣服、家具和珠宝,所以我倒不会饿死,但我不是银行的继承人,小伯蒂也不是。”
休很惊讶,也很愤怒,竟然有人对梅茜如此吝啬卑劣。“这老家伙连你的儿子也不负责赡养?”
“他一便士也不给,今天早上我跟公公谈过了。”
这对她太不公平了,作为她的朋友,休都觉得备受侮辱。“真是太可耻了。”他说。
“倒也算不上,”梅茜说,“我给了索利五年的幸福,作为回报,我得到了五年上流社会生活。我可以回归正常。我要卖掉首饰,把钱做投资,靠这份收入平静地过日子。”
这让人很难接受。“你要回你父母那里,跟他们一块住?”
“回曼彻斯特?不,我觉得我不会退那么远。我要留在伦敦。蕾切尔·鲍德温为未婚母亲开了一家医院,我可以跟她一块工作。”
“蕾切尔的医院受到不少非议,人们都觉得很不光彩。”
“那就更适合我这种人了!”
休还在为本·格林伯恩如此虐待自己的儿媳感到伤心,也十分着急。他打定主意去跟格林伯恩谈谈,让他改变主意。但他不想预先把这个想法告诉梅茜,省得她希望过高,最后再失望。“先别立刻做任何决定,好吧?”他劝说道。
“哪种决定呢?”
“比如,不要搬出这幢房子。格林伯恩可能会没收你这些家具。”
“我不会的。”
“你还要有个自己的律师,为你争取权益。”
她摇摇头。“我不再是招呼律师就像叫个仆人的那种有钱人了。我得算计开支。除非我确信自己被骗了,否则不会去找律师。我不认为我会出那种事。本·格林伯恩并非不诚实,他只是态度强硬,很冷酷。他竟生出像索利这样好心肠的人,真挺了不起的。”
“你看问题很达观。”休说,这份勇气让他十分佩服。
梅茜耸了耸肩。“我自己的经历也很奇特,休。我十一岁的时候穷困潦倒,十九岁却腰缠万贯。”她摸了一下手指上戴的戒指,“这颗钻石价值连城,也许我母亲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我操办了全伦敦最好的社交聚会,我见过各类名人显要,也跟威尔士亲王跳过舞。我没什么遗憾,除了你娶了诺拉这件事。”
“我很喜欢她。”他不太让人信服地说。
“你很生气,因为我没跟你搞婚外情,”梅茜冷酷地说,“那时候你心急火燎地想释放一下。你选择了诺拉,是因为看见她让你想起我。但她不是我,而你现在也不幸福。”
休像挨了一击,不禁畏缩了一下。这些话简直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你一直不喜欢她。”他说。
“你可以说是我嫉妒,这也许不错,但我还是要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你,她嫁给你是为了你的钱。我敢打赌,你自打结婚那天起就发现了这一点,我说得对不对?”
休想起诺拉拒绝每周做爱多过一次的事儿,可一见休给她买了礼物,马上就改变了态度。他心里很不舒服,把头扭到一边。“她一直缺吃少穿,所以特别讲究物质利益也不奇怪。”
“她可没像我那么缺吃少穿,”梅茜轻蔑地说,“你不是也因为没钱才退的学吗?休,贫穷不能成为错误价值观的借口。天底下穷人多的是,可他们知道爱和友谊远比财富更重要。”
她的轻蔑态度让休不得不自卫。“她没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不管怎么说,你并不幸福。”
休很是困惑,只得退守到他所坚信的正确概念上。“反正我已经跟她结婚了,我不会离开她的,”他说,“这就是结婚誓言的意义所在。”
梅茜含着眼泪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梅茜赤身裸体的样子在休的眼前突然一闪,看见她四周长满雀斑的乳房,还有腹股沟浓密的金红色毛发,他真希望收回他这几句高调的话。无奈之中,他站起来准备走。
梅茜也站了起来。“谢谢你能来,亲爱的休。”她说。他本打算跟她握握手,却弯下身去吻她的脸颊,然后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吻的是她的嘴唇。这是一个温柔的吻,持续了很长一会儿,几乎摧毁了休的意志力。但最后他还是直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
皮卡迪利大街几码之外的另一座宫殿般的建筑就是本·格林伯恩的宅邸。看望了梅茜之后,休就径直奔那儿去了。他很高兴自己能有件事做,让他摆脱心里那些纷乱纠结的念头。他进门求见这个老家伙。“就说我有十分要紧的事。”他对管家说。他在前厅里等着,发现这里的所有镜子都被蒙上了。他猜想这是犹太哀悼仪式的一部分。
梅茜让他失去了平静。他一看到她,心里就充满了爱和渴望。他知道,没有她,他永远无法真正幸福。但诺拉是他的妻子,她在梅茜拒绝了他以后走进他的生活,给他带来了温暖和亲情,因此他就娶了她。如果打算以后改变主意,那在婚礼仪式上做出承诺又有什么意义呢?
管家带休进了书房。刚有六七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屋里只剩下本·格林伯恩一个人。他没有穿鞋,坐在一张简单的木凳子上。桌子上堆满了招待来客的水果和糕点。
格林伯恩六十开外——索利是晚生的孩子——显得又苍老,又疲倦,但并没有悲伤流泪的样子。他站了起来,像往常一样腰背挺直,跟休握了握手,然后摆手让休坐在另一张凳子上。
格林伯恩手里拿着一封以前的信。“你听着,”他开始读起来,“亲爱的爸爸,我们这儿新来了一个拉丁语教师,格林牧师,我的进步很快,上周每天都是满分。沃特福德在扫帚柜里抓到一只老鼠,他正在训练它从他手上吃东西。这里吃的太少了,你能给我送个蛋糕来吗?爱你的儿子所罗门。”他把信折起来,“这是他十四岁时写的。”
休看出格林伯恩十分悲伤,尽管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我记得那只大老鼠,”他说,“它咬掉了沃特福德的食指。”
“我多想让那些年月从头再来啊。”格林伯恩说。休看到老人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差不多是跟索利交往最久的朋友了。”休说。
“的确。他一直很欣赏你,你们小的时候就是。”
“我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但他总是想到别人好的一面。”
“他心肠太软了。”
休不想沿着这个路子谈下去:“我到这儿来不只是作为索利的朋友,同时我也是梅茜的朋友。”
格林伯恩的脸一下子僵硬了,悲伤的表情消失了,又变成了一个十分滑稽、直挺挺的普鲁士人。休实在弄不清怎么会有人讨厌像梅茜这样美丽又充满乐趣的女人。
休接着说:“我在索利之后认识的她,我自己也爱上了她,但索利赢得了她。”
“相比之下,他更富有。”
“格林伯恩先生,请容许我坦言相告。梅茜的确身无分文,要找个有钱的丈夫。但在她跟索利结婚后,她信守住了自己一方的誓约。对他来说,她是个很好的妻子。”
“她也得到了奖励,”格林伯恩说,“她享受了五年的阔太太生活。”
“有趣的是,她也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这并不够。小伯蒂以后怎么办?想必你不会丢下你的孙子,让他挨饿受冻吧?”
“孙子?”格林伯恩说,“休伯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就像噩梦中的那种极度可怕,却又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听不懂,”他对格林伯恩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人嫁给我儿子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休惊得止住了呼吸。
“索利知道,他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格林伯恩继续说,“他违背了我的意志,仍把她娶进家门,我再说什么也就多余了。外人一般不知道这件事,当然,我们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保守秘密,但现在没必要再——”他停了一下,使劲忍了忍才接着说,“他们婚礼后就去世界各地旅行。那孩子生在瑞士,他们对外虚报了出生日期,两年后他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很难看出那孩子比他们说的要大四个月。”
休感到自己心脏几乎停跳了。他必须问个问题,但他害怕问题的答案。“谁——谁是孩子的父亲?”
“她从来不说,”格林伯恩回答,“索利也一直不知道。”
但休知道。
这孩子是他的。
他紧盯着本·格林伯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要跟梅茜谈谈,让她说出真相,他知道她一定会证实他的直觉。她从未滥交,尽管外表上带有这种错觉。他引她上床的那次,她还是个处女。是他让她怀上了孕,第一晚就怀上了。奥古斯塔接着耍手段把他们分开,梅茜继而嫁给了索利。
她甚至给小宝宝取名“休伯特”,这跟“休”这名字何其相近。
“的确,这件事很令人震惊。”格林伯恩说,他看见休惊愕的样子,误解了其中原因。
我有了个孩子,休心里想。一个儿子。休伯特,又被称作伯蒂。这想法吞噬着他的心。
“不过,我相信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不希望跟这女人和她的孩子有什么瓜葛,现在,我亲爱的儿子去世了。”
“哦,不用担心,”休心烦意乱地说,“我会照顾他们的。”
“你?”格林伯恩困惑地说,“为什么该由你来关心呢?”
“哦……我现在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我想。”休支吾着说。
“不要卷到这事儿里头,年轻人,”格林伯恩好心地说,“你还要操心自己的妻子。”
休不想做什么解释,再说他心慌意乱,无法编造任何瞎话,他只想快点儿离开。他站了起来。“我要走了。请接受我最深切的慰问,格林伯恩先生。索利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
格林伯恩低了一下头。休离开了他。
到了镜子被遮着的前厅,他从仆人手里接过自己的帽子,走出门去。皮卡迪利大街阳光明媚,他往西进了海德公园,朝肯辛顿自己家的方向走。他本可以叫辆出租马车,但他想花时间考虑考虑。
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诺拉是他的合法妻子,但梅茜是他儿子的母亲。诺拉能够照顾自己——当然梅茜也一样可以,但孩子需要父亲。突然之间,如何度过余生这一问题再次摆在面前。
牧师无疑会说,什么东西都没有改变,他应该留在诺拉身边,他是在教堂里迎娶的这个女人。但神职人员有所不知,皮拉斯特家族严格的卫理公会教义对休没有束缚力,他从来就不相信《圣经》会为每一种现代的道德困境提供解决办法。诺拉诱惑他,跟他结婚,不过是出于冷酷的金钱欲望——梅茜说得对——他们之间只有一张纸罢了。跟一个孩子比起来分量实在太轻了——孩子因爱而生,这种力量非常强大,经久不变,足以抵抗多重考验。
接着他又自问,我是不是在为自己寻找借口?难道不是为一种自己明知错误的欲望进行堂而皇之的开脱?
他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他考虑着事情的可行性。
他没有离婚的理由,但他认为如果他给够了钱,诺拉肯定愿意跟他离婚。然而,皮拉斯特家族会要他从银行辞职,因为离婚这件事实在有辱门庭,绝不能让他继续当股东。他可以另找一份工作,但在伦敦,他和梅茜再也不会受到有头有脸人物的款待,他们结不结婚都一样。估计他们得去国外。不过,去国外的前景十分吸引他,他觉得梅茜也会愿意。他可能会回波士顿,或者去纽约,那里更好一些。他可能永远不会成为百万富翁,但有什么能抵得过跟一直深爱的女人在一起的喜悦呢?
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这房子是肯辛顿一排新建的红砖房中的一部分,十分优雅,离他伯母奥古斯塔在肯辛顿戈尔那座极为奢华的宅邸半英里之遥。诺拉应该待在她那过分装饰的卧室里,换衣服准备吃午饭。难道有什么东西妨碍他走进房间,宣布他要离开她吗?
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就想这么做。但这么做对吗?
是孩子让这一切都变了。为了梅茜离开诺拉是不对的,但为了伯蒂离开诺拉就是对的。
他不知道告诉诺拉以后,她会怎么说,但他想象得出她会做出什么反应。他眼前似乎看见她死死地板着脸,听到她那令人不快的尖刻的声音,甚至他能猜出她的措辞:“你挣的那些钱一分也别想拿走。”
奇怪的是,这倒让他铁定了心。如果他想象她会突然伤心得痛哭流涕,或许还让他不忍,但他知道自己的第一直觉是对的。
他走进家门,跑上楼梯。
她正对着镜子,戴上他送给她的那个项坠。这又令他痛苦地想起自己得给她买件首饰才能说服她做爱。
她不等他说话就先开口了。“我有了个消息。”她说。
“等等,我们先——”
但她等不及。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半是得意,半是气恼,“反正,你暂时别想上我的床了。”
看来,要是她不把话说完,他是没有机会插嘴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
猛然间休猜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一列火车迎头撞上。一切都晚了,他永远无法离开她了。他感到一种极度的厌恶,一种丧失的苦痛:丧失了梅茜,丧失了他的儿子。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带着蔑视的神色,仿佛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计划。也许她猜到了。
他强迫自己笑了一下:“不可避免的?”
随后她说出那句话:“我要生孩子了。” 危险的财富